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夫人聽到賀蕊萍的聲音,轉過頭來卻並沒有接她手裡的布料樣子,她斜眼打量打量賀蕊萍,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輕聲道,“賀小姐,這挑東西可是個細心的活兒,萬一挑的不好了,我們丞相府臉上無光啊。急不得,急不得。”
她這麼一說,賀蕊萍才猛然驚覺自己有些失態了,急忙把那布料樣子收在身後,尷尬的笑着點點頭,退到了遠處。
她剛站穩身子,扭頭看到冷軒蓉又衝她走了過來。
賀蕊萍心裡的火氣騰的一下又竄起來,她心中暗想,都是這個村野丫頭的錯!要不是她裝模作樣的一次次給我拿來布料樣子,我怎麼會在七夫人面前失態?
正想着,冷軒蓉果然又拿着另外一塊布料樣子笑呵呵過來了。
“蕊萍姐姐你看……”
“不用軒蓉妹妹費心了。”賀蕊萍冷着臉對冷軒蓉說,“這屋子裡哪個人的眼光不比你好?軒蓉妹妹,我看你還是在一邊喝喝茶看看景兒,身子剛好一點,別這麼勞累了。”
冷軒蓉聞言,不僅沒走開,反而湊到了賀蕊萍身邊。她壓低聲音對賀蕊萍說,“賀蕊萍,我這可是在幫你撐面子,這一屋子的人確實都比我的眼光好,可你倒看看,她們有誰是在真心幫你的?人家可都看出來了,你這個未來的少夫人在這丞相府裡不得寵。”說着,冷軒蓉冷笑一聲,“我本來還覺得有點納悶,爲大兒媳婦準備婚事,怎麼就來了個七夫人,現在我是明白了,人家丞相府上上下下,從老太夫人到老夫人,從安相爺到長公子,就沒有一個歡迎你的。婚約定了兩年才接你回來,十有八九是不得已而爲之吧……”
冷軒蓉這一番話,句句戳中賀蕊萍的痛處。她再也壓制不住心裡的怒火,擡手狠狠打了冷軒蓉一個耳光。
“你這個小賤人!兩年又如何?我早晚是這丞相府裡少夫人!得不得寵可不是你說了算的!你是個什麼東西?還敢在我面前……”
賀蕊萍滿心的火氣一下子迸發出來,她可是好久沒有這樣痛痛快快的罵人了,可話從口出剛說了幾句,她便猛然意識到了周圍瞬間僵硬住的氣氛。
冷軒蓉捂着臉跌坐在地上,臉上雖然火辣辣的疼,可她被頭髮擋住的眉眼之間,卻綻放着歡快的笑意。
屋子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賀蕊萍的身上,那一張張臉上無一不是帶着驚訝的神情。
賀蕊萍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那些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一下下劃在她的身上。這些女子一定會將她今日的失態和剛纔說的話傳出去,如此一來,她在這丞相府,甚至在整個皇城裡都會淪爲人家背後的談資笑柄。賀蕊萍還沒有過門,還沒過門就鬧出這樣的大笑話,以後她還能有翻身的機會麼?只是一個小小的錯誤,說不定就會毀了她的一生……
賀蕊萍從頭頂涼到了腳底,她扭頭望向冷軒蓉,一眼看到了冷軒蓉微微挑起的嘴角。
都是這個女人……爲什麼?爲什麼?我賀蕊萍與她到底有什麼仇怨,她要這樣害我?
這時竇三小姐匆匆趕了過來,她彎腰扶起冷軒蓉,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軒蓉妹妹,你沒事兒吧?”
冷軒蓉搖搖頭,小聲說,“我爲蕊萍姐姐挑選布料,她怪我眼光不好……三小姐,實在對不住了,是軒蓉太沒眼力,又不識時務,沒成想會惹得蕊萍姐姐這麼生氣……軒蓉……還是先行告辭了……”
說罷,冷軒蓉捂着臉頰衝屋中衆人飄然萬福,而後快步出了屋子。
冷軒蓉走的很快,繞過兩道迴廊之後她回頭看看,見果然沒有什麼人過來追她了,她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按照剛纔那情形,能夠出來追她的大概也就只有竇三小姐,但看這樣子竇三小姐是留在那屋子裡等着看另一齣戲了。
冷軒蓉分辨一下方向,直奔她最爲熟悉的那個方向而去。
實際上剛纔的挑釁與捱打都在冷軒蓉的計劃之中,她還在心中暗暗感謝賀蕊萍果真給了她這個匆忙衝出屋子的機會,要是沒有這個機會,冷軒蓉又怎麼能在這丞相府裡亂闖呢。算計了賀蕊萍是小,冷軒蓉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一路來到一個看上去十分荒蕪的院子,這院子十分寬廣,看上去已經疏於打理很長時間了。荒草長得很高,院中也只有孤零零一棟高腳木樓。這裡的一草一木冷軒蓉都非常熟悉,因爲前世她只要一有機會就會跑到這裡來偷偷躲着,等到那位長公子到來,撫出一曲幽幽琴音。
這院中的景物,一切都還與前世一樣,冷軒蓉站在月亮門洞前,遲遲不敢邁步進去。
她想來看看這裡,這裡是前世唯一留給她一點美好的地方,雖然今生這一點美好早已經在朝陽寨被擊的粉碎,可冷軒蓉卻像是還有一絲的留戀。今生的她已經不能像前世一樣再偷偷跑到這裡來了,所以哪怕是捱了一巴掌,只要能再來看這裡一眼,冷軒蓉也心甘情願。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與心中跌宕起伏的感覺混雜在一起,使得冷軒蓉多少有點無所適從。
她就這樣在月亮門洞前面呆呆的站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到身邊有人輕喚了一聲,“軒蓉姑娘,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這聲音落在冷軒蓉耳中,她頓時如同被雷擊中了一樣。緩緩轉過身子,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個冰雪雕塑一般的身影。
“長公子……”
冷軒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現在明明是晴天朗日,爲什麼安平之會出現在這裡?
而安平之的臉上也帶着一絲驚訝的神色,他一手舉着油紙傘,一手抱着一架古琴,身邊連一個隨從都沒有。
他上下打量冷軒蓉,最後目光停留在了她紅腫的臉頰上,那幾個手指的印記鼓脹起來,在冷軒蓉慘白的臉上異常扎眼。
“怎麼?軒蓉姑娘,你這是被誰打了?”
冷軒蓉的心怦怦跳着,她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小聲應道,“賀蕊萍……”
安平之聞言皺起眉頭,有些惱怒的低聲說,“那女人真是沒有一點可取之處……”說罷,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挑起嘴角走到冷軒蓉面前,冷聲道,“冷軒蓉,這賀蕊萍到底與你有什麼仇怨,讓你這麼不遺餘力的攪鬧她?”
安平之這樣森冷的笑容使冷軒蓉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若是知道在這裡會遇到安平之,她是無論如何不會單獨過來的。
安平之看出了冷軒蓉那受驚的樣子,他輕嘆一聲,道,“這裡沒有旁人會來,只有我時而過來撫琴。軒蓉姑娘,我們之間大概也不是無話可說,不如讓我先爲你撫琴一曲壓壓驚吧。”
說着,他邁步進了院子。
冷軒蓉看着他的背影,那股巨大的恐懼感漸漸消散了一些。剛纔他說的那一句“不如讓我爲你撫琴一曲”是前世冷軒蓉在夢中才能聽到的話語,沒想到,今生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在這院落前,真的聽到了。
鬼使神差一般,冷軒蓉邁步隨着安平之沿着那條被荒草遮掩住的青石路一直走到那棟木樓。
這還是冷軒蓉第一次踏上進這木樓裡,以前只是遠遠看着,今天進來再看,冷軒蓉發現這木樓裡的樣子與自己想想中的完全不一樣。她本以爲這裡也會與院子一樣荒涼空曠,可實際上這木樓中卻是纖塵不染,而且擺設都很齊全。幾排木架子上放着各種各樣的古琴,兩邊還有好幾個一人多高的櫃子,冷軒蓉猜測裡面裝的應該也都是古琴。
原來這木樓是安平之存放他收集來的古琴的地方,難怪他常常到這裡來撫琴。
安平之放下油紙傘,找了個架子上的空位,將他懷中抱着的那架古琴妥善放好,然後走到一個大櫃子前,打開櫃門從裡面拿出了一個大木盒子。
這木盒子冷軒蓉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當初在鴉青墨閣的時候冷軒蓉贈送給安平之的那架古琴的盒子。
梅龍趾親手製的古琴,果然就算是在安平之這裡,也算得上是好東西了。
安平之把古琴在琴架上放好,然後請冷軒蓉坐在旁邊。他長出一口氣,輕舒十指,拂動琴絃。
一曲悠揚,不染塵垢。
聽着這樣的曲子,冷軒蓉不禁動搖了,誰能夠想到彈奏出這樣曲子的人,其實是個滿腹殺機貪圖權利意圖謀反的人呢?難道是自己誤解了他麼?
待一曲終了,冷軒蓉的腦子裡又不知道蹦出了多少前世的回憶,她的心裡也亂糟糟的。
安平之按住琴絃,望着冷軒蓉淡然一笑,輕聲道,“如何?”
冷軒蓉輕嘆一聲,道,“長公子彈的是好曲,可惜我卻不能安心欣賞,實在是罪過。”
“罪過?哈哈哈……”安平之站起身來,走到桌邊給冷軒蓉到了一杯茶塞在她的手中,而後悠然道,“要說這罪過,人生在世,總會有一些,不過抓住的時候懲戒了,若是沒抓住,過去的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