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一天(中)
沈翔躍但笑不語,一雙眼眸裡卻是沒有溫度的。這樣冰冷而高深莫測的眼神莫迪很熟悉,熟悉得令他想狠狠地一拳招呼過去。
沈翔躍帶着莫迪到了一家日式的餐館,進門時候那些穿着和服的服務員立刻恭敬地鞠了九十度的躬,莫迪就意識到不妙。自己對日本的壽司還有刺身是很反感的,倒不是民族情結作怪,畢竟美食不分國界,問題在於崔子秋討厭吃!以前每次吃刺身他都會拉肚子,而且是會脫水的那種。
在日式的包廂裡坐下後,沈翔躍就讓他的經紀人和司機到外面的大堂去解決肚子問題,而他則慢悠悠地點了幾樣東西,莫迪一聽到刺身就暗叫不好。
“迪迪,上次我們也是在這裡見面的,那個時候你還吃了好幾個鰻魚壽司。今次我可特意點了一打,你慢慢吃啊。”沈翔躍笑着說道。
要死了,不僅有刺身,還有腥得要命的鰻魚壽司——莫迪心裡已經開始盤算等一會兒得去醫院報到了。可是已經到了這份上,要退縮已經不可能,只好勉強地笑了笑:“謝謝翔……翔哥了啊,勞你費心記着。”
“你我之間客氣什麼!我還要謝謝你上次在醫院照顧子秋哥,順便幫忙截下子秋哥打給阿杰的電話。”沈翔躍一邊說一邊緊緊地盯着莫迪,絲毫不想放過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截下子秋打給顏聖傑的電話?莫迪腦海裡面立刻出現了受傷醒來後莫迪出現的場面,那個時候莫迪說顏聖傑的電話已經關機了,原來竟然是謊言?
“迪迪,其實《刺客》的男二號本來導演已經答應給你的了,可是製片說你的形象不符合,所以才把你刷了下來,並不是翔哥我言而無信。”莫迪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憤恨毫無意外地落入了沈翔躍的眼底,他輕蔑地一笑,還是一個小鬼而已,容易掌握得很!然後又誠懇萬分地說道:“迪迪,你不會怪翔哥吧?”
“沒關係,我對那個已經不感興趣了。”以前怎麼沒有發現沈翔躍其實非常虛僞?莫迪垂下眼瞼,端起一杯白開水喝了一口。
沈翔躍的笑容頓住了,發現莫迪拿着杯子的手指白皙好看,目光再移到那張純淨完美的臉龐上,下巴略尖卻形狀優美,一雙濃密而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帶出了完美的波紋。很有威脅力的男孩子,難怪今天早上顏聖傑會找他——
想到這裡,沈翔躍的目光沉了沉。顏聖傑是寰辰國際的總裁,盈易只是其分支之一。之前除了關注自己,顏聖傑從來不會過問盈易旗下的藝人。莫迪,是他親自指名要見的第二個藝員。
是爲了崔子秋嗎?也許這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恐怕顏聖傑會利用莫迪度過痛失摯愛的空窗期。
沈翔躍現在有些失措,在追悼會之前因爲頭腦發熱而說了過分的話,導致顏聖傑十分不待見他,他們已經有三天沒有見面了。而只要他踏上六十三層,馬上就有秘書小姐面帶微笑把他請回去。
如果顏聖傑真的爲了那樣而疏遠自己,真是得不嘗失!崔子秋不死都已經死了,幹嘛還要跟他這個死人計較?可是看到顏聖傑爲了崔子秋的死悲痛欲絕,他就忍不住妒忌,瘋狂的妒火讓他不經思考就做出了過火的行爲。
顏聖傑那邊暫時無法入手,如今只好從莫迪身上想辦法。別人可能以爲顏聖傑見莫迪只是看得起他,可是沈翔躍很清楚,如果不是顏聖傑對莫迪產生了興趣,他絕對不會大費周章叫莫迪上去的。
“聽說今天早上大老闆找你?”
“哦,是啊。他問我崔警官的事。”莫迪擡頭,毫無畏懼地對上了沈翔躍的眼睛,清湛漂亮的眼眸竟然令沈翔躍心下暗驚。
“子秋哥的事——你能跟我說說嗎?我也很想念他,雖然在火場中並沒有見到他,可他畢竟是爲了救我而衝進火場的。”沈翔躍一臉的哀痛。
什麼?在火場中沒有見到崔子秋?莫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搞什麼啊?崔子秋不是爲了救你被橫樑壓中無法脫身的嗎?你竟然說在火場中沒有見到他?睜眼說瞎話就是你這種人了!
可是當時並沒有第三者在場,現在坐在沈翔躍面前的並不是崔子秋,也不可能跟他對質。莫迪不動聲色地按下了心中的怒火和疑惑,輕聲說道:“翔哥想知道什麼?我只是陪了崔警官一個星期的時間,知道的並不多。”
“是啊,你陪了子秋哥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爲什麼大老闆就要召見你呢?該不是因爲前天你在追悼會上的出色表現吧?迪迪,看不出來,其實你還挺會投其所好的,不錯,你大有前途。怎麼樣,要不要跟翔哥我混?”其實沈翔躍也不是真心想要知道崔子秋的“生平事蹟”,聽到莫迪不願多說,也就不強迫了,說出了此行目的。
“翔哥你——”莫迪詫異地看着沈翔躍從桌面上伸過來的手,那雙手正捧起自己的手,然後又輕輕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這個動作實在太曖昧了!
“何必驚訝,翔哥我看上你了,迪迪,只要你肯跟着我,保證不出兩年的時間就能大紅大紫。金錢、地位,你想要的都有。”沈翔躍捉住了莫迪想要抽回去的手,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天啊!地啊!他到底經歷了些什麼啊?沈翔躍居然跟他說這種話?他不是深愛着顏聖傑的嗎?怎麼還能在外面沾花惹草?莫迪狠命地將手抽了回來,按下想吐的衝動:“翔哥,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現在這個世界男的喜歡上男的,很正常。”沈翔躍好笑地看着莫迪的反應,下意識把它歸類爲羞澀。
他知道現在社會上對個人的性取向這個問題寬鬆了許多,可是並不代表他莫迪隨意就接受一個人吧?到目前爲止,他就只愛過顏聖傑一個而已……
當然,現在已經決定好不愛了。
“對不起翔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是不習慣吃日本菜,再見。”莫迪站了起來,從容不迫地拉開了趟門,然後回頭:“翔哥,其實娛樂圈的潛規則我懂,不過我還不屑參與其中。”
沈翔躍並沒有生氣,只是靜靜地望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淡淡地笑開了:莫迪嗎?似乎是一個很有趣的人,難怪顏聖傑會對他有所注意,在他身上,能夠看到另外一個人的影子。很淡,宛若一副輕描淡寫的水墨畫,卻很清新永攜。
崔子秋,你死了,影響力倒還挺大的,不過我絕對不會把顏聖傑讓給你,因爲我手上還要最後一張牌,一張致勝的皇牌……
從日式餐館出來後,莫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沈翔躍居然說沒有在火場中遇到崔子秋!他很顯然在撒謊,可是除了崔子秋本人,根本就沒有人能夠揭穿此事。就算是身爲當事人的自己,也無法指證,畢竟他現在頂着的是莫迪的臉孔。
如果他大聲說自己就是崔子秋,想必一定會被當成是瘋子!
肚子好餓……莫迪眨眨眼,看着路旁突然慢下來的保時捷GT,怎麼每當肚子餓的時候都會出現如此拉風的汽車?算了,我看不見。莫迪把目光一轉,邁開長腿直接從那車子側經過。車子上的人他不想見,那種高人一等、目中無人的態度讓他覺得跟他打交道等於自虐。以前當警察的時候見多這一類的人了!
“去哪兒?我送你。”保時捷的車窗放了下來,一道好聽的男中音傳入莫迪的耳中。
再不理會的話太小家子了,莫迪停住腳步,擡眸對着裡面的人報以燦爛一笑:“我準備回公司,坐公共汽車很方便,況且我還要去賣點東西,會耽誤一些時間,就不麻煩展同學了。”
坐在駕駛座上的展墨晨有些生氣,剛剛莫迪的態度擺明就是不想跟他說話。他居然還打算徹底地無視自己,既然如此,他偏要惹他!“沒關係,下午我恰好要到寰辰國際去找顏聖傑,順路而已。你準備買什麼?看你剛剛從日式餐館出來,已經用過午餐了吧?”
莫迪笑得更加燦爛了:“我現在就準備去解決吃飯問題。”
路邊小攤,中年大嬸動作麻利地給莫迪燙了兩碗牛腩湯河粉,頭也不擡地說道:“十塊,自己端到那邊吃去!”幾步之外有幾張小圓桌子,外配小小的凳子,有幾名學生模樣的女孩子正吃得歡。
展墨晨站在一旁,望着那熱氣騰騰的大鍋,原本冷漠的面孔有了絲絲裂紋。
莫迪臉不改色地從錢包裡掏出十元遞給大嬸,然後一手端一碗找了個空桌子坐下,也不等展墨晨走過來,從“極樂雞精”的小鐵桶裡抽出一次性筷子“哧溜”、“哧溜”地吃起來。
展墨晨思量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走過去,彎腰拉了一張塑料小圓凳子坐下。
“你平時就是在這些地方解決午餐的?”皺眉看着對面的人吃得正歡,展墨晨皺起了眉頭。難怪這個傢伙會那麼瘦,這些街邊的東西不要指望能夠把他養得肥肥胖胖!
莫迪嚥下了口中的河粉:“偶爾一次,平時在公司的餐廳吃的。今天被人叫到日本餐館,什麼也沒吃就跑了,所以才——”
“你以前不是最愛吃日本菜的嗎?”展墨晨眯了眯眼,低聲問道。
“啊——我突然愛國了行不行?不想吃就不吃,更何況對着一個讓我倒盡胃口的人。”莫迪喝了一口湯,鮮美的味道讓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
展墨晨盯着看他的雙脣:“愛吃日本菜跟愛國沒有關係吧?那個人是誰?”
“大明星沈翔躍唄,不知道他發什麼神經,突然就……算了,不提也罷,我吃完一碗了,你要不要嚐嚐?味道不錯。”莫迪把另外一碗牛腩湯河粉推到了展墨晨的面前,笑得有些得意。
當然,有誰見過一個身穿着十幾萬一套西服的人會坐在路邊攤吃東西?以後光是回味這一幕已經夠好笑的了。
展墨晨皺眉看着他面前的那碗牛腩湯河粉,褐色的湯水配上雪白的河粉,在加上點點的蔥花和碧綠的生菜,騰騰的熱氣帶着一股誘人的香氣飄蕩起伏,看起來是挺好吃的,不過——他吃不下。於是伸手把那碗湯河粉輕輕地推開了:“如果你餓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吃西餐。”
“免了,尊貴非凡的展同學,我以後不會跟你去吃飯的。”莫迪把湯河粉拿回到自己的面前,毫不客氣地大口大口吃起來。
“你不是莫迪。”展墨晨突然說道,目光冷銳如電:“你到底是什麼人?”
莫迪頓了頓,擡頭毫無畏懼地對上了他如墨玉般清冷的眸子,氣定神閒地說道:“一個人如果從鬼門關走了一趟還不開竅,那這一輩子算是白活了。展同學,不管過去我們之間有什麼恩怨,從今日起都應該煙消雲散。我從來不欠你什麼,沒必要時時刻刻臣服於你。同學關係,我們僅限於此。”
展墨晨的臉色一下子黑了,很快又是冷哼:“莫迪,別玩欲擒故縱的遊戲,你玩不起的。你從高中時候就暗戀我,大學畢業後爲了引起我的注意而加入了娛樂圈。如此用盡心機,怎麼可能說斷就斷?”
他居然知道莫迪的心思!那爲何還要逼到莫迪自殺——呵,是遊戲的心態導致的吧。出身優越,自我感覺超羣,習慣了自小就是目光的交匯點,以爲人人都會爲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而癡迷瘋狂,所以即使展墨晨知道莫迪的心思,他還是無動於衷,甚至隨意踐踏。
思及至此,莫迪總算明白,這個展墨晨是個多麼冷酷的人。因爲從來不曾失去過,珍惜的感覺自然也是天方夜譚。莫迪對他的迷戀,費盡心思的追逐,在展墨晨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如果現在實話告訴展墨晨莫迪實際上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恐怕他也不會流一滴眼淚,不,甚至眉頭也不會皺一皺。莫迪,你的死還真是挺不值的,就爲了他這麼一個爛人……
“你可知道莫迪曾經自殺?”
“知道,現在你不依舊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嗎?自殺?懦弱者的幼稚表現而已。我是不會同情弱者的。”展墨晨語氣裡滿是不屑。
“那好,你就當莫迪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以後,莫迪不會找你,見到你也會調頭走!再,不,是永別!”莫迪說完,站起來扭頭就走了!
剩下的展墨晨靜靜地坐在小攤子旁,鎮定自若地接受來自四方詫異的目光。
永別?莫迪,你永遠沒有資格跟我說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