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起從小到大跟軍事最緊密的接觸,除了參加幾次軍訓就是看看戰爭影視劇。近幾年一直在學術圈和政界來回打滾,對軍事是睜眼瞎。俗話說:“隔行如隔山。”照這麼說來,孫元起和軍事之間估計隔的是喜馬拉雅山。
正因爲外行,孫元起也不充大尾巴狼,把這檔子甩給趙景行等人之後,自己帶着一票人馬搭坐備好的專列,離開奮鬥兩個多月並且差點丟掉小命的傅家甸。.
對於離開,志願者是回家的喜悅中帶着感慨:在這個貧困的小城,一羣熱血青年穿着簡易的防疫服,與病魔死神較量,自己也遊走在死亡的懸崖邊。值得慶幸的是,不僅自己逃過一劫,還挽救了無數同胞的性命。單單這一點,就值得自豪半輩子了。
在歡送的人羣裡,從吉林巡撫、西北路兵備道一直到芝麻粒兒大的巡警也都感慨中帶着喜悅,明顯喜悅更多一點:上天保佑,可算把這位爺給平安送走了!
火車開動後,孫元起躺在厚厚的褥子上,對邊上伍連德說道:“星聯,此次防疫真是辛苦你了,你可是大功臣啊!”
伍連德連連擺手:“要說此次防疫的功臣,第一個是大人的防疫舉措得力,第二是尊夫人發明的藥物管用。在下不過是跑跑腿而已。”
孫元起艱難地搖搖頭:“你發現新型鼠疫的病源在旱獺,更是功不可沒!對了,回去之後有什麼打算?”
伍連德有些興味索然:“還能有什麼打算?回軍醫學堂繼續教書唄!雖然西方醫學已經傳入中國數百年,但仍然沒有成爲一門學科。去年年初,我曾在報紙上刊登啓事,倡導組織醫學組織,結果應者寥寥。所以我想在閒暇時繼續努力,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志同道合的同行,爭取在未來幾年內組織成立醫學會再辦一本醫學雜誌。”
從世界科學發展的角度來看,確立一門現代化學科的標誌有三個:一個大學教授席位,一本專業雜誌,一個專業學會。只有這三個條件同時滿足該學科才成爲公認的一門科學。這也是爲什麼孫元起《電子計算機原理與設計》出版之後,美國那些同行急吼吼成立“美國電子計算機學會”的原因。
在1911年初,中國已經在部分高等學校開設了西醫課程,也有了伍連德這樣的教授,算是邁出了第一步。但距離成功還有很大一段距離。
成立學會、出版期刊,除了強烈的社會需要外,還得有一大批有深邃學術造詣的同行否則成立學會幹嘛?期刊的稿源從哪裡來?出版的期刊給誰看?
孫元起說道:“事實上,17年底我在英國的時候,曾和在歐洲留學的中國學子一道,組建了中國科學技術學會,裡面便包括中國醫學會和中國藥學會。目前就我獲知的消息,學會已經組織了一系列活動,包括不定期編輯出版《中國醫學通訊》。預計明年,這些學會便會陸續遷回中國。”
“那就好那就好。”伍連德的表情裡既有欣慰也有失落。欣慰可以理解,畢竟以後自己不再是孤軍奮戰;而失落,則是因爲自己本來打算披荊斬棘雄心勃勃成爲這一領域的開創者和學科奠基人,結果剛走沒多遠,就發現地上已經被人寫上“xx到此一遊”,心裡能不失落嗎?
孫元起似乎發現了伍連德的失落,又道:“雖說中國醫學會和《中國醫學通訊》明年可能會搬回來,可誰也不知道是否會出現水土不服,最好我們在國內先做好鋪墊。而且經世大學作爲國內科學研究的重鎮,也一直想開設醫學系,只是人才難得,故而遷延至今。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邀請星聯你到經世大學任教,主持開創醫學系。”
伍連德頗爲驚訝:“你們要建醫學系?”
孫元起點點頭:“是啊,我們經世大學在開創之初就打算建醫學院,但鑑於國內風氣閉塞,政府連最基本的解剖屍體都不批准只好暫時擱置想法,先期開創了中醫系、藥物系。藥物系就是趙景惠她們,你也見識了,成立至今,成績還算過得去。她們研製的黃花蒿素、青黴素都算是具有國際影響的特效藥。”
“應該還要算上預防鼠疫的特效藥百浪多息吧?”伍連德笑着補充道。
“這個算是無心之得。”孫元起也是微微一笑,“如果星聯到經世大學任教,學校能給出的條件是年薪白銀兩、西方醫學教授席位,擔任醫學院院長兼西醫系主任,啓動資金白銀10萬兩,招募老師、錄取學生乃至課程設置全由你做主。至於醫學雜誌,可以暫時與中醫系、藥物系合作,創辦《經世大學學報》的醫藥版,不定期出版發行。如何?”
伍連德頗爲意動:“設立西醫系可不是簡單的事情,畢竟它是基於解剖的一門實驗科學,教學過程中各種器官標本必不可缺。偏偏現階段中國又不讓進行人體解剖,學校裡放着這些屍體、器官,只怕會引起民衆恐慌的。”
在現行政治體制下,孫元起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說道:“聯且放心!到了明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爲什麼又是明年?”伍連德有些好奇。
孫元起支支吾吾半天才答道:“據朝中消息,可能在今年會成立責任內閣,如此一來,風氣會漸漸開化。”
“唔,是這樣啊。”孫元起畢竟是副部級高官,消息自然比普通人靈通些,伍連德聽了解釋也就釋然,“如果真如你所預料,對於醫學發展倒是個好消息。不過經世大學想從無到有建立西醫系,還是比較困難。在我看來,倒不如乘着此次防疫的東風,你們先成立一所傳染病研究所,附設傳染病醫院,專門研究傳染病。等力量雄厚,再成立醫學系!”
孫元起笑道:“只要星聯你來我們學校,這些都依你!”
伍連德猶豫半天,終於點點頭“那好吧我就試試!”
孫元起不顧有傷在身,伸出雙手:“代表經世大學歡迎你的加入,以後你我就是同事了!”
伍連德急忙握住:“以後還請多多指點。”旋即建議道:“既然我們要組建傳染病研究所和傳染病醫院,是不是把姚醫生和孫醫生也請過來?他們在此次防疫中居功甚偉經驗也非常豐富,是難得的人才!”
看伍連德這麼快便步入角色,孫元起大喜過望。
因爲孫元起傷勢嚴重,經不起顛簸,所以火車開的極慢。幾乎每經過一座城市,都有地方官員上來拜訪慰問,讓孫元起煩不勝煩只好高掛免戰牌,拒不見客。
客不是你想不見就可以不見的。像到了奉天,東三省總督、奉天巡撫之類的高官來拜訪,你能不見嗎?即便孫元起躺在牀上,也被來來回回地折騰夠嗆,三處傷口跟刀矬一樣巨痛。幸好來客也算識趣,很快告辭而去。
又一撥客人離去,孫元起正在閉目養神就聽趙景惠走進車廂,輕聲問道:“先生,有位學生的家長想拜見您您能見他麼?”
“是經世大學的學生?”孫元起睜開眼。
“是的。據他說,他的兒子叫張澤宇,字子興,在經世大學一個研究所讀書。”在沖喜儀式之後,趙景惠便不再梳辮子和留劉海,而是按照清代已婚女子的打扮挽成髮髻。
“張澤宇?哦,這個學生我知道,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孫元起對那個玩飛機的青年印象很深,“你讓他進來吧。”
片刻之後,景惠便領進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留着白鬍子,看上去像是位私塾先生。見到孫元起,急忙快走幾步,躬身抱拳:“老朽張公佐拜見欽差大人!”
孫元起急忙仲手虛扶:“景惠,幫我扶住張老先生!張老先生您太客氣了,快請坐、快請坐。
孫某有傷在身未能起身遠迎,實在抱歉,還望海涵!”
張公佐連連說道:“是老朽冒昧來訪,打擾孫大人休息!”
孫元起笑道:“這些年我在官場上打滾,學業都荒廢了,人很少回學校,每次看到學生家長心裡都愧疚的緊,生怕諸位責罵我誤人子弟呢!”
張公佐道:“大人過謙了,如今大江南北,誰不知道您學究天人、才貫中西?犬子能在貴校讀書,是他幾世修來的緣分。”
孫元起道:“張子興這個小夥子很不錯,既聰明,又有靈性,是做研究的好苗子!”
張公佐搖頭嘆息道:“大人不必粉飾,澤宇是老朽的獨子,老朽能不知道他的根底?老朽早年中過舉人,也做過幾任小官,後來回到祖籍奉天,專心經營家裡的產業。到了中年,才得了這個兒子,他母親嬌慣的厲害,舞刀弄槍、憊懶耍寶數狀元,一念書就讀了前頭忘後頭,三行沒看完就要打瞌睡。真不是讀書的料兒。幸好遇到大人,纔能有所成就。”
孫元起替張澤宇辯解道:“老先生,如今西風東漸、科技昌明,上進之路不止一條。所謂‘術業有專攻,,子興他只不過對‘之乎者也,不大感興趣而已。”
張公佐點點頭:“是啊,此一時彼一時。”
孫元起見他吞吞吐吐,似乎有話欲說,便直接問道:“老先生,您此次前來,是不是有什麼賜教?”
張公佐連忙起身:“大人明鑑,老朽此次唐突拜見,正是想拜託大人一件事!”
孫元起心思一轉,便想到了他要說的:“如果孫某沒猜錯的話,您老應該是想說張子興和林之雅的婚事吧?”
“正是!正是!”張公佐連連作揖,“澤宇是我張家獨子,如今老朽和拙荊都已老邁,只盼能早些含飴弄孫,以後即便有個什麼不測,也能含笑九泉。澤宇素來最崇敬大人,對您可謂言聽計從。所以老朽顏拜見,懇請大人出面玉成此事!”
“好,這事我記下了。回京之後,我便督促他們早日完婚。”孫元起一口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