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愈洲眉毛着了火似的跑進錦曦家門時,錦曦一家人正圍着桌子準備吃早飯。
“三嫂,快,快請你過去,喜鵲怕是要生了!”樑愈洲大口的喘氣,話都說不利索。
“不是還有一個月嘛?莫不是虛痛?”孫氏一邊驚訝着,手裡的筷子已經放下,趕緊起身準備過去。
“四叔一個大老爺們,哪裡知道真痛虛痛的?你趕緊過去就是了。”孫老太催促道。
“誒,我洗把手就去!”
“她四叔啊,請接生婆了沒啊?喜鵲身邊有人陪不?”孫老太又問。
“來的路上我就去村裡的王婆子家請了,早前就跟人那打過招呼。這會子喜鵲她娘和姐姐陪在那。”樑愈洲道。
“那就好,四叔這頭一回做爹,考慮的這麼周全。”
“三哥,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鎮上?”樑愈洲轉身朝着樑愈忠去了。
“喜鵲生孩子,你去鎮上幹啥?”樑愈忠問道。
“這不,陳大人說有可能是雙生,喜鵲那身子骨小,我擔心他們母子……上回三嫂生老三老四哥倆,那請來的兩個接生婆子讓人心穩!”
樑愈忠頓時明白了樑愈洲的意思,他這是想多做幾手的打算。
“行,我這就去套馬車隨你去一趟鎮上!”樑愈忠很乾脆的起身,跟孫氏這邊交代了一聲,又從錦曦那裡弄到了那兩個穩婆的住址,兄弟倆火速出了屋子。
“娘,讓我跟你去唄!”錦曦很興奮的站起身,陳醫正早前說過,崔喜雀這胎怕是也是雙生,錦曦自然很激動,想第一時間在現場。
“哎呀,生孩子的地方,那血氣多重啊,你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家,往那湊什麼熱鬧!”孫氏還沒來得及表態,孫老太不由分說攔住錦曦。
“我又不進那產房,就等候在外面,讓我去見識見識唄!”
最後,孫老太耐不住錦曦的央求,只得鬆了口。
在路上,孫氏又叮囑了錦曦一通,很快娘倆就到了老樑家後院。老樑頭手裡拽着旱菸竿子,正在院子裡焦急的轉圈子,不時停下腳步焦灼的望向對面傳來斷斷續續呻吟的西廂房。
崔喜雀的屋子裡,崔老太,崔孔雀,金氏,桃枝,還有那個王婆子都在。
崔老太坐在牀邊,緊緊抓着崔喜雀的手,在那教導她。崔孔雀則和其他婦人們站的站,坐的坐,在一旁閒聊,但是聊的都是關於臨盆的話題。
崔喜雀換了一身產婦的行頭,靠仰在雙層的枕頭閃過,額頭繫上了一塊帕子,臉色有點蒼白,在那一邊聽她們說閒話,口裡還在斷斷續續的呻吟。
瞧見孫氏進來,大傢伙都站了起來,崔喜雀也努力欠了欠身,朝孫氏這邊弱弱的喊了句:“三嫂,也把你給驚動了……”
“怎麼說這樣的傻話?你生孩子,我做嫂子的自然要過來,不然哪裡放得下心。”孫氏道,忙地走到牀邊詢問崔喜雀此時的情況如何。
崔喜雀眼眶泛紅,不知是痛的還是感動的,讓她老孃崔老太攙着半坐了起來,因爲是頭一回生孩子,難免有點放不開。在那垂着眼細聲細氣的回答孫氏的問。
“照這麼說,那時候還尚早啊?”孫氏聽到,詫異的扭頭徵詢其他人。
王婆子頭一個接道:“我剛纔看過,也是這樣說的。那戶口都還沒開到半指,有的痛!”
“我生我家倆小子那會子,從白天痛到夜裡,妹子這情況跟我相似!”崔孔雀打趣道。
“我家這兩個閨女,怕是都隨我,做人的性子急啊,這生娃卻是慢悠悠的!”崔老太也笑着搭腔。
崔喜雀一聽自己還要這樣持續的陣痛,指不定要痛到夜裡,當即臉就更白了。
“大嫂,聽說你生娃兒最麻利?可有什麼高招?快教教我!”她求助的看向金氏。
金氏憨厚一笑,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囁嚅道:“這生娃兒,不就跟上茅廁嗬屎沒兩樣,我肚子痛的時候就蹲在那,卯足了勁兒就哇的一聲落地了……”
金氏說的粗野,屋裡的人轟然失笑,屋門口的錦曦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崔喜雀抱着肚子坐在牀上哭笑不得。
“哎呀,這事要跟你大嫂取經,那你可真就找錯人了,你大嫂那哪是生孩子,那就是母雞下蛋,不知道多利索……”崔老太笑着打趣起來。
站在屋門口的錦曦,於是便聽到屋裡的崔老太和王婆子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回顧以前金氏生孩子的情景。
金氏其實一口氣生了六個兒子,養活了四個。但每一個都是雷厲風行的生。
生樑禮勝那會子,她還在外面撿棉花,覺得肚子痛就蹲在棉花地溝裡,沒想到沒有大解,倒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生樑禮智的時候,金氏正在燒一大家子的飯,米剛剛下鍋,羊水就破了,流了一腿。
楊氏那會子剛進門,過來幫忙還沒添兩把柴禾,就聽到前面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粱禮青前面還有一個孩子,是金氏秋天去後面的柳樹林子攏松毛的時候生的。當時周圍都沒有人,金氏用自己的牙齒咬斷了臍帶,扯下里面貼身的一塊布,給那孩子打了一個簡單的蘿蔔包。
鐵定是這些接生工作沒做好,那孩子還沒養三日就夭折了。粱禮青後面,金氏還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正處春天油菜花開。
金氏漫山遍野的跑,一大家子人都出找,就連譚氏也求了村子前後打聽,讓當時才三四歲的樑愈梅和樑禮智在搖籃邊看着。
一隻大老鼠竄進了搖籃裡,把那還沒滿月的孩子小半邊臉給啃了,後來,這孩子自然還是沒養下來。
唉,舊社會人家孩子多,不比新社會,所以那些孩子衆多的人家,難免會有顧忌不到之處。醫療,衛生,安全,監管等多方面的原因,孩子們的夭折率才更高。
想到這,錦曦忍不住轉身朝院子口那邊張望了幾眼,希望爹和四叔今日能夠順順當當把那兩位很有經驗的穩婆請來,也希望四嬸母子都能夠平安。
半個多時辰後,樑愈洲風風火火的回來了,錦曦看到他身後空無一人,詫異了。
“徐婆子暫且安置在你家,那婆子說了,行有行規,因爲王婆子先入爲主,她這貿然就過來,叫戧行。”樑愈洲壓低聲跟錦曦道。
錦曦恍然,原來接生婆這一行還有這樣的不成文規定啊?
“咱這邊先緊着王婆子來,要是一切都順當,那自然沒得說。稍微有半點不對勁兒,立刻就去把徐婆子給接過來!”
樑愈洲道,錦曦點頭,他思慮周全,難怪孫老太會誇他頭回做爹,還井井有條。
“你四嬸這會子情況咋樣?沒什麼不妥的吧?”他望着對面的西廂房,低聲問道。
作爲男人,媳婦生孩子是不能進產房的,這是祖祖輩輩最爲忌諱的事情。所以即便再焦慮,樑愈洲也只是站在門口詢問錦曦。
錦曦抿嘴一笑,道:“沒聽到裡面她們的說說笑笑聲麼?四嬸這會子鐵定是沒事的。”
說話間,孫氏和桃枝推門出來了,樑愈洲趕緊朝前幾步,目光問詢的看向孫氏。
桃枝反手將門帶上,孫氏轉過身看了眼等候在外的樑愈洲,老樑頭已經轉戰陣地,移到了那邊屋檐底下蹲着抽旱菸去了,孫氏一出來,他的目光也望過來。
孫氏笑了笑,對他們道:“看喜鵲那樣子,怕是還老早呢。等會生孩子最耗氣力,趁她眼下還能扛得住痛,我和桃枝去給她弄碗雞蛋麪!”
“雞蛋在菜碗櫥櫃下面的籮筐裡,多擱幾個蛋!”樑愈洲道。
“誒,曉得。”
“三嫂,桃枝,那就辛苦你們了!”他追在後面又道。
“這是應當的,說那些客套話做啥!”孫氏笑着擺擺手,帶着桃枝去了竈房。
這邊,錦曦陪着樑愈洲站在院子裡繼續等……
一直等到晌午,崔喜雀還是那副不溫不火不急不躁的狀態,其間王婆子又給查看了好幾次,都是一樣的話:
戶門都沒開,還早着呢!
錦曦家這邊的徐婆子吃過了晌午飯,一直等到下晝,還是沒有被派上用場。一直到日薄西山,崔喜雀還是那副樣子,讓人素手無策。
王婆子惦記着家裡的雞和豬,看這陣勢也不願多呆了,在老樑家吃過夜飯就趕緊回了村子那頭。
徐婆子也被樑愈忠趕車送回了鎮上,崔喜雀感覺怪不好意思的,耽誤大家那麼多功夫,只留了崔老太夜裡陪着,讓樑愈洲送其他人各自家去了。
這一夜風平浪靜的過去了,錦曦原以爲翌日一早就能聽到四嬸生孩子的消息,沒想到,翌日聽到的,是崔喜雀肚子不痛了,還能下地做早飯的消息。
衆人訝然失笑,原來崔喜雀昨日當真被孫氏言中了,是虛痛!
崔老太也家去了,大家又都重回了各自的忙碌。
轉眼間,大半個月過去了,天氣漸漸回暖,大家都換下了臃腫的冬衣,穿上了輕緩的春衫。
因爲有老儲和樑禮勝他們的精心打理,柳家塘的魚兒長勢很好。但是,從雲州那邊卻傳來了一個消息,這個消息落到文鼎的手裡,讓他來不及跟錦曦當面告別,就連夜策馬回了雲州。
“母病重,請速歸!”
那張傳遞消息的紙條由阿貴奉命轉到了錦曦的手裡,錦曦當時便忍不住憂心起來。
雖然她與文鼎的母親尚未謀面,但是,這世上的人跟人之間,卻存在着很奇妙的緣分。
有些人你每日擡頭不見低頭見,卻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怎麼看都不順眼。
而有些人,即便隔着千里之遙,即便從未謀面,沒有坐在一起說過話喝過茶,卻仍舊能感受到彼此間的那份無法言喻的親切和好感。
這就是緣分,奇妙的緣分。
“怪不得這個把月過去了,雲王妃還是沒有抵達長橋鎮,敢情,是染了病啊!”孫氏愕然。
阿貴將信轉到錦曦手裡的時候,孫氏正在錦曦的屋裡,給她丈量身姿,準備給她裁做兩套春衫。
“雖然咱家從未跟雲王妃謀面,可從文鼎那孩子的脾性,還有云王妃對曦兒你的器重,不難猜出她必定是一個善良的貴人。貴人自有天助,但願她的病早日恢復!”孫氏感嘆着道。
就在雲王妃患病的消息傳到錦曦家,乃至老樑家的翌日,又有另一條患病的消息,也傳到了老樑家。
那就是,被驅除出老樑家家譜的二房楊氏,也患了病,聽說病得還不清,消息傳回老樑家的時候,楊氏已經病了十來日沒有下地了,並用馬車送回了金雞山村西頭的老楊家宅子。
“爹的意思是,撇開咱們骨子裡流動的血是一樣的,即便是同村的鄉親父老,聽到這消息,也都去了村西頭老楊家探望。爹讓咱們兄弟合計下,也要去做個姿態!”
錦曦家的堂屋裡,樑愈洲扶着大腹便便的崔喜雀顧不得吃晌午飯,便來了錦曦家,主要是急着將老樑頭的這個意思帶到。
“老四,這麼說,爹的意識就是要咱都去探望二嫂了?”樑愈忠直接問帶話的樑愈洲,滿面驚愕。
樑愈洲點點頭,老樑頭確實就是這麼個意思!
“以前大傢伙屋前屋後住着的時候,她偷懶賣壞,東家騙一口,西家搶一口的,身子骨還健朗的很呢。”崔喜雀靠坐在一旁,摸着圓滾滾的大肚子撇嘴冷笑。
“怎麼這去了鎮上,住上了大宅子,身邊有了使喚的僕婦,進進出出都有馬車,過起了婦人的待遇,這身子骨反倒還差了呢?”崔喜雀嗤笑道。
“窮人受不得大補唄,這就叫富貴病!”錦曦沒好氣的接過崔喜雀的話。
“正是這個理兒,指不定是裝病呢,目的就是哄騙村人們的探望禮品!”崔喜雀又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