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最終還是按照蒙老夫人的意思去辦,她是威武伯府裡的大長輩,她既發了話,誰都不敢忤逆,不然一頂“孝道”的帽子扣下來,誰都承受不起。
所以,即便艾忠倫再怎麼不甘願,也還是生生受了那三十棍家法;艾玉娥也被送進了小佛堂。
一直守在松鶴院外的蘇姨娘剛瞧着良哥兒被堵着嘴送出來,緊接着就得知女兒被關,再又親眼瞧見艾忠倫被擡出來時血淋淋的樣子,眼前一黑,登時暈厥過去。
艾忠倫瞧見蘇姨娘暈了過去,竟然撲了過去,可惜他自顧不暇,登時從擔子上摔了下來,牽動傷勢,一聲痛呼後,也跟着暈了過去。
松鶴院的院門前頓時兵荒馬亂。
趙氏便在此時帶着艾玉嬌從旁路過,她連多看一眼都無,擡腳便要離去。艾玉嬌停下看了艾忠倫一眼,終還是咬了咬脣追上了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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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忠益回府後從妻子口中得知這一天發生的種種後,沉默了。
良久,他才嘆了一口氣道:“我知大哥有些糊塗,卻不成想,他竟然糊塗至此。”
劉氏冷笑,“糊塗好啊。要不是他那般糊塗,我們會被逼着離開威武伯府?”
“蕪荷。”艾忠益不贊同的看着妻子,“我們並不是被逼離開威武伯府,是我想要離開伯府。”
劉氏輕哼一聲,不想和丈夫爭辯這個問題,乾脆轉移話題道:“早上母親讓你回來後去尋她。本應是要留我們下來。可現在母親已經決定分家,也不知你還要不要去松鶴院。”
“我走一趟吧。”艾忠益有些擔心母親的身體。
正要走,劉氏又道:“對了,今日晉王也來了。”
“嗯?”艾忠益停下看向劉氏,“晉王?他爲何會來?”
“是爲了嬌嬌的婚事。”
“與晉王世子?”艾忠益的眼睛微微睜圓,顯得極爲驚訝。
劉氏點頭,“做什麼如此驚訝?其實晉王會替其世子提親一事完全有跡可循。你想想,是不是打從嬌嬌六歲開始,晉王世子就成日裡跟在嬌嬌的後面?要我說,晉王世子真是有遠見,竟是那麼小就知道爲自己尋摸妻子了。”
艾忠益原以爲妻子會說出怎樣的大道理來,結果,竟是這麼一番沒有什麼依據的推測?艾忠益搖頭失笑。
被妻子這麼一打岔,艾忠益原先很是沉重的心情不由輕鬆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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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玉嬌本想隨着趙氏一同前往正院,卻被趙氏拉着去了她的嬌霞院。
“嬌嬌,委屈你了。”趙氏知道艾忠倫偏心眼,卻從未想過,他竟可以偏心至此。
艾玉嬌的確是委屈的。
可她更爲她娘委屈。
艾玉嬌依靠在趙氏的懷中,低聲啜泣,“娘,我不委屈。我就是替您感到難過。”
“這有什麼難過的。”早在艾忠倫揹着她偷偷斷了蘇雲煙的避子湯,又故意讓她懷上了艾玉娥的時候,她就已經徹底對艾忠倫死心了。
那時候她纔剛剛懷上嬌嬌,胎還沒有坐穩,是艾忠倫向她保證,他不會讓其他女人再有他的孩子,可轉頭就傳出蘇雲煙剛剛懷上身孕的消息來。
那時候,她對艾忠倫還抱有奢望,動氣之下,差點小產,還是母親花了大力氣請來了桀驁不馴的神醫爲她穩住了胎兒,所以嬌嬌出生後她纔會如此嬌寵她。
也是那個時候,她對艾忠倫徹底死了心。
艾忠倫作爲她的丈夫,一等一的不稱職,所以她只希望艾忠倫在作爲父親的時候,還能稱職一點。
這麼多年下來,儘管艾忠倫有意無意地偏心蘇雲煙所出的那對姐弟,但在嬌嬌一事上,他就是偏心,也還有分寸,所以她才能夠在這些年裡對蘇雲煙母子三人的存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今日的事情叫她明白,她錯了。
有些人,就該苛責着。只有這樣,她才能夠認清自己的地位。
“嬌嬌,娘接下來與你說的話,你可能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可是,你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裡,知道嗎?”趙氏撫着女兒的發頂,聲音溫柔,語氣卻甚是嚴肅。
艾玉嬌連連點頭,“娘,你說。”
“嬌嬌,以後你嫁了人,可以心悅你的丈夫,可以深愛你的丈夫。但是,你絕不可以以他爲天。你的天,只能是、只會是你自己。只有這樣,你的天才永遠不會坍塌。”
“若是有朝一日,你的丈夫背叛了你們之間的盟約,你一定要對他徹底死心。還要更加疼愛自己。只有這樣,你才能獲得快活。”
“嬌嬌,你明白了嗎?”
趙氏的語速不快,每一句每一字都像是仔細斟酌過,卻又透着強大的隨意,就好像這番話只是她隨意說出口似的。
但艾玉嬌明白,這是她孃的肺腑之言。
艾玉嬌怔怔地看着她娘,久久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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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澤得知他爹竟然去了威武伯府爲他向嬌嬌提親,當真是又驚又喜。
可是這股驚喜沒能支撐半日,在得知威武伯居然偏心艾玉娥,甚至爲了幫艾玉娥逃避家法,不惜一起污衊嬌嬌的時候,顧承澤氣得臉黑如墨。
“這威武伯……”晉王妃也是連連皺眉,“怎的如此糊塗?”
說到這個,晉王當真是有好多話要說,他一張嘴,晉王妃一個妙目橫了過來,晉王又立馬閉上了嘴。
晉王妃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她看向兒子,轉動腕間的玉鐲,慢慢問道:“澤兒,你何時對隔壁那家的嬌嬌動了心?”
顧承澤還沉浸在氣惱中,一邊想着要如何收拾那些給了嬌嬌委屈的人,一邊又想着該怎麼去安慰嬌嬌,此時即便聽到了晉王妃的問題,又好像沒有根本沒有聽到似的。
“澤兒。”晉王妃微微擡高了嗓音。
顧承澤望過去,對上晉王妃的眼睛,陡然回過神來。
他當即道:“其實我很早就喜歡上了嬌嬌。只不過我一直不明白那樣的感情就是喜歡。我以爲我只是喜歡捉弄她,好似樂此不疲。其實我只是想要吸引她的目光,讓她牢牢地記住我。”
上一世,在嬌嬌嫁給齊欽之後的那段日子裡,他不斷分析自己不受控制的失魂落魄和傷心難過,終於意識到他對嬌嬌真正對感情,所以他纔會那般急迫地回京,原本只想悄悄的守護嬌嬌,卻不成想他恨不得捧在手心裡的嬌嬌竟被當街毒打致死。
每每想到此事,顧承澤的心臟抽疼,雙手猛地攥緊,捏得指節嘎嘎響也毫無所覺。
晉王妃注意到兒子非同尋常的神色,不由悄悄懟了自家丈夫一下。
晉王:“???”
晉王妃眼神示意:你今日前去威武伯府,蒙老夫人可有表示出不願與我們結親的意向?
晉王回想了一下:沒有。
晉王妃鬆了一口氣,既然蒙老夫人她們沒有反對,那兒子想要娶回艾玉嬌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想到這裡,晉王妃道:“既如此,等過些日子了,娘就親自上門爲你求取艾玉嬌去。”
“娘!”顧承澤回過神來,聞言不由驚喜萬分。
他一下子站起身,長揖到底,“兒子先謝過孃親了!”
“母子之間無需言謝。”晉王妃眯着眼睛笑道:“不過你既謝了娘,娘就再提點你一句。”
顧承澤精神一振,“娘,您說。”
“經今日一事,艾玉嬌定然十分傷心,此時正是你討好佳人的最佳時候。可不要錯過了。”說到這裡,晉王妃睨了晉王一眼,“在這一點上,你就沒有你爹敏銳了。”
丟下這句話後,晉王妃施施然離去。
顧承澤當即來到晉王跟前,神色認真:“爹,您教我!”
*
艾玉娥被關進小佛堂裡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屋外的黑色彷彿有了生命,悄無聲息地侵佔小佛堂中的明亮,即便還有兩盞油燈在苦苦堅持着,依舊擋不住光線的逐漸昏暗。
艾玉娥跪在佛像前,瑟瑟發抖。
她完了。
姨娘請來了爹,爹卻沒有救下她。爹甚至保不住爵位了。
更重要的是,她沒能完成公子交給她的任務。
她沒能撮合艾玉嬌和齊欽,沒能讓艾玉嬌對齊欽動心,是不是會壞了公子的大事?公子的大事被壞,她是不是就再也無法嫁給公子了?
一想到這樣的可能,艾玉娥就心慌的不行。眼淚也不自覺的流了出來。
艾玉娥伏在蒲團上嚶嚶哭了許久。
直到窗外傳來一道微弱的聲音。
“誰?”艾玉娥驚得不敢再哭,她猛地直起身子,抱住自己連連後退,直到退到了佛龕下的牆面,實在退無可退才停下。
“四姑娘,是我。”
“姨娘?”艾玉娥當真是又驚又喜,“姨娘,是你嗎?”
“是我。”窗臺上浮現一個人影,“四姑娘,你開一下窗戶。”
艾玉娥連忙撲了過去,她打開窗戶道:“姨娘,你是來救我出去的嗎?”
蘇姨娘也是一臉的淚,聞言愧疚的搖頭,“四姑娘,是姨娘沒用,姨娘沒能救你出去。”
艾玉娥滿臉失望。
忽然,她想到了什麼,再次激動地握住蘇姨娘的手,“姨娘,你幫我一個忙!”
“四姑娘,你說。”
“你幫我去一個地方,找到一個叫做崔生的書生,讓他轉告公子,請公子來救我出去。”
“公子?”蘇姨娘錯愕,“什麼公子?四姑娘,你……”
“姨娘!”艾玉娥微微拔高了音調,“你先別管公子的身份,且這事兒也不是你能管的。你只要幫我傳個話過去即可。到時候公子一定會將我救出去,我就不用一輩子都呆在這個小佛堂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