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曉得二嫂的哥哥如今做了縣城商會的副會長,楊峰中了秀才,眼看着要科考,村裡人如今都上趕着去巴結他老楊家呢!二嫂回來養病,這東家一隻雞,西家一籃子蛋的,二嫂可是來者不拒,有多少都受用的盡!”崔喜雀接着道。
“所以嘛,少了咱們幾家的那份子,也不妨礙啥,爺多慮了。”錦曦直接表了態。
崔喜雀朝錦曦眨了眨眼,兩人會心一笑。
樑愈忠和樑愈洲兩個大老爺們,就這樣看着崔喜雀和錦曦你一言我一語的,就將老樑頭的提議給推翻了,兩個大老男人甚至都插不進嘴,只能無奈的對視着苦笑了聲。
“哎呀,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倆還有心思在這裡說這些話?”孫氏從後面進來,朝錦曦和崔喜雀嗔了句。
“先前大牛媳婦過來跟我借割麥子的鐮刀,我從她那聽到,說二嫂這回當真是病得不清哪,整個人都皮包骨了!”孫氏道。
“呵,二嫂幾時圓潤過呀?她不一直都是那麻桿架子的身形麼!”崔喜雀再次嗤了聲。
“喜鵲,打人不打臉,二嫂雖說人不咋地,偷懶賣壞,但人如今病成那樣,也算是遭了難了,二哥又不在她身邊。村裡好多人都去了,咱們怎麼說跟她關係也不一般……”
樑愈洲囁嚅着才張口說了幾句,便見崔喜雀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來,把堂屋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樑老四,你胳膊肘往哪拐呢?她遭什麼狗屁的難了?”崔喜雀直接對樑愈洲呵斥了。
錦曦看了眼崔喜雀一臉憤怒的模樣,沒有勸解,心裡則是亮堂堂的。不怪崔喜雀這樣不分場合的發怒,站在崔喜雀立場,對楊氏和老楊家的印象,是半點都好不起來!
原因很簡單。
去年年底,崔家的小子去外面放牛,小子貪玩,牛跑到了老楊家的油菜地裡,踩壞了十幾顆油菜。
牛自然是被老楊家的長工給拽去扣留了起來,崔家的小子還捱了老楊頭的一巴掌。
崔老爹和崔老太還有崔孔雀過去跟老楊家要牛,死活不鬆口,張個天價要賠錢。最後,還是樑愈洲求到了樑愈忠這裡,並請了里正和村裡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出面,老楊家才作罷!
“哼,我姐夫命短去的早,我姐姐一個寡婦人家帶着兩小子,他老楊家這擺明着是欺負我孃家孤兒寡母,我老子娘年邁體衰,才這樣強橫跋扈!”崔喜雀眉頭大皺。
“這事情,不管咱爹是什麼態度,橫豎,我們四房是不會理睬,不是給不起那個探病的錢,而是這半個子兒,我寧可丟給乞丐,打了水漂,也斷然不會送去給他老楊家的人!”
“喜鵲,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你跟我這嚷嚷個什麼嘛!”
樑愈洲也面紅耳赤起來,嘟囔着,但卻不敢跟崔喜雀對着吵。錦曦不免有點想笑,這堂堂的黑漢子,卻是個懼內的。儘管這內人的身量還不及他脖子底下,氣勢上也是完全壓服了他。
“那,我們也再等等看吧!”孫氏見狀,也只得改口道。
錦曦微微一笑,孫氏還是心善,若是照着自己的心願,根本就不需要等,壓根就不會去考慮探望楊氏那事,什麼跟什麼嘛!
“那回頭咱爺詢問起來,怎麼說?”桃枝問道,大房如今是桃枝當家,桃枝的行爲方式那自然是跟三房看其,這就是親上加親的好處。
“回頭問起來,都一併推到我們四房頭上,是我們四房的意思,讓老頭子來找我們四房就是!”崔喜雀耿耿於懷道。
大家見狀也只得默然,關於探望楊氏一事,就這樣揭過去了。
老樑頭等了三日,一直未等到三個房的人去村西頭探望楊氏,老頭子急了,果真挨家挨戶的詢問,得知是四房放出的話,老樑頭當即大怒。
於是,大腹便便的崔喜雀便當衆跟老樑頭頂起來了,這一頂,可謂是兩敗俱傷,老樑頭氣得跑去了老薑頭家借宿了一宿。
而就在當晚,同樣受了氣的崔喜雀,半夜的時候羊水破了,等到樑愈洲鞋子都顧不及穿,跑去村那頭把睡夢中的王婆子接來,崔喜雀已經在牀上痛得死去活來。
錦曦聽到隔壁東廂房的動靜,樑愈洲顫抖的聲音在這半夜裡格外的清晰。
“牀上全溼了,腿上都是血,王婆子說得趕緊生,不然孩子在裡面憋住了氣兒出不來,大人孩子都有性命危險……”
“老四,你別慌,女人生孩子都這樣,沒事的,啊!”孫氏的聲音急急傳來,錦曦翻身趕緊往身上套衣裳。
“慶陽小子那邊正在套車,等會在鎮上你三哥去接徐婆子,你再坐慶陽的車去縣城接陳大人回來……”
“誒,我岳母她們都過去了,三嫂,還得勞煩你也過去幫忙照看着……”
“那是當然,我這就去!”
“娘,我陪你進村!”隔壁的屋門也拉開了,錦曦穿戴整齊的走出來。
“這大晚上的……”
“娘,別說那麼多了,趕緊吧!”錦曦上前來,挽住孫氏的手臂。
那邊,蔡金山和董媽打着燈籠過來,回話道馬車都準備好了。樑愈忠樑愈洲兄弟趕緊大步出了院子,後面孫氏和錦曦她們也趕緊出門,大傢伙兵分幾路各自行事!
一路上,孫氏都在叮囑錦曦,不准她在拿來多待,不管錦曦怎麼說,孫氏都堅持不肯答應。錦曦無奈,曉得孫氏的忌諱,只得將她送到了老樑家後院,留下董媽在那裡幫忙,自己則隨着蔡金山回來了。
……
天明之後,孫氏拖着一身疲憊回來了。
“娘,四嬸怎麼樣了?”錦曦給孫氏端來一碗米粥,看她這疲憊的樣子,必定是忙了一晚上。
“唉,一言難盡啊,我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孫氏心不在焉的喝了兩口粥,便擱下碗直嘆氣。
“這話怎麼說?不會又是虛痛吧?”錦曦納悶了。
“大小姐,四奶奶她生了,是一對龍鳳胎呢!”董媽在一旁答道。
不待錦曦喜悅,董媽的臉色卻耷拉下來,接着道:“前頭出來的那個女嬰,倒是還好,後面那個男娃,在你裡面憋得時候久了,臍帶纏住了脖頸,出來的時候都不會哭,臉都是紫的……”
什麼?錦曦驚愕。那會子孫氏懷着老三老四的時候,錦曦可沒少聽孫氏和孫老太她們談論這些事情。
在這個落後的時代,胎兒臍帶繞頸這種事情,是最大的殺手。有的胎兒都因此而喪命,即便沒有喪命,憋得太久,孩子即便能養活,也多半是個傻子。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叫大腦嚴重缺氧,會影響智力的發育。
“娘,陳大人和徐婆子到了嗎?他們怎麼說?”
錦曦趕忙追問,王婆子只是鄉村裡的穩婆,正常狀態下接生能搭把手,但真正遇到這類突發的棘手事件,她必定是束手無策的。
“徐婆子昨日去閨女家走親戚,還沒家來。陳大人倒是過來了,這會子正在那給那男娃兒做急救呢!”孫氏嘆息道。
……
不出半個時辰,桃枝便漲紅着眼眶過來了,孫氏和錦曦看到桃枝的神情,當下想問的話都堵在喉間。
“崔家老嬸子讓我來喊你們過去,幫着勸勸喜鵲嬸子……”
“喜鵲又怎麼了?”孫氏驚問,她回家的時候,崔喜雀因爲疲勞過度,暈死過去。
“男娃兒沒了氣息,爺催着他們趕緊把孩子送去柳樹林子。喜鵲嬸子死死抱着那男娃兒不肯撒手……”
……
等到孫氏錦曦一行火速趕到老樑家後院的時候,院子裡面,婦人的哭聲,勸聲,側巷裡圍觀村婦們的議論聲,嘈雜而混亂。
孫氏幾個撥開人羣衝進西廂房,看到眼前的一幕,一個個都愣住了。便是錦曦,也忍不住心裡給狠狠戳了一下,眼眶當即就紅了。
昨日還容光煥發的崔喜雀,今日可是徹頭徹尾的變了個人。雪白的裡衣上還沾着生孩子留下的污物,披頭散髮,一張臉瘦削的還沒有巴掌心大!
她披頭散髮的縮在牀的一角,懷裡死死抱着一個小蘿蔔卷兒。她的眼神,錦曦實在是找不出詞語來形容,哪裡還有半點人氣半點神采?
崔老太在一旁也是哭得快要斷氣了,崔孔雀和木訥的金氏,根本就勸不通。最後,還是孫氏和桃枝過去,一齊勸起來。
崔孔雀趁着崔喜雀分神的瞬間,一把從崔孔雀懷裡搶過那沒了氣息的男嬰,拔腳就跑出了屋子,交給等候在屋外的樑愈忠他們。
“我的兒!”崔喜雀突然發出野獸一般的嚎叫聲,那雙美麗的杏花眼裡霎時就漲得血紅,她嚎叫着就要去追,可是纔剛剛腳落地,她就眼神一翻白,整個人仰背暈死過去。
錦曦本想進屋去勸,但是孫氏在進屋前就勒令她不準進產房,錦曦只能站在屋門口焦急的看着這一幕!
當崔孔雀抱着男嬰從她身邊急急而過時,錦曦還是從那敞開的斗篷裡面,掃到了一眼那個可憐的小生命。
那個孩子,跟四叔樑愈洲,簡直是如出一轍。是與她有着血脈親的小堂弟啊!
錦曦側過臉去,雙手捂住嘴巴,眼淚當即就下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