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益之知道,不少所謂風水命數的高人都是這麼玩的,這一套玩下來,收穫比最開始要的那三瓜兩棗要豐厚得多,而且還是你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應該是這樣的,張瞎子就是玩得這套把戲。
“姑姑姑父,我聽說啊,張瞎子一向都是先幫人算一命,再根據命數的‘軟硬’來收錢,然後不管事後算得多準,你想給多少紅包,都不會接受,這是不是真的?”李小霞的問話打斷了劉益之的思緒。
“沒錯,這是我家老倌子傳下來的,那個道士就是這麼傳給他的,說這是師門祖訓,要是違背了會有天劫的。據我所知,張瞎子數十年都是這樣遵循的。”
數十年都是這樣,張瞎子還真是個很有原則的算命先生。劉益之不由苦笑,難道自己想錯了。
如果是這樣,那這意味着什麼?飛星牽月,離墨克生,說得這麼玄乎,本命年有生死大劫,我01年四月份就滿二十四歲了,那一年都是本命年呀。入死地而後生。死,生。劉益之想到這裡不由沉吟起來,難道真的這麼玄乎?
不對,自己的思緒怎麼被帶着走了。老爸老媽說了這麼大一通玄乎的話,最終目的只有一個,接受事實,承認相親,儘快成果。
我自己怎麼好承認這相親結果?
以前自己的心裡還有執念,所以只是玩玩曖昧,沒有越雷池半步。誰知去年正月初四,平地一聲雷,執念中的主角沒有了,於是就開始放縱起來,結果老天爺又來這麼一出。
沉默了許久,劉益之開口道:“我在南鵬已經有女朋友了,原本想着這次帶她回來,只是她覺得太快了,希望明年再登門拜訪。”
李大明和李小霞不好再勸了。婚姻自主,戀愛自由,幾十年來,這種思想已經深入普通老百姓的腦海中,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李秀蓮和劉資初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忙着準備些水果和零食,給小一輩們吃,還準備了厚厚的紅包,發給小朋友們。
在李大明和李小霞兩家人離去後,李秀蓮拉着劉益之,到了另外一間房間。
“益伢子,你爺爺以前總是說,算命其實是九分假一分真,沒事不要隨便去算命。他常說他自己的命都算不清楚,何況算別人的命。但是你的命,他當時真的仔細算過。我和你爸清楚看到,他每日沐浴,禁葷食,早晚各誦一遍什麼經,老,對,老子經。整整七七四十九天,這才把你的生辰八字寫在黃裱紙上,對照萬年曆開始排字。”
“算的那些東西我和你爸都記不住了,只大概記得你爺爺說你是有福之人,退一步就算無財祿大運,也會家庭美滿。要是進一步有大氣運了,反倒要小心了。”
“你爺爺去世前,還特意跑到城裡來。你爸是個記不住事的人,你爺爺就把一些事情交待給我。‘緣盡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夢無痕。芳心亂迷卷塵土,東風終就來世得’。還有一句,‘半生惘然夢華年,青雲直去困情山。’”
“這三句話從你爺爺交待給我後,我是幾天背一次,幾天背一次,絲毫不敢忘記。現在終於可以念給你聽了。你爺爺說,如果你沒有大運,平平安安過日子,那就算了。如果有大運,務必要注意情劫了。交待完這些後的第三天上午,你爺爺坐在老屋門口曬太陽,就這麼去了,醫生說是腦溢血。”
說了幾句後,李秀蓮嘆了一口氣:“你爺爺的交待我記了十幾年,也琢磨了十幾年。那些詩句什麼的我是搞不明白,但是你爺爺的話我大致明白了一些。你要是發了大財,眼界開闊了,會有遇到很多好女子,也會有很多別有有心的女伢子往你身上撲,你要是把持不住,會吃大虧的。我估摸着你爺爺的意思,就是找一個純樸善良的做妻子,生兒育女,做你家裡的定海神針。”
“媽,這些道理我都懂,定海神針我也會自己去找的,你們何必着急忙慌的。”
“你身在局中,花迷心竅,怎麼找得好?有時候你真的要信命,要信運。在這件事上,你必須要聽我們的,都是爲了你好。”
李秀蓮一句話讓能言善辯的劉益之啞口無言,‘都是爲了你好!’,幾大神句的頭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啊。
看到劉益之保持着沉默,身爲人母的李秀蓮如何不知這是兒子在用非暴力不合作在對抗自己。反正明天下午就坐車離開尚源去了南鵬,到那時候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完全可以按照他的意願去行事了。
“益伢子,張瞎子算過了,石莉華的八字跟你是最合的。不管你在外找什麼樣的女伢子,我只認石莉華做我的媳婦。”
李秀蓮使出了殺手鐗。
劉益之不由頭大了。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清明掃墓,中元祭祀,逢年過節都按傳統習俗來做,菩薩誕辰去廟裡上上香,每年跟着一幫人去南嶽山燒香拜佛,除此之外平日裡就很正常,跟附近這片的一大幫老太太一樣。不正常的是鄰居湯婆婆那樣的,家裡供着菩薩像和祖先牌位,逢初一十五還敬茶(一種日常生活的祭祀,擺些水果餅乾做供奉,然後以茶代酒),還有許許多多莫名其妙的禁忌。劉益之以爲母親僅此而已,卻想不到她骨子裡還堅持着一種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觀。
“媽,你不能這樣干涉我的婚姻!”劉益之還在努力地反抗着。
“要是你沒發財,你怎麼找我不管。但是你現在已經走財運了,要是不化解情劫,會有大難的。你爺爺安排地明明白白的,你必須要聽!”李秀蓮毫不客氣地迎頭給予一發彈壓。
“不管你在外面怎麼折騰,我和你爸只認石莉華這個媳婦,只有她和她生的兒女才能上劉家的族譜。”
第二發彈壓緊接着過來了。
劉益之不由鬱悶了。上一世,石莉華確實是自己的妻子,她是個老實善良的兒媳,李秀蓮也不是個無理取鬧的婆婆,而且兩人又不在一起住,沒有日常的磕磕碰碰,但兩人的關係很一般。劉益之已經很知足了,兒媳跟婆婆這對天敵,沒有天天吵架就不錯了,你還指望她倆親如母女?想多了!
現在李秀蓮卻如此維護石莉華,這到底怎麼了?
李秀蓮話裡的意思也說得很直白,劉益之也聽得懂。母親的這份堅決,讓他意料不到,而且他清楚母親的脾氣,自己的執拗,就是遺傳母親的。
劉益之只能繼續保持着沉默。
吃晚飯時,飯桌上沒有人說話,只有電視依然在放着,縣電視臺每年春節必定出場的劉天王,穿着一身長衫,在那裡唱着“祝福你,在每一呀天裡。”
劉資初的手機響了,他接通後,粗着嗓子說了幾句,滿臉笑容的對李秀蓮說道:“老鍾回話了,女伢子對益伢子還滿意。那邊女伢子的媽和幾個姨媽想看看益伢子,約好明天上午在新華書店門口見面。”
劉資初看了一眼劉益之,繼續對李秀蓮說道:“我估摸着,要是女伢子家裡長輩們看中了,這事就八九不離十了。張瞎子算得真準,他們兩人,是前世註定的姻緣,這一世怎麼樣都會走到一起來的。”
“益伢子,你今天晚上把行李都收拾好,明天吃完早飯,我陪你去新華書店,記得穿得精神些,就穿那件羊毛呢子大衣。”李秀蓮馬上決定道。
這擺明了明天上午她要親自押送劉益之,容不得兒子有半點反抗。在這一刻,李秀蓮又拿出二十多年當家作主的氣勢來了,旁邊還在吃飯的劉雍之甚至有些瑟瑟發抖。
第二天吃完早飯,李秀蓮把劉益之揪到了一邊,沾了些水,把他的頭髮捋了捋,然後用梳子梳得無比整齊。再穿上那件灰色的羊呢大衣,李秀蓮在兒子面前轉了一圈,“嗯,不錯,比許文強還要帥。”
新華書店就在大街上,但是這裡比起同一條街的百貨公司和電影院,要清靜多了。只有一個畫素描的“畫家”,在門口一旁的空地裡做生意。這會,他正在給一位老農畫畫。看着畫板紙上的半成品,劉益之覺得這位畫家的水平還說得過去,至少他把老農滿臉如同梯田的皺紋、那混濁卻有穿透力的眼睛給捕捉出來了。只是技法還欠缺,表現力不強,只能涉及皮毛,無法達到傳神地境界。
劉益之站在那裡看畫家作畫,在兩三米外,幾個婦人則在石莉華二表姐張美玉的帶領下,站在那裡上下打量着他,石莉華站在一邊,很是尷尬。婦人中有三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除了張美玉之外,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少婦。
她們剛站在那裡,劉益之就用眼角看出來了,她們是石莉華的母親舒冬梅,大姨舒春杏,二姨舒夏蓮,大表姐周桂花。
劉益之繼續在那裡裝模作樣地欣賞作畫,幾個婦人則繼續在那裡對劉益之品頭論足。倒是石莉華實在忍不住,自己跑到新華書店裡去了。過了十幾分鍾,婦人們終於滿意地點點頭。而李秀蓮也及時地出現了,跟劉益之說了幾句話,然後朝這邊笑着點了點頭。
張美玉連忙把書店裡的石莉華拉了出來,推到最顯眼的前面。李秀蓮裝作不經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石莉華,也滿意地點點頭。
“你是蓮妹子嗎?”這時舒春杏突然開口道。
“是的,你是,哦,你是長安村的春杏姐?”
李秀蓮和舒春杏兩人確認過眼神,的確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