萬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當今聖上朱翊鈞駕崩於乾清宮。就在朝廷大辦喪事的夜裡,忙活了一大天的東林黨與浙黨衆黨羽也是不敢放鬆休息,聚在一起討論遼東之事。
東林黨兵科都給事中楊漣一臉唏噓的開口嘆道:“唉,國本之爭斷斷續續的進行了幾十年之久,多少同僚爲此受廷杖、遭罷官才得今時之光景。如今大行皇帝照例留下遺照,太子繼位在即,也不負諸位同僚殫心竭慮,以正朝廷禮儀,大明祖制”!
御史左光斗聞言也是欣然點頭,萬曆皇帝的故去雖然讓他心中略有不忍,可是眼下的他更是期待新皇勤於正事進而中興大明。但是他卻沒有接楊漣的下茬,反而是在衆人無限感慨之時皺着眉頭開口問道:“諸位同僚,先皇故去自有朝廷法典,我等照章辦事即可。但先皇關於陳駿德投敵叛變一事我等該如何應對?而熊廷弼上這封奏章之前並未與我等通氣,亦或是對我等有所怨懟,此事當慎重處置。而那個陳駿德,我們又該如何對待”?
現在的楊漣與左光斗可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多年的媳婦終於熬成了婆。想必隨着新皇的登基,他們的仕途也定將會是一帆風順。皇太子朱常洛乃是一個厚道人,對於這些爲了他的大位奔走多年的大臣,必然報以重用厚待。故而這兩個人說完之後,衆人無不積極地響應號召討論了起來。文人都以儒雅自居,但是今天此地除了有個別的搖頭不語之人以外,其他人都是口無遮攔的破口大罵,但是整體來說對熊廷弼與陳駿德來說都不是很有利。
而在這個敏感時期,東林黨的領袖錢謙益已經回鄉丁憂守制。作爲未來太子朱由校的講官的孫承宗,雖是左庶子的他成爲了京師東林黨的實際領袖。與未來皇帝搞好關係可是至關重要的,現在王安爲什麼敢挺起腰板了,就是他悉心擁翼即將繼位的朱常洛二十餘年之故。之前孫承宗用學識風骨讓人欽佩,今番卻是帶着些世俗在裡面了。故而大勝了東林黨人討論過後都是一臉希冀的看着他,因爲他們知道,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到來。
孫承宗豈能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但是他還是要做最後的努力,之前錢謙益的決策他就不是很贊同,奈何當時自己是有心無力,今天說什麼也要爭上一爭。想到這裡的孫承宗這纔開口說道:“諸位,遼東之事始末我不說大家心裡也都清楚。但是我要說的是朝政不依人情,他熊廷弼爲人雖然是有些孤傲,難以相處,但也是正直之臣,不應加以區別對待纔是。如今他守遼一載,遼東戰事也是得以控制,若非開原之戰……此事不提。至於他上奏之事,也不過是仗義執言罷了,畢竟讓他睜着眼睛說瞎話也有辱斯文”。
說到這裡的孫承宗故意的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衆人的表情後心中不住的嘆氣。令他不能接受的是,在場數十人,竟無一人點頭應允!此刻心中略顯煩悶的孫承宗只好接着說道:“而那個朱萬良無需理會,但是這個陳駿德咱們不妨試探着接觸一下。此等將才當是我等助力,更何況他還是文人出身,只要他在遼東越戰越勇,咱們在朝堂上的底氣也是越來越足!但是我要提醒諸位,團結一切力量消滅奸邪、中興大明纔是我等聚在一起的緣由,似開原那一仗之事,希望諸位日後切勿再做”!
“此話差矣!諸位,陳駿德雖是文人出身,但現在卻屬勳貴,更何況現在張惟賢那個混蛋對陳駿德也是多加照顧,現在那個陳駿德沒準已經投靠人家了呢。據說那日先皇發火之前張惟賢可是先行求見過的,要不是他,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在這個事上做文章!再者說,在座的諸公之中也不乏能征善戰之儒將,何必要去找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陳駿德呢”?
“是啊,陳駿德此人是敵是友尚不確定,最主要的是他還是熊廷弼的學生,熊廷弼不能在留守遼東了,必須要給他動動地方!但是動其師他陳駿德定會有所反彈,雖然我等不必理會,但是在此等皇位交替之時若是有些波瀾,於朝政來說大有弊端。而觀其作戰風格,也是極其狡詐之輩,故而不宜與他多做接觸,破壞眼下的大好形勢”!
“嗯,王大人所言甚是,要選良將平遼何必捨近求遠呢,袁大人馬上步下遠近聞名,他打仗的時候,那陳駿德還在吃奶呢!袁大人你說說想法,之前也是定下你來接替熊廷弼之位的”。
孫承宗的話說完袁應泰臉色頓時就黑了下來,要不是一直有其他人幫腔,袁應泰非要拍桌子罵娘了。因爲按照之前的安排,自己擢右僉都御史,目的就是代周永春巡撫遼東,繼而代熊廷弼經略遼東的。若是熊廷弼不走,自己何時才能出頭?面對衆人的目光,袁應泰心中嘆道:熊飛白啊熊飛白,要怪就怪你人緣不好吧!想到這裡的袁應泰恢復了原本儒雅的模樣,一臉平靜的開口說道:“各位大人,如此不顧諸位同僚之人留之何用?似那等不與諸位同僚同心竭力之徒又要之何用?正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他熊飛白不識大體,若不是老天有眼,那些勳貴就騎到咱們頭上了!咱們十年寒窗才站得朝堂,那些靠祖宗之輩憑什麼與我等共同治國?土木堡之事就在眼前,他熊飛白竟敢因私廢公擅自啓奏,若是一着不慎,天下便要大亂!似這般自私自利之人,我等清流又豈能容得下他”?
衆人都知道他口中的老天有眼是指皇上駕崩,要不然以皇上對陳駿德的態度,死的就不單單是一個總兵官了。最重要的是不再信任文臣,若是失了權力,自己等人便要淪爲給那些大字不識幾個莽漢的書吏了。其實這就是權力鬧的,文官與武官乃是天生的對立,讓他們本能般的壓制武將,尤其是代表武官們的勳貴了。
袁應泰慷慨激昂的一段話讓衆人無不點頭,不着痕跡偷瞄一眼的袁應泰得意之色從臉上飛快的飄過,捋了捋顎下的鬍鬚後接着說道:“至於遼東戰事雖有兇險但是不足爲慮,我看熊廷弼是讓人家給嚇破了膽!龜縮城中坐吃山空,徒讓建奴擴充實力,乃是愚蠢至極之策!治遼要以攻代守纔是正理,只要集中力量三路出師定能一舉消滅建奴。建奴所依仗的不過是馬快而已,只要多收降一些蒙古,其他女真部落的流民,以夷制夷,再配以朝廷的火器,必一戰平定遼東”!
“呵呵,袁大人果然胸有成竹,此等大局觀豈是那個鼠目寸光的熊廷弼師徒能夠有的嗎?楊大人,左大人,你們怎麼看”?
楊漣與左光斗聞言並沒有表態,反而是帶着衆人將目光看向默然無語的孫承宗。眼下京城由他主事,結果如何還要由孫承宗定奪。此事其實也無需再議,畢竟之前已有定論了。
面對衆人的目光,孫承宗心中着實不忍,因爲他知道衆人要捨棄熊廷弼師徒之意。其實歸根到底,整個開原之戰就是文官與勳貴之間鬥法的戰場,而陳駿德身是不由己的深陷其中。英國公張惟賢想要重染指軍政之心天下皆知,而他就是以陳駿德爲引。而文官們爲了守住權力不惜將整個開原城與殺虜軍一同葬送!可嘆一位嶄露頭角的良將啊,要不是早有太監隨軍,他又是作戰勇猛突圍而出,他與他那大名鼎鼎的殺虜軍就成了這場爭鬥的犧牲品了。都說少數服從多數乃是代表公理,然而這事在朝廷之中卻是難見。求存同異之心,天下士人何時才能參透啊!
而浙黨這邊也是談到深夜才紛紛散去,他們的情況要比東林黨要慘上無數倍,畢竟還要搭上一個總兵官呢。但是他們也不會坐以待斃,畢竟在對付勳貴的這事上,兩黨可是達成了一致。眼下東窗事發,豈能讓他們一黨獨自受罰?鄭繼之已然離去,就在浙黨人心惶惶之際,他們在今天才真正的知道原來自己的領袖,居然是獨相多年的方從哲。這下衆人可就有了主心骨,也只有內閣首輔的點頭,之前與東林黨的交易能夠順利通過朝廷也才能說得通。
看着衆人離開,方從哲揉了揉自己的紅腫的眼睛,獨自感嘆自己的年歲也不小了,等新皇熟悉朝政並能夠敲打得住東林黨之後,自己就得辭官回家、榮歸故里了。這朝廷,黨爭,老夫絕不再去理會,享幾年天倫之樂,也算是老有所依了。
而在靉陽的陳駿德最近過得還算不錯,在兄弟團聚的刺激下殺虜軍將士又重新拾起信心。每天都是玩命的訓練,就爲了下一次的戰鬥能夠轟動天下,從而洗刷冤情,證明自己。今天也是如此,正當陳駿德也跟着衆人在校場練武之時,毛承祚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對陳駿德說道:“駿德,我這有一個好消息,有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