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德啊,你這樣做未免有些不妥。即便是那朱萬良陷害你在先,但朝廷法律俱在,你又如何能擅自帶兵前來尋仇呢”?
此刻的熊廷弼與陳駿德對面而坐,對於這個做事一向不考慮後果的學生,熊廷弼也只能是勸勸而已。再重的話熊廷弼也不忍說,畢竟是他有愧於自己的學生。而且就連他們剛纔於城門相見,陳駿德並未下馬行禮之事熊廷弼也沒有計較。
聞聽此言的陳駿德並沒有立即回話,反而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輕輕的吹了吹,緊接着卻是“嘖嘖嘖”的喝了起來,最後不顧禮儀的吐了幾口茶葉末子。斜坐在椅子上,一副流氓模樣對熊廷弼開口說道:“我是該稱呼你爲熊大人,還是叫你老師好呢”?
陳駿德語氣之中的抱怨熊廷弼聽得個分明,其實也不怪他對自己如此態度,畢竟自己在他被受冤枉之時不但沒有伸出援手,反而是與別人一同陷害眼前的這個陳駿德。本想與陳駿德好言相談的熊廷弼,待得見陳駿德如此有辱斯文的模樣後,怒其不爭的開口訓斥道:“唉,想當初老夫初見你之時,也是在這瀋陽城,那時候你還是書生模樣,可現在你看你哪還有個文人模樣!駿德啊,文人要重氣節”!
“過去的事再難重演,心裡的傷也難痊癒。氣節?這個詞我聽得多了,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提到這個我得問問熊大人你,之前那朱萬良陷害我之事你有沒有重氣節?氣節就是他孃的你們文人的擦屁股紙,每當用的時候也是你們最爲骯髒之際”!
陳駿德的針鋒相對讓熊廷弼爲之語塞,尤其是那句“你們文人”就更是深深的刺痛他的心。沒想一別年餘,師徒相見居然是此等情景,心中苦悶的熊廷弼無奈的開口問道:“你是在怪我沒有幫你是吧”?
“沒有!自己無能又豈敢抱怨他人?”說完這句話的陳駿德突然站起身來,對着熊廷弼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咣咣咣”三聲擡起頭來的陳駿德腦門是一片紫紅。絲毫不理會額頭上的疼痛,陳駿德一改玩世不恭姿態,反而是恭恭敬敬開口說道:“經略大人要是無事,末將這便回靉陽。若遼東有戰事生,我殺虜軍義不容辭”!
熊廷弼沒起身也沒回話,就是靜靜的看着陳駿德推門而去。他知道這三個頭是爲了斷絕師徒關係而磕的,並且他不再稱自己是文人,從言語再到舉止,用行動又還了自己給他的功名。日後相見就只是上下級的關係,此生與他就再無交集。
其實這個不是陳駿德無情無義,只怪他級別太低,根本就不知道那日弘德殿萬曆皇帝有看到熊廷弼奏章之事。在陳駿德的心中,雖然不知道是何什麼利益讓熊廷弼放棄了自己。但是本着好聚好散的原則,今天也是跟之前對自己有過提拔之恩的熊廷弼在做最後的道別。出了經略衙門的陳駿德回頭看了看,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我的老師,你我就此分道揚鑣,對你我而言也許都是一件好事!日後互爲敵人之時,也不用在受各自陣營裡同僚的質疑了”!
甩了甩頭,將腦袋裡的傷感全數揮去的陳駿德開口說道:“走了大宇,咱們去你家看看吧!這次別忘了讓你家老爺子趕快去京城躲躲,遼東大戰一觸即發,這個瀋陽城也不是什麼長久之地”!
看了一眼略顯婆婆媽媽的陳駿德,馮天宇懷着忐忑的心情不耐煩敷衍道:“啊啊,知道了!好久沒有回家了,也不知道老爺子脾氣變成什麼樣了。但是長這麼大都是我聽他的,今天也該換上一回,爲了他老人家的生命安全,就是綁也要把他綁的京城去”!
京城之中萬曆皇帝的喪鐘還在耳畔迴響,只是一月不到的光景,新皇朱常洛也隨着他那個一直都不待見他父皇的腳步而去。一顆紅丸就要了他這位剛剛體會到男女滋味皇上的性命,如果說老天再給他一個機會的話,估計他還是要義無反顧的救後宮無辜女子於水火,爲了她們奉獻出自己的性命。
正好這些搞白事的師傅們也都熟悉流程,都是一樣皇帝的規格,有他皇帝老爹給打前站,這場活絕對是不會出什麼差錯。可是那些被新皇朱常洛提拔的大臣們可是有得忙了,喪事自不用他們費心,是那個成天做皇后夢的李選侍又起了幺蛾子。
正當這些大臣們要遵照先皇遺訓,毫無爭議的立皇長子朱由校爲皇帝,並且擼胳膊挽袖子,要“輔他以堯舜”之際,這個已經一十六歲的皇長子、未來的皇帝卻是連乾清宮都不敢住,就是因爲這個不肯移宮的李選侍。這下可是氣壞了正直的左光斗等大臣,接連上奏疏罵得很是斯文。“內廷有乾清宮,猶外廷有皇極殿,惟天子御天得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儼然尊居正宮,名分何謂?及今不早斷決,將借撫養之名,行專制之實,武氏之禍,再見於今,將來有不忍言者”!
最後年輕的李寡婦在朱由校的旨意下,大太監王安的恐嚇中,楊漣與大學士劉一燝等累得“鬚髮爲之盡白”催促中,無計可施的她終於是改居仁壽殿。事實又一次證明了,大明的文臣是無所不能的,在這爲期六天的“宮府危疑”當中,充分體現了只要有正直之臣,一切邪惡在朝廷便無生存的土壤。
在這一片歡呼雀躍聲中,卻有一人成了真正的失敗者,他就是獨相數年的大學士方從哲。每天都有彈劾自己的奏章送上新皇朱由校的書案上,而且是一個罪名比一個罪名嚇人。其中慧世揚彈劾十罪三可殺,御史郭如楚、馮三元,給事中魏應嘉等先後上疏說:“李可灼罪不容誅,從哲包庇之,國法安在?”對於這點方從哲絕不會認同,自己只不過是年紀大了,心腸軟了一點,給皇帝配藥的太醫李可灼點銀子而已,何苦說得自己“輕薦狂醫,又賞之以自掩”?
“這他孃的純屬是在放屁!”逼得進士出身的方從哲在值事房裡破口大罵。自己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皇上下手啊!眼下被逼得無奈的方從哲也也只好在下朝之後,召集起自己的黨羽想些對策出來。
對於現在從龍有功的東林黨,浙黨衆人可都是無計可施,想想之前京察之際的風光,讓他們一個個眼圈都是紅紅的。而就在方從哲唉聲嘆氣的說出自己的處境之時,浙黨的先鋒官姚宗文卻是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一臉嚴肅的開口說道:“他們彈劾閣老你,那咱便彈劾其東林黨之人。在我看來有一個人就非常適合,只要我一封奏章上去,定會獲得奇效”!
明顯有些灰心的方從哲不由得打起精神開口問道:“哦,此人是誰”?
姚宗文胸有成竹的開口回道:“遼東經略熊廷弼”!
第二日,一夜未睡的姚宗文終於將他的彈劾奏章遞了上去,怕自己勢單力孤難以成事,又聯合御史顧慥、張修德等人上奏道:“熊廷弼出關逾年,漫無定畫。軍馬不訓練,將領不部署,人心不親附。刑威有時窮,工作無時止。不罷熊廷弼,遼東必不保”!
這封奏章並沒有引起東林黨人的重視,第一,此番大勝讓東林黨人信心大增,不懼怕任何正面的衝突;第二,反正他們也不待見熊廷弼此人,只要將遼東之地握在手中即可。故而也沒人爲熊廷弼辯駁,整個東林黨都是爲袁應泰相互奔走着。
最終的結果是明廷當即罷免了熊廷弼,任袁應泰爲遼東經略,薛國用爲遼東巡撫。忙活了一大圈的姚宗文這才發現,到頭來自己倒是給人家做了嫁衣!那個薛國用看着都是黃土埋到頭頂的模樣了,估計還沒走到遼東呢,這人就得葬在路邊。而遼東之地依舊是東林黨的地盤,自己的浙黨完全是插不上手了。而對於那個死得不明不白的朱萬良,卻是不在被他們提起,就像從來都沒有過他這個人一樣。
而在靉陽,殺虜軍的將士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反而是在付天奇的帶領下進行了多次的野戰拉練。從瀋陽城回來後,看到兒子出息了的馮正武、馮老爺子老懷欣慰的同時,不但給陳駿德弄來了三千匹上好的蒙古馬以外,又是慷慨了十數萬兩白銀。對於這個自己的財神爺,陳駿德可是稀罕得不得了,將馮天宇的官越吹越大,最後要不是怕馮正武不信的話,都要將自己的爵位安在馮天宇的頭上了。
本來此番拉練陳駿德也要跟着去的,但是自覺很久沒有陪過家人的他決定留了下來,請來靉陽裡最好的廚子做了一桌上等酒席,並邀請毛氏父子,以及他的三個得意義子耿仲明、尚可喜、孔有德共同赴宴。他們剛落座,沙溝得來到陳駿德身邊說了一句話。只是這一句話便讓陳駿德愣了良久,面無表情的輕聲說道:“這樣也好,遼東有我,你也該享享清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