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從幔帳後面走出來,看到守居臉色慘白跪在地上向安平之求饒的模樣,心中如同刀絞一般疼痛。她上前將守居從地上攙扶起來,伸出手來輕輕將他眼角落下的淚水擦掉,低聲道,“別怕,守居,有我在,誰都不會傷害到你的。回去好好睡一覺,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守居咬着牙望着冷軒蓉,見她雙眼通紅,淚珠在眼眶裡轉了幾轉,最終卻沒有落出來。此時的冷軒蓉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讓守居無比吃驚,陰冷的寒氣席捲而上,可守居卻分明能夠感覺到冷軒蓉拉着自己的那隻手傳來一點柔和的溫度。
兩人只對視了一瞬,下一刻守居就被安平之的手下人拉出去了。
冷軒蓉看着守居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不由得輕聲嘆了一口氣。
這時安平之走到冷軒蓉的身邊,輕聲道,“想必這孩子是受了驍瀚王的威脅,那個人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麼善良,爲了達到目的,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難道長公子不是一樣麼?”冷軒蓉沒有看安平之,冷聲說道。
安平之聞言一笑,伸手攬住冷軒蓉的腰際,帶着她緩步往外走,邊走邊說,“冷軒蓉,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爲的。你想想,那驍瀚王要做的事情與我要做的事情怎麼能夠相提並論呢?他腦子裡想的是他們杜家的江山社稷,爲了這個江山社稷,所有人的死對他而言都是應當的。你們是煌湳國的子民,死了算是保家衛國,活着就要鞠躬盡瘁。可我不同,我對每一個爲我做事的人都心存感激,每一個爲我而死的人,我都會牢牢的記住他的名字,完成他未了的心願。”
說到這裡,安平之轉過頭來望着冷軒蓉,笑呵呵問道,“說說看,你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冷軒蓉挑起眉梢望着安平之,問道,“難道說,你覺得我會爲你而死麼?”
“哈哈哈……”安平之聞言朗聲而笑,搖頭道,“我可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我想讓你活着,想讓每一個爲我做事的人,每一個忠心於我的人都活着。只不過……”安平之冷下臉來,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望着遠方,道,“世事無常,生死無期,誰又能料到以後的事情呢。”
冷軒蓉垂下頭來想了想,低聲說,“今生今世,我本來只有兩個心願,一個是終有一日,我能夠與父親和顏良大哥一起過上平淡的日子,還有一個……”冷軒蓉放緩了腳步,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擡起頭來,目視前方,輕聲說,“還有一個願望是在我死去之前將心中所有痛苦與恩怨全都抹平,如果有一天,我能夠無愧於自己的閉上雙眼,那時纔算是死而無憾。”
“死而無憾啊……”安平之一手撐着紙傘一手背在後面,走在冷軒蓉前面幾步,沒有看到她臉上決然的表情,安平之一如往日,笑的淡然沒有一絲塵垢,“一個人要想做到這一點,實在是難啊。死而無憾……哈哈哈……”
兩人緩步而行,天邊夕陽照耀着層層疊疊的雲彩,散出火紅火紅的光芒,丞相府裡屋脊被這樣的光芒映出道道光芒,檐邊小獸們彷彿也都要活過來似的。庭院中花草樹木都失了本來的顏色,一團團火焰一樣抖動不已,迴廊裡彩燈懸起,平添了不少喜氣。
走過兩道迴廊,冷軒蓉突然發現遠處又有一隊身穿輕甲的護院侍衛走了過來。這些人見到安平之之後都會駐足行禮,然後才提着手中圓餅狀的盾牌與他們錯身而過。算上這一隊人,冷軒蓉這一路已經看到三隊同樣裝束的人了。
輕甲侍衛,與這些人錯身而過的時候,這些人身上獨特的氣息讓冷軒蓉一下子想起了前世這個時候的情景。那時冷軒蓉心中滿是矛盾,每夜都害怕的難以入眠,每當她們那些低等的下人所住的院子外面有輕甲侍衛巡邏而過的時候,冷軒蓉都感覺這些人是要來捉自己的。
冷軒蓉覺得有些不對勁。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前世這些輕甲侍衛應該是從很早之前就在這府宅之中巡視了,爲什麼今生他們會來的這麼遲?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冷軒蓉就更加警覺了。今生與前世的每一點變化她都要注意到,每一點變化都是有理由的。
她隨着安平之一直朝着丞相府後面走,眼看着安平之帶着她一點點穿過內宅,冷軒蓉心裡越來越發毛。等到她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才追上安平之的腳步,開口問道,“長公子,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
安平之伸手往前面一指,冷軒蓉順着他的手指望去,發現那裡正是丞相府後宅的一個大花園。
這個花園冷軒蓉前世隨着賀蕊萍來過一次,那裡面種滿了珍奇的花草樹木,十分漂亮,單是這一座花園就比普通富賈家宅的兩重院子還要大上許多。
冷軒蓉皺起眉頭心中暗想,也不知道應該說安平之是性格沉穩還是應該說他太過慢條斯理,這種時候難道他還有心思來花園裡觀賞景色麼?更何況……
太陽徹底沉了下去,安平之不知道什麼時候將手裡那柄紙傘丟到哪裡去了。
難道非要趁着夜色來欣賞花園景色麼?
冷軒蓉越是納悶就越是警惕,等她隨着安平之走到花園門口的時候,頓時吃了一驚。
整個花園中的景色,竟然與前世她見到的一點都不一樣了。這裡已經不能說是一個花園了,而是變成了一個正經八百的練兵場!
寬闊的庭院之中黑壓壓站滿了身穿輕甲的侍衛,這些人全都在腰間配着大刀,手裡拿着盾牌,背後揹着硬弓和鵰翎箭。天色太暗,冷軒蓉看不清這些人的面容,也難以數清這庭院裡到底站了多少人,但一股巨大的肅殺氣氛迎面而來,冷軒蓉背脊上的寒毛一下子全都豎了起來。
這時有一個身穿輕便短打衣衫的武師匆匆跑了過來,衝着安平之施禮之後沉聲道,“長公子特意過來,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安平之笑着搖搖頭,道,“我是來看看你這裡是不是還需要什麼。”
武師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急忙站直了身子高聲道,“長公子放心,我們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安平之點了點頭,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沓書信交給那個武師,輕聲說,“剩下的大概明天都能送回來,這些你先收着吧。”
武師看上去有些激動,再次施禮之後伸手接過那一沓信件,小心翼翼放在了自己懷中。
安平之交代好這些之後再不說什麼,帶着冷軒蓉返身往回走,走出幾步之後輕聲問冷軒蓉,“你猜猜看,這裡有多少輕甲侍衛。”
冷軒蓉回想着前世自己見過的這個花園的大小,再想想剛纔看到的那黑壓壓一片,不由得使勁兒搖了搖頭。
“八千死士。”
安平之平靜的說,“這些人是家父和我那戍守邊疆多年的弟弟收集起來的,他們個個都忠心與安家,可以爲了安家去死。剛纔我給武師的那些信件裡面寫着的就是他們最後的心願,有的人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夠過上輕鬆的日子,有的人希望自己的仇人能夠死在自己前頭。這些人現在……用你的話說,就是全部都已經死而無憾了。死而無憾的他們現在活着唯一的目標就只有一個……冷軒蓉……”安平之淡然笑着,望着冷軒蓉,問道,“如果這時是你站在他們之間,你會怎麼做?”
冷軒蓉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安平之看透了,她彷彿真的站在了這些人之間,恐懼感已經變成了習慣,活着的目標只剩下一個……
啊……
這種感覺竟然如此熟悉。
前世……
前世的這個時候,驍瀚王杜亦霖對她許諾,只要她能夠做成那件事,他會爲她的父親和顏良大哥洗脫冤屈,讓他們在死後能夠平反昭雪……當時的她,只要能夠完成這個心願,就已經死而無憾了。那時的她,在巨大的恐懼之中,依然選擇了去完成生命之中最後一件事情。
她瘋狂了,縱使當時身處絕對的險境,她依然彷彿毫不畏懼,依然動手給安龍義下毒,然後冷靜的逃走,拿着利刃去殺了賀笠靖。
噴濺到身上那些鮮血的溫度彷彿還殘留着,這種必須要做,奮不顧身也要做,不論如何都要成功的心情,冷軒蓉簡直太熟悉了……
八千死士,八千人都將爲了安家貪婪的慾望而瘋狂,爲了他們而流血死去麼?
臨死之前他們依然會害怕,絕對不是什麼死而無憾,那到了那時,他們後悔也來不及了。
不甘心……
不甘心……
冷軒蓉死死攥着拳頭,死死瞪着安平之,眼角一滴淚水滑落腮邊,喉嚨深處發出來的聲音,連冷軒蓉自己彷彿都聽不清楚。
這時安平之伸出手來捏住冷軒蓉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微笑着欣賞她的眼神,輕聲道,“這八千把刀會毫不猶豫的砍在我安家那些敵人身上,不管他們如何掙扎,等着他們的,只有粉身碎骨。違我者,殺!”
森冷的月光,映着兩個人的身影,拉出兩條長長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