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的房門一開,便有一個人跑了過來。
冷軒蓉定睛一看,發現來的竟然是顏良大哥。
曾顏良皺着眉頭過來,擔心的將冷軒蓉上下打量一遍,輕聲問,“好些沒有?”
冷軒蓉勉強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一句“好多了”還沒出口,遠處房門輕響,又有一人走到院中。
竇先生沒想到自己與杜亦霖的話越說越多,竟然一直說到這個時候。他擡頭看到院子裡掌燈了纔想起冷軒蓉還在旁邊客房裡休息。
一出門,竇先生正好看到曾顏良站在冷軒蓉身邊一臉關切的看着她。
不知爲何,竇先生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腳步頓時停滯住了。
這時杜亦霖也從屋中走出來,他看到遠處曾顏良和冷軒蓉,又看看站在門口的竇先生,像是明白了什麼,笑着擡手衝冷軒蓉打招呼,高聲道,“冷姑娘,曾顏良,過來過來。”
冷軒蓉見王爺召喚,急忙朝這邊走過來。
竇先生退後一步,輕聲對杜亦霖說,“軒蓉姑娘身體不適,我讓她在這裡休息。”
杜亦霖點點頭,等冷軒蓉走過來便問,“身子感覺好一點了沒有?”
“已經好了,多謝王爺關心。”冷軒蓉衝杜亦霖深施一禮。
杜亦霖又看看曾顏良,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對曾顏良說,“顏良啊,有件事情,本王想讓你去做。”
曾顏良聞言急忙抱拳道,“請王爺吩咐。”
“那武明郡的郡太守賀笠靖說衲巖縣縣令樑秋榮擅自盜用河堤石料木料謀取私利,你對這衲巖縣最爲熟悉,這件事由你去調查最適合不過。再找兩個人與你同去,儘快把這件事調查清楚。”
杜亦霖說完這話,又看看冷軒蓉,而後又補了一句,“顏良,這件事要趕在賀笠靖前面查清楚,你現在就帶人去辦吧。”
曾顏良領了這命令,卻沒有馬上離開,他皺着眉頭對杜亦霖說,“王爺,我先把軒蓉送回家去……”
“不必擔心。”杜亦霖一擺手,“一會兒我派人去送冷姑娘回家。你安心去辦事吧。”
有了杜亦霖這話,曾顏良也沒法再說別的,這才囑咐冷軒蓉幾句,拜別杜亦霖和竇先生,轉身離去了。
等曾顏良走了,杜亦霖才露出笑顏拍拍竇先生肩頭,“你知道冷姑娘家在哪兒吧?一會兒你送冷姑娘回家。”
竇先生臉上露出窘迫的樣子,急忙拱手領命。
交代好了這些,杜亦霖便返身回去了。院子裡只剩下竇先生和冷軒蓉兩個人。
杜亦霖剛纔做的事情,冷軒蓉多少也有點明白了。這時冷軒蓉才突然感覺到,自己與竇先生的關係,似乎變得有些麻煩了。
竇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不好開口說什麼,最後決定轉移話題,對冷軒蓉說,“軒蓉姑娘,在這裡用過晚飯再回去吧。冷先生那邊,我已經派人去照顧了,你不必擔心。”
冷軒蓉覺得現在也不是拒絕竇先生的時候,只好點頭應了。
飯桌上只有竇先生和冷軒蓉兩個人。
竇先生猶豫半晌才試探着開口問,“軒蓉姑娘,你與曾公子……是如何相識的?”
冷軒蓉苦笑一下,答道,“當初我與父親到這衲巖縣中,無親無故。父親心灰意冷,我又不懂世事……當時若不是顏良大哥多方維護,我們父女怕是早就……”
說到這裡,冷軒蓉突然擡起頭望着竇先生,輕聲問,“竇先生,那官銀被劫的事情,王爺是不是不想查了?”
竇先生見冷軒蓉說這話時像是有些失望,他急忙安慰,“官銀被劫,是朝廷一件大事,王爺既然說了會查清,就一定會繼續查的。只是……如今形勢有變,王爺怕是難以顧全啊……”
官銀被劫的事情再大,也大不過杜亦霖現在調查的那件事,更大不過賀笠靖的突然出現。竇先生非常清楚現在的局勢,如今根本不是調查什麼官銀被劫的時候。但是竇先生也非常清楚冷軒蓉的心情,一邊是蒙冤受屈的父親,一邊是尚被通緝的恩人,她如何能夠不着急呢。
冷軒蓉聽了竇先生的話,心中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前世這個時候官銀被劫的案子在朝中是一件舉足輕重的大事,當時雖然王爺也在調查別的事情,但等冷軒蓉從衲巖縣的縣衙出來之後,耳邊還滿是官銀被劫這件案子的消息。這件案子無疑是推動後面所有事情的重要事件,可如今呢?
冷軒蓉覺得今生這裡似乎有了出現分歧岔路的地方。
如果王爺將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他現在在調查的事情上,或者是王爺在這個衲巖縣就與那賀笠靖出現什麼摩擦,那麼以後的事情就絕對不會照着冷軒蓉所經歷的前世發展。
也就是說,如果進入了這個岔路,冷軒蓉的今生,就從這裡開始就與她所經歷的前世完全不一樣了。
冷軒蓉突然意識到,之前自己一直在注意時間,一直以爲只要時間對上了,那麼事情便十有八九會與前世一樣。可如今再看,不單是時間上容易出現問題,就連事件上,也並非順風順水,一切都不是順理成章就會與前世一樣的。
哪怕只有一點差池,以後的事情都會變得不同。
以前想的,實在太天真了。
想要讓所有事情都與前世一樣去發展,除了要讓王爺在前世返回皇城的時間離開衲巖縣之外,還要將官銀被劫的事情重新拉回到衆人的視野之中。
冷軒蓉非常清楚這件官銀被劫的事情與以後的人和以後的事情有着多麼巨大的關聯。但此時她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對身邊的人透露一星半點隱情。如今的冷軒蓉更加清楚,自己哪怕是說錯一句話,或者辦錯一件事,就有可能改變以後所有的事情。
一步棋錯,滿盤皆輸。
謹慎。如今除了謹慎以外別無他法。
官銀被劫這件事,不單是關乎到曾顏良安危,見過杜亦霖現在這些行動之後冷軒蓉纔想清楚,那件事情更關乎着以後所有重大事件的走向。如果忽略了這個案子,說不定國將傾覆,說不定江山易主啊……
冷軒蓉突然又對杜亦霖心生敬畏,前世那些看似簡單的事情,原來暗中還隱藏着這麼多不爲人知的泥沼。
冷軒蓉又想起前世的自己。
那時她只是杜亦霖手中一顆棋子,被杜亦霖利用完了之後,冷軒蓉跪在法場上,還曾經想過,自己所做的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
她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監斬官對她說過,王爺吩咐,將她的身後事都安排好了。
當時冷軒蓉什麼都沒感覺到,可如今再想起來,冷軒蓉卻覺得杜亦霖並非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那時他利用冷軒蓉,實在是兵出險招,也許是拼死一搏,是無奈之舉。成功了,所以才保得住江山社稷,若是失敗了呢?
殺冷軒蓉,大概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吧……
想到這裡,冷軒蓉眼角竟然滑落一滴滴淚水。
只是一瞬間,冷軒蓉竟然覺得自己還跪在那冰冷的法場上,若是那時知道這麼多事,她可能就不會有那麼多不甘,不會有那麼多怨恨。如果那時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何等重要,恐怕這一刀過頸對她而言,也沒有那麼痛苦了……
如果那時知道這一切……
也許……
就不會回來了……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噼裡啪啦落在冷軒蓉端着的飯碗中,她身子似乎仍被綁着,她身邊似乎仍有冷風,遠處似乎還有圍觀人羣的嘈雜聲,還有……還有劊子手磨刀的聲音……
“蓉……”
“……蓉……軒蓉……軒蓉姑娘……”
焦急卻又溫柔的聲音漸漸壓過了那些冰冷,一絲溫度與這聲音一起傳了過來。
冷軒蓉猛地回過神來,木然轉頭,正看到竇先生慌張的站在自己身邊,手足無措的呼喚着。
手中的碗筷砰然滑落,冷軒蓉起身撲在竇先生懷中,放聲痛哭。
竇先生看到冷軒蓉坐在那裡呆呆的想了一會兒什麼,然後突然就哭了起來。他就以爲冷軒蓉是爲了曾顏良和她父親的事情太過焦急,又聽說杜亦霖似乎沒有閒暇去調查官銀被劫的事情,所以纔會這樣痛哭起來的。
聽着冷軒蓉如同崩潰一般的哭泣聲,竇先生心如刀絞。他緊緊抱住懷中的冷軒蓉,要緊牙關,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纔好。
肩頭的衣衫被眼淚沾溼了一片,竇先生卻仍沒想出安慰的話語。
每日讀的那些詩書,如今一點都用不上。竇先生在心中拼命責備自己,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冷軒蓉從未這樣痛哭過,哪怕是前世經歷無數苦難,她也從未這樣痛哭過。
那時沒有這樣一個人會這樣抱着她,沒有一個人會安慰她,甚至沒有一個人會正眼看她。
痛哭,像是要把那些痛苦那些委屈都發泄出來,像是臨刑前,唯一的慰藉。
也許哭夠了就死而無憾了……
冷軒蓉不敢睜開眼睛,只知道身邊這溫度還在,自己便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