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楚道:“姑母,有沈相在,表妹的事不要太擔心,只怕明日抽了空,她定會進宮的。 ”
“不必她時時進宮,我在宮裡有吃有喝,倒是她,忙自己的就好。不急於這一時。”慕容灃笑道:“我派個宮人去傳個話罷。”
慕容楚道:“不如明日一早,我派個士兵去相府傳個話也罷了。”
慕容灃點頭應下了,道:“……玉兒她啊,彷彿脫胎換骨一樣,遇到一個人,然後就變成了如今這樣殺伐果斷的模樣。她可惜生了女兒身,若是男兒,想要守護住的,也不會有這諸多坎坷。”
“女兒身也不見得是壞事,”慕容楚道:“千機門不以女兒身低一等看她,天下士人與子民,如今不早也改變態度了嗎?!玉兒所爲,做到了很多連男兒也做不到的事,讓人敬重。”
慕容灃看着這個侄兒,一時間嘆氣,遇到一個人,然後全部改變。
慕容楚與嬈兒之間,怕是隔着一道天塹,可是他一頭栽進去了,根本無法再出來。
他心裡是清楚的,可是明知是火,也願飛蛾撲火,無法自拔。
可他沉迷其中,早已經連心魂都失卻在一個人身上了,可是慕容灃無法勉強嬈兒迴應什麼,因爲這個孩子也苦。從小揹負在身上的血債,早成了心魔。
一個人的愛,如果無法治癒一個人心中的恨,註定是沒有結果的。
顧長嬈,心魔早成,認定的事,哪裡會有這麼容易就能改變的?!
慕容灃苦笑了一聲,道:“……嬈兒她?!”
“姑母,如今,我能看着她好好活着,我就已經別無所求了,不敢再貪心……”慕容楚道:“……只是,看到她一副平靜的樣子,我就還是很難受。”
慕容灃聽的心裡難受不已,平靜的下面,到底掩蓋怎樣殘缺的靈魂,她終究是無法觸碰,因爲太沉重,這兩個人卻也因此,永遠也無法靠近彼此。
慕容灃沉默了一會,又道:“……你母親寄了信來,叫我爲你物色貴女,爲你匹配姻緣……”
慕容楚搖了搖頭,道:“姑母,還請姑母爲我多多掩飾,慕容家的這份責任與義務,容我自私,這一輩子無法償還了……”
馬伕人是什麼性子,慕容灃一清二楚,道:“我當然可以,只是,你母親總要進京的,到那時……她不是個壞母親,她這個性子,只是,想要子女按部就班,別的她理解不了,也容忍不了……”
“等到那時候,我想帶着她離開這裡……”慕容楚平靜的道:“就算她不願意,我也不能讓她在這裡漸漸成灰,哪怕她恨我,我也是要這麼做的……等京城平定下來,沒有後顧之憂的時候,我就走……”若是外敵來犯,他總要護住親人與她的,哪怕是戰死,也不悔了。
“母親,我對不起她……”慕容楚道:“我知道她理解不了,也不祈求她理解,也只能避的遠遠的,不叫她傷害我所愛之人,僅此而已……”
慕容灃聽的心裡不知道怎麼的疼痛的厲害,嘆氣道:“你母親這個人啊,就是活的太過守規矩,一切都要按照俗世規矩,若是以這樣來約束玉兒,只怕我活的還更痛苦呢,這孩子自從雲南自立後,你母親每每見她,或是寫信來,信中提到玉兒,莫不都是小心翼翼,謹守陳規,真是沒辦法……先是親人,纔是君臣啊,況且玉兒如今還不是君,她怎麼就不能放鬆點兒呢……?!”
慕容楚聽了,便道:“祖母一直嫌母親性子太悶,妹妹她還好得祖母教養,不然定被母親教成那樣的性子了……”
“等你母親管不着你,肯定就又逼你妹妹去,”慕容灃想着又笑,道:“嚇的如今卿兒都不怎麼回慕容府了,若不是有你祖母攔着,她怕是要捉她回府立即將她許配出去……”想着又搖了搖頭。
慕容楚道:“妹妹進了京,又有表妹爲她撐腰,母親既如此怕玉兒,不服氣也得服氣的,表妹要用女官,她能怎麼樣?!”
慕容灃無奈的笑,道:“她這一生,生你們這一雙兒女,於她來說,也是淘氣,只是,我還是贊同你們兄妹自己做想做的去吧,人活一世,不止是爲父母而活,玉兒任性,你們也可以,還有你祖母,我支持着你呢,你祖父與父親也不是墨守陳規的人,他們會明白的……”
慕容楚紅着眼睛點了點頭,道:“楚兒不孝,對不起慕容家了……”
他自然知道,以祖父與父親能支持一個女子爲帝的魄力,自然不會糾結於這些俗世小節。這一生,能有這樣的家人與家族,這般開明的親人,他覺得很幸運。
慕容楚紅着眼睛,告退了。
慕容楚一走,馮嬤嬤便嘆道:“表少爺心裡也苦啊……”
“就是因爲心裡苦,所以纔不能再爲難他了,他這個樣子,見了就心疼,又怎麼忍心讓他再違背自己的心意,只怕會逼死他的……”慕容灃道:“等嫂嫂進了京,我便勸她一勸吧,她要怪便怪我也罷了……”
“嫂夫人就是死板了一些……”馮嬤嬤道,“若是開明些,也不會……”
“她的兒女註定要讓她失望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她的思維固定,覺得這樣活着纔是對的,誰又能扭過來呢?!”慕容灃搖了搖頭,不再多提,只道:“嬤嬤,你帶幾個人明日一早送些東西去給玉兒,她怕是呆在相府不回宮的……”
馮嬤嬤笑應了一聲,道:“公主回來了,王妃也能放些心了……”
慕容灃聽了便笑,想了想又道:“罷了,別送了,這孩子也不講究這些,相爺定是會爲她準備妥妥的,我做了顯得多餘,弄的我有多不放心似的,別送,人也別送……”
馮嬤嬤笑的不成,道:“王妃可是擔心真送過去了,顯得是將公主託付給沈相了一般?!”
“嬤嬤最知我心意,”慕容灃笑着道:“這孩子所堅持的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現在大戰在前,只怕我想提給他們成親,他們也是沒有時間籌備的,一生一次的大事,總不能這般的倉促……”
“沈相與公主確是良配,一生一世能得個知心人比什麼都重要,這些俗世規矩,不過是制定出來約束普通人的,公主自是例外,旁人也不會多說什麼的……”馮嬤嬤道。
“說了我也不在意,”慕容灃道:“這孩子所做的事,是開天闢地的大事,我又豈能像一般的母親一樣,思維窄小,約束她,我所能做的只是放開她的手腳,讓她放手去飛,僅此而已。”
“王妃已經很了不起了,這世間又有幾個如王妃這樣想的呢,”馮嬤嬤道:“公主有幸,生在王妃肚子裡,有這樣開明的外家……”
“是我幸運,”慕容灃笑了,道:“這孩子從小就能吃苦,嬤嬤可還記得,她從不在意從小的吃穿,別的女孩子從小就在乎吃的穿的用的,首飾衣服,甚至家世都要互相攀比,總想要壓別人一頭,玉兒從小就不在乎,她只在乎她的兵器,她的武功,她的眼界永遠在戰場上,看的書,聽的故事都是亂世梟雄的傳說……”
慕容灃溫柔的笑,道:“別的姑娘家屋子裡全是花兒朵兒的,她的屋裡,倒比男子的書房還像書房,從小也不喜歡囉嗦的丫頭,給她配的丫頭服侍,全退了回來,只剩下兩個丫頭,說是清靜……真是拿她沒辦法,當初她在軍營裡與軍士同吃同住,吃的那樣粗糙,真是心疼死了……”
“老奴當然記得,”馮嬤嬤笑着道:“王妃懷着的時候,老奴說過這肚子尖尖的,定是個哥兒,誰知是個姐兒,可是,上天怕是叫公主生錯了性別,現在總要改異爲正了,公主這樣子的性子,便是天命……”
“對,天命。”慕容灃道:“她的眼界,她的心胸,從不在眼前這點事,我便知道,她是能成大業的人……”
馮嬤嬤似乎也跟做夢一樣的,想起公主小時候的性子,的確是一點也不像是普通人,越想便越是自己給這份回憶都籠罩上了神秘的色彩。
宮中是靜謐的,但也因爲有公主的守護而變得異常的詳和與安寧。
慕容楚走到皇貴妃的宮外,像往常一樣沒有走進去。
皇貴妃的表情是平靜的,似乎那些傷痛都消失了,她笑的溫和,抱着李祚,在逗他笑。
這幕的平靜,似乎掩蓋了一切的傷口,彷彿新生。
然而,只有慕容楚知道,這一切的似乎平靜之下,到底掩蓋着怎樣的傷口。斑駁的,裂痕。
哪怕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歲月也一直在往後走,可是,有的人,她們的心,她們的傷,她的生命與靈魂,早已經停留在生命中的那一刻了。
慕容楚莫名覺得上天對顧長嬈太過殘忍。然而,他什麼也做不了,除了默默守護,連鼓勵的一句不痛不癢的放下吧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