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五、宣政門開候賜錢(上)
二四五、宣政門開候賜錢
山海關是此次防疫的大後方,當孫元起一行抵達此處,便預示防疫行動徹底結束。
荒寂一時的臨榆縣城再次熱鬧起來,大街小巷裡都擠滿了青年學生。他們穿着整齊的軍訓服,胸前佩戴着金光閃閃的“東北防疫紀念章”,和熟悉、不熟悉的夥伴殷勤話別,最後一次體會與子同袍的感覺,然後狠狠地朝東北方揮揮手,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孫元起對這些志願者除了感激,更多是愧疚。這羣小夥子跟隨自己在生死邊緣遊走,臨末了,除了不算豐厚的餉銀,只能給他們一份證書、一枚紀念章。
在清朝末年,中國已經以5等11級的雙龍寶星爲主體,形成了一套較爲完整的勳章獎勵制度。——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寶星”一詞在清末本身就是勳章的意思。現在不少人稱它爲“雙龍寶星勳章”或“寶星勳章”,顯然屬於畫蛇添足,讓人有些不知所謂。——但雙龍寶星主要頒賜給外國人和朝廷官員,比如孫元起就有一枚二等第一雙龍寶星,與普通學生是無緣的。
正因爲如此,學生們對這枚既漂亮又有意義的紀念章珍愛極了,到手之後第一時間就佩戴在胸前,得意洋洋地走進照相館,拍下這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刻。然後小心翼翼地摘下來,放在盒子裡仔細收好,不到同學聚會、分手告別等重要時刻不會再拿出來,生怕發生什麼意外。萬一損壞遺失那就麻煩了,證書上可寫得明明白白:紀念章編號唯一,遺失不補!
等這羣小夥子陸續散去,孫元起也啓程回京。回京後第一件事就是寫摺子,除了彙報此次防疫的具體經過、費用開銷,還要請病假。
清朝請病假也分三種:
第一種,病情不重或者第一次請假,叫“擬請給假調理”,意思是:我生病了,想歇兩天,病好就能正常上班。朝廷看到這種請假條,正常批覆爲:“著賞假xx天,安心調理,病痊即行銷假。”意思是說:知道了,你安心養病吧,病好了早點來上班!
第二種,病情較重或者第二次請假,就不僅要繼續請假,而且因爲不上崗時間太長,需要“請派員署缺”,即讓朝廷派人暫時頂替自己做事:總不能因爲你生病了,公務就不辦了吧?朝廷一般都會寬大處理:“著賞假xx天,安心調理,所任各缺均毋庸派員署理。”表明朝廷還是需要你的,不要怕丟了職位。
第三種,病得死去活來或者久治不愈,這就不僅是請假的問題了,上來便是“懇請開缺”,即希望朝廷依據《大清公務員條例》開除自己公職。朝廷會說:“著賞假xx天,安心調理,毋庸開缺。”那你就偷着樂吧!
這些都是正常批覆,什麼叫不正常呢?比如倒黴催的袁世凱,在宣統即位之初,本來是想以“足疾未愈,擬請給假調理”來試探一下朝廷對自己的態度,但載灃等人早就對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寢皮食肉,結果朝廷的批覆就變成了:
“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袁世凱,夙承先朝屢加擢用,朕御極後復予懋賞,正以其纔可用,俾效驏驅。不意袁世凱現患足疾,步履維艱,難勝職任。袁世凱著即開缺,回籍養痾,以示體恤之至意。”
喲,你病了?那好,病了就好好養着吧!直接把袁世凱開除公職,送回家玩泥巴去了。
根據徐世昌線報,孫元起已經知道奕劻對自己很有成見,加上本身傷勢確實嚴重,所以不願自討沒趣,上來直接就是“因傷勢嚴重,懇請開去學部左侍郎、京師圖書館提調等缺,簡員接替,以重學務而免曠誤”。
次日,軍機處轉下批覆:“學務爲國鎡基,端賴忠勤淵博之員。該侍郎向來力任勞怨,認真辦事。此番東北防疫,功勳懋著。朕深資倚任,焉能聽其引退?著賞頭品頂戴,給假兩個月,安心調理。如病稍痊,即行銷假。”
見楊度面有喜色,孫元起疑惑地問道:“皙子,這頭品頂戴是啥意思?”
楊度搖着扇子,喜滋滋地說道:“頂戴,本意就是頭上戴的帽子。自古以來,帽子就是區別高低貴賤的重要標誌,大清也不例外。所以,你可以把‘頂戴’理解爲區別官員等級的帽飾。頭品頂戴,就是你可以戴着正一品的紅寶石頂子,享受正一品的俸祿待遇。”
“可我本身還是從二品,對不對?”孫元起說道。
楊度笑道:“不錯,因爲侍郎之職是從二品,你只要在這個官位上,就只能是從二品。頂戴是種恩賜,按照成例,皇帝可以賞給無官的人某品頂戴,也可以對次一等的官賞加較高級的頂戴。百熙你便是後者。”
“那除了帽子更漂亮一點、工資更高一點,還有別的什麼用處麼?”孫元起感覺,這怎麼像後世的“享受正部級醫療待遇”一樣?
別的什麼用處?楊度明顯被噎住了,半天才道:“儘管宣統這幾年頭品頂戴有些氾濫,捐助賑款、辦理河工、修整陵寢、辦學出力、會試重逢都能得到這個賞賜,但歸根到底,它還是有那麼一丁點用處的。尤其像你這麼年輕,比如再遇到升遷機會,必然會先考慮你。你已經是左侍郎、頭品頂戴,總不能還讓你去各部做侍郎吧?如此一來,你以後升遷便只有三種可能:某部尚書,某省巡撫,甚至可能是某處總督。這不是很好嗎?”
對這種口惠而實不至的獎勵,孫元起很不感冒。既然朝廷讓自己安心調理,那就要做出樣子來,第二天便從城裡搬回經世大學,在薇拉、莉莉絲陪伴下開始了難得的悠閒生活。
在1910年12月10日頒出的第十屆諾貝爾獎中,特斯拉教主終於甩開他痛恨不已的愛迪生,因“發明包括多相電力分配系統、交流電發電機和電子計算機在內的一系列重要電氣設備”,單獨獲得了本次諾貝爾物理學獎。
教主就是教主,所做的任何舉動都卓爾不凡。
從中國出發時,除了行李之外,他還帶這一隻全身雪白、只有翅尖上略微淺灰的鴿子,就這樣一路輾轉來到斯德哥爾摩。這樣就罷了,關鍵他還攜帶着這隻美麗的鴿子出席了在藍色大廳舉辦的頒獎典禮。
從瑞典國王古斯塔夫六世手中接過支票之後,教主轉過身,對全場觀衆大聲說道:“托馬斯?愛迪生先生,我是不懂你們美國人的幽默,但我會把這筆獎金等同於你欠我的5萬美金。”——看來教主念念不忘他與愛迪生之間的5萬美金糾紛。
全場頓時一片譁然。
教主和愛迪生之間的恩怨情仇就此曝光,並迅速成爲全球知識界的熱門話題。愛迪生的名聲也隨之一落千丈,尤其是在瑞典皇家科學院內,這也徹底斷絕了他獲得諾貝爾獎的希望。
頒獎後,教主接受各國科學院的邀請,陸續發表演講,期間也不時爆出驚人之語。比如在德國物理學會,教主就大放厥詞:“每隔500年纔有一個類似阿基米德或牛頓這樣的科學家出現,而每隔100年就會有1至2個類似伽利略、麥克斯韋這樣的科學家出現。”
邊上的普朗克問道:“那約翰遜博士呢?”
教主聳聳肩:“現在看來,他已經足以比肩伽利略、麥克斯韋。但如果他放棄該死的量子力學和骯髒的政治,轉而把全部精力投身到科研當中的話,他應該是牛頓一級的偉大科學家。”
普朗克又笑着問道:“那你我將處於一個什麼地位?”
教主驚訝失聲:“上帝啊!你理智一點吧,普朗克。我並沒有談到你我,我們談的只是阿基米德、伽利略、牛頓、麥克斯韋和約翰遜。”
頓時弄得普朗克灰頭土臉,成爲傳笑一時的話柄。
如今經世大學除了孫元起、馬丁、特斯拉三位已經諾貝爾獎得主外,像盧瑟福、愛因斯坦、米列娃,乃至趙景惠、伍連德,都有望成爲諾貝爾獎候選,不復是當年的一枝獨秀。在歐美科學家眼裡,經世大學成爲不可輕視的科研重鎮。
孫元起悠閒日子還沒過幾天,家裡就來了兩位不速之客,而且還是不得不接待的不速之客:李經方、李經楚。
李經方這個便宜舅舅,1907年底孫元起在英國時曾與他有一面之緣,臨分別時還送了兩百英鎊的程儀。去年年底剛調回國內擔任郵傳部左侍郎。如今舅舅上門,怎麼能不見?至於李經楚,瞧這名字,再加上和李經方聯袂來訪,猜也能猜到這位也是舅舅輩的。
孫元起倒是沒猜錯。李經方是李昭慶之生子、李鴻章之養子,李經楚則是李瀚章之次子,兩人屬於堂兄弟。如今哥倆一個是郵傳部左侍郎、一個是郵傳部左丞,頗有“上陣親兄弟”的架勢。
甫一見面,孫元起就趕緊拱手告罪:“二位舅舅,小甥有傷在身,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走在前頭的李經方趕緊扶住孫元起:“百熙不必客氣,你有傷在身,趕緊躺下。這位是我堂弟仲衡,多鑫、多森哥倆的親孃舅,也算是你的從舅了。我和他知道你爲歹徒所乘,告假在家,所以過來看看。現在傷勢恢復如何?”
“些許小傷,倒是勞煩兩位舅舅大老遠跑一趟,小甥實在過意不去。快請坐!”孫元起說道。
李經方從懷裡掏出兩包藥:“家父文忠公南征北戰,沙場勞頓多年,別的沒有傳下來,倒是留下不少上好的金瘡藥。今天帶過來,百熙你試試效果如何?”
孫元起又是一番感謝。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必盜”。雖然自己與李經方、李經楚有些遠親,但還不至於讓兩位奔走四十里,到荒郊野外來探視傷情、贈送藥物。所以他們此番來訪,必然還有什麼別的企圖。從這個判斷出發,真還讓孫元起看出了端倪:儘管李經楚裝作殷切問候、從容笑語,但感覺是在強顏歡笑;李經方也有些言不由衷。
孫元起因爲肺部受傷,不耐久聊,便開門見山地問道:“兩位舅舅,你們此次前來,怕是有什麼要事吧?小甥不是外人,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