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〇、不識廬山真面目
搞定伍連德之後,孫元起不敢在天津多做耽擱,立即乘車前往300公里外的山海關。
爲了防止疫情南下,山海關到天津的火車早已停開,正好徵用來運送各種抗災物資、人員。火車一列列從天津站開出,似乎較平日還更忙些。鑑於緊急時期火車運力緊張,孫元起沒有讓掛獨立的花車,而是要了一間包廂,坐在裡面梳理各種事情的頭緒。
如今楊度留在北京蒐集朝野消息,章士釗在山海關接受糧餉人員,連一向不理事的劉師培、林紓也被派到天津負責物資和人員的轉運。如今孫元起身邊只有幾名侍衛,很多事情必須要自己拿主意。
正思忖間,聽見車窗外熙熙攘攘人聲喧闐。拉開窗簾,便看到穿着經世大學軍訓服裝的青年人排成兩行,正在陸續上車。這些年青人行動間還頗有些軍人的痕跡,但神情興奮,儘管周圍有些教官或領隊在維持秩序,他們依然和周圍的人低聲說笑。幾百人一起低聲說笑,整個火車站便成了菜市場。
孫元起看了片刻,正要拉上窗簾,突然在人羣中瞟見幾個少年。十六七歲或許和十八歲分不太清,但十四五歲和十八歲簡直就是一目瞭然。這幾個少年,孫元起敢斷定他們年齡不超過15歲。
不是規定只招募18歲以上的志願者麼?孫元起眉頭不禁跳了跳。他又有意識地在人羣中巡視片刻,這幾百人中居然有三四成與條件明顯不符。
強自按捺住疑惑,等火車開動後,孫元起纔來到衆人的車廂。這批青年人幾乎都是經世大學及附屬中學的學生,認得孫元起,見孫元起出現,都趕緊站起身,有的敬軍禮,有的鞠躬,嘴裡喊道:“孫先生好!”“校長好!”
孫元起學着《新聞聯播》裡面的鏡頭,和身邊的學生一一握手,並不時加以誡勉: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
“發揚學校優良傳統,爭取獲得更大光榮!”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託在你們身上。”
當然,這些都是太祖的經典語錄,孫元起還真不敢亂用。他頂多對學生說:“感謝你們對國家、對民族做出的貢獻!”
等招呼大家坐下之後,孫元起看到一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年,徑直走了過去:“同學,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少年趕緊站起身,囁嚅地回答道:“報告先生,我叫薛仰嶽,今年16歲。”
“那你屬什麼的?”
“……”少年思考半天,纔不確定地說道,“我屬馬?”
“誰讓你來的呢?”
“我主動要求來的!”這句話少年倒是回答得乾脆利落。
孫元起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坐下:“小小年紀就到祖國需要的第一線,有志氣!不簡單!”
又問了幾個人,孫元起纔回到自己到包廂。一進包廂,馬上面沉如水:“實在是太膽大妄爲了!我讓他招募18歲以上的志願者,他居然私下改成16歲!改成16歲也就罷了,還把關不嚴,混進了大量十四五的小孩。他到底是吃什麼乾飯的?程子寅,到了山海關,你讓趙景行滾來見我!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儘管從天津到山海關只有300公里,火車卻足足走了10個小時。…,
山海關名聲非常響亮,但要問它屬於哪裡管轄,估計一大半人得抓瞎。在清代,山海關歸直隸省、永平府、臨榆縣。別看臨榆是個小縣,以前奉天省的奉錦山海關道便寄治此地,這好比是河北省政府在北京市地界上辦公,說明啥?說明臨榆重要唄!直到去年(1909)奉錦山海關道改名錦新營口道,才搬離此地。
聽說欽差大人要大駕光臨,永平知府、臨榆知縣、山海關副都統等大小官員都不敢怠慢,老早就候在月臺上。孫元起下了火車,顧不上寒暄,便直接問永平知府管廷獻:“管大人,你們永平府地面最近有沒有出現疫情?”
管廷獻是光緒九年(1883)癸未科探花,只是仕途坎坷,在官場混跡近三十年還是知府,聽聞孫元起問話,連忙上前躬身答道:“回欽差大人的話,下官還沒有接到各縣的報告。”
“是因爲沒有疫情,所以沒報?還是有了疫情,下面瞞着沒報?”孫元起絲毫不客氣,劈頭蓋臉地責問道,“如今東三省爆發大規模鼠疫,必然有大量關外民衆因爲恐慌逃入直隸,難保其中沒人攜帶病毒。爲了拱衛京畿,阻止疫情南下,直隸口北三廳、承德府和你們永平府是防疫關鍵。而永平扼守東北南下要道,更是重中之重。各位必須實事求是、有一說一,決不能放任流民入關。眼下是防疫的關鍵時刻,可不能光顧着官場上一團和氣而隱瞞疫情,否則別管孫某翻臉不認人!”
管廷獻擦着額頭上的汗珠,馬上應道:“是、是、是,下官一定嚴厲督促所轄一州六縣,及時上報各地出現的疫情。”
孫元起道:“管大人,我需要永平府十天前到現在所有死亡人員的名單和死因,希望你儘快上報;從即日起,永平府每兩天向我報送一次所轄地面死亡人員的情況。至於具體如何實施、擾不擾民,就不用我說了。你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管廷獻難道還敢說出旁話來?
“既然如此,管大人去忙吧,孫某就不留飯了。”孫元起三言兩語把他打發走後,又對臨榆知縣馬慶麟說道:“馬大人,臨榆縣作爲此次防疫抗災的後勤基地,你的任,就是確保朝廷撥付下來的物質及時接收、分類、運送,及時造冊彙報,不能出絲毫紕漏。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可別怪孫某言之不預!”
聽了孫元起殺氣森森的威脅,馬慶麟趕緊拍胸脯打包票:“是、是,下官一定確保各項物資萬無一失。”
副統領爲正二品,看似品級比孫元起還高,但孫元起一來是欽差大臣,代表皇命;二來明清官場都是文高於武,從二品巡撫節制從一品提督爲官場慣例。所以山海關副都統儒林不敢託大,主動湊過來問道:“不知孫大人對卑職有什麼吩咐?”
孫元起正要找他:“儒都統,此次北上防疫,共招募人員在三千人左右。在入關之前,必須在此逗留二十日左右,進行初步的防疫知識培訓,所以要勞煩你準備足夠的住所及上課地點。另外,這些人的飲食等問題,也要請你多費心。”
給永平府地面上的大小官員都找到了活計之後,孫元起顧不上欣賞“兩京鎖鑰無雙地,萬里長城第一關”的雄奇美景,又馬上派人找來章士釗詢問物質準備情況。…,
章士釗很快到了孫元起臨時駐紮的臨榆縣衙,不過他身後還跟着另一個人:趙景行。
孫元起自動無視趙景行的存在,直接問道:“行嚴,各項物資調撥、購買情況如何?”
章士釗打開隨身攜帶的賬冊開始彙報:“到目前爲止,朝廷共撥付了白銀30萬兩、糧食二十四萬石,總數尚不及我們之前奏請的一半,大人你必須繼續寫摺子討要。至於購買的紗布、煤油,已經全部備齊;木柴可以到東北之後再購買,免得長途運送;生石灰、雙氧水、體溫計等醫療用品只購買到小部分,目前已經下了訂單,半個月後會再到一批。而你說的口罩、橡皮手套、防護服,之前沒有生產,需要臨時訂做,估計20天后能拿到樣品。即便如此,加上人員開支,30萬兩銀子已經花去了一半。”
“摺子麻煩行嚴幫我草擬一個,儘快遞上去。至於醫療、防護用品,先按100人準備,5天之後就要用。”孫元起眉頭緊鎖,“事情已經如此緊急,怎麼朝廷辦事還是那麼拖沓?”
章士釗合上賬本,笑道:“朝廷辦事也不是都那麼拖沓,至少槍支撥付就挺迅速的。”
“哦?”
清政府和後世沒啥兩樣,對於槍械管理極爲嚴格。對於申請槍械,孫元起並沒抱多大希望,否則也不會先給趙景行30門迫擊炮。沒想到這個沒抱希望的申請,反而給人一個大驚喜。
章士釗道:“我去草擬奏摺,至於槍械的事,你問行止老弟吧。”
章士釗前腳一走,趙景行後腳就往孫元起面前一湊:“卑職趙景行參見欽差大人!”
爲了與地方駐軍交涉方便,孫元起在離京前保奏趙景行爲陸軍正軍校。清末改革兵制,陸軍從大將軍至下士共分十四階。正軍校爲第八階,正五品,相當於舊制的守備,有職任督隊官(連長)、隊官、三等參謀官等官的資格。
憑着趙景行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背景,正軍校的品銜並不算高,朝廷也沒有駁孫元起的面子,只是在前面加了一個“同”字。這就有學問了。帶了“同”字的軍官,雖然和不帶的同一品秩,但卻不能任職帶兵,只能擔任軍需、軍醫、軍法、軍樂、書記等職務。——這充分體現朝廷對於軍權一如既往的重視。
孫元起頓時冷下臉來,重重地“哼”了一聲:“你還敢來見我?”
趙景行裝出震驚不已的表情:“卑職犯了什麼錯?”
“還裝?”孫元起頓時暴怒起來,“我讓你招募18歲以上的志願者,你弄來的都是些什麼人?私自改到16歲不說,還有不少十三四歲的小孩,你軍校這幾年是怎麼唸的?”
趙景行連忙分辨道:“你當時和我說的就是16歲啊!我有記錄。”說着從身上掏出筆記本,翻到兩人談話那一天,然後推給孫元起。
果然,上面明明白白寫着是16歲以上,沒有絲毫塗改,而且上下文都和當時情形一模一樣。前後檢查,也沒有僞造或撕毀的痕跡。孫元頓時目瞪口呆,心裡也開始拿不準:難道我當時真的一時口誤,說成16歲?
“至於您說有十三四歲的,估計是徵召過程中有人虛改了年齡,或者蔑視規定,混進了隊伍。我回頭一定嚴加訓斥!”趙景行痛心疾首地說道。
孫元起還有些不信:“我當時說得是16歲還是18歲?”
“絕對是16歲,不信你可以問當時在場的楊皙子楊先生!”趙景行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孫元起無力地擺擺手:“至於到底是16歲還是18歲,我會追查的。不過16歲以下的一定要清退回去。好了,你說說槍支到底是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