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她再也流不出眼淚之後才突然想起自己如今的樣子實在是失態了。
她抹乾臉上的淚水,從竇先生懷中掙脫出來,一雙紅腫的眼睛不敢望向竇先生,冷軒蓉聲音也有些沙啞,只是深施一禮,說了一句,“我該告辭了……”
說完這話,她轉身便要離去。
可就這麼一轉身的功夫,竇先生卻上前一步,從背後將她緊緊抱住。
“軒蓉姑娘……”竇先生輕喚一聲之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甚至對自己現在做出來的動作都驚訝無比。
冷軒蓉也被嚇了一跳,她急忙扳開竇先生的手臂,離開幾步,啞聲說,“竇先生……我……我……告辭了……”
說罷,她再次轉身要走。
可竇先生又跟上前一步,緊緊抓住冷軒蓉的手。
“讓我……讓我送你回去……”
竇先生的話語中滿是無奈,他放開冷軒蓉的手,轉身到屋中去取了一件月白披風給冷軒蓉披在身上,然後開門送她出去。
院中巡視的親衛們似乎聽到了剛纔冷軒蓉的哭聲,他們都躲得遠遠的,沒有一人和以前一樣上前打招呼。
出了染塵書齋,冷軒蓉只覺得冷風吹的眼睛有些刺痛,也許是剛纔哭得太過厲害,頭也有些疼。
竇先生一直默默跟在冷軒蓉身邊,走出好遠,他才輕聲開口,“軒蓉姑娘……這些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你不必擔心冷先生和曾公子的安危……”
冷軒蓉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想清楚了竇先生說的這話,心中又是一暖。
“有竇先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兩人沒再說什麼,等冷軒蓉回到家,發現果真有人在這裡爲父親做了晚飯,煮了每天要喝的藥,而且將這老屋中又重新打掃了一遍。
冷軒蓉和冷承戚對竇先生千恩萬謝,等他離開之後冷承戚才關切的問冷軒蓉出什麼事兒了。
冷軒蓉心中盡是沒法對別人說出來的話語,她應付父親幾句之後就實在沒有心力再說什麼話了。
回到自己房間,冷軒蓉這纔看到銅鏡中自己的樣子。
一雙紅腫的眼睛,蒼白的臉色,果真憔悴的嚇人。
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最後殘留到冷軒蓉腦海中,最爲清晰的竟然是竇先生從背後抱住她的瞬間。
竇先生平日裡絕對不是能夠做出這種事情的人。是一時情急?又或者是……真情流露?
不管是什麼,冷軒蓉明白,自己與竇先生之間的關係從此以後怕是不能再像從前一樣風輕雲淡了。
竇先生是個謙謙君子,冷軒蓉對竇先生只有敬慕。她深知竇先生的身份地位絕不是她這樣的人能夠攀的起的,而以後,冷軒蓉要做的事情如果被竇先生知道了,只怕他再也不會以爲她只是一個悲苦少女了吧。到那時竇先生心中這份情愫不會變麼?
冷軒蓉長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冷軒蓉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她非常清楚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如何使官銀被劫的事情重回衆人眼中,如何讓杜亦霖在前世返回皇城的時間段上離開衲巖縣,這都是急需思考的事情。
就在理順頭緒的時候冷軒蓉突然想起杜亦霖對曾顏良說過的話。
說是賀笠靖到衲巖縣是來查河堤上的事的,而且這件事似乎針對的是樑秋榮。
一想到這裡,冷軒蓉心情馬上敞亮了許多。
之前她還不知道賀笠靖爲什麼會突然到衲巖縣來,現在卻非常清楚了。
一定是因爲李渡恩將那封信送到了賀笠靖手中,並且將這衲巖縣中的事情以及他們冷家父女的事情大體都告訴了賀笠靖。賀笠靖看到那封信件之後除了派人殺死李渡恩,還要轉頭來應對冷承戚。
如果換做平時,賀笠靖大可像對付李渡恩一樣派人來殺冷家父女,可如今王爺杜亦霖在衲巖縣,賀笠靖一定是想到了,冷承戚不會束手就擒,說不定已經跟王爺取得了聯繫,所以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另一邊,樑秋榮突然派人過去求親,這種明晃晃的示好實在太讓人起疑了。
冷軒蓉將自己放在賀笠靖的立場上去分析,這個李渡恩是衲巖縣中有點頭臉的地痞無賴,他這人雖然不懂官場中的事情,但也未必是個傻子。他送出那封信來邀功之前,會不會將那封信給別人看過?最有可能的,是給樑秋榮看過,並且拉他一起入夥。又或者是李渡恩死了之後,縣衙的人去清剿賭莊家資,收到了李渡恩藏起來的信件抄錄?
總之不管怎麼樣,樑秋榮是十有八九看過這封信,知道這信中的內容的。
賀笠靖沒有答應樑秋榮提親的事情,態度非常強硬,說明賀笠靖已經將樑秋榮放在了對立的位置上。
如此一來,賀笠靖到衲巖縣來就變的順理成章了。
他一邊是要想辦法對付在這裡的冷承戚,一邊是要安撫住樑秋榮並且伺機把他除掉。
也許他還很在意杜亦霖正在做的事情,賀笠靖頭頂的人,更擔心的應該是杜亦霖。
幾者相合,賀笠靖不得不找一個藉口到衲巖縣來。而這個藉口,便是河堤上的事情。
冷軒蓉看出來了,賀笠靖現在是用這個藉口開始把樑秋榮往死路上逼了。
冷軒蓉不知道賀笠靖能夠將事情做到什麼程度,但她知道,自己對樑秋榮的報仇,十有八九能夠藉着賀笠靖的手實現了。
如果能夠除掉樑秋榮,冷軒蓉便又少了一塊心病。
但與此同時,賀笠靖的另一個目標應該是冷軒蓉的父親冷承戚。
到現在爲止,冷軒蓉都將希望放在杜亦霖身上,但是這時冷軒蓉突然又想到,如果杜亦霖走了,他們父女二人還留在這裡,豈不是非常危險麼?
冷軒蓉整夜沒睡,爲的就是想出一個萬全的法子。
她這邊暫且沒有什麼行動,而與她一樣徹夜無眠,還有縣令衙門後面私宅中幾個人。
樑秋榮和三個兒子坐在屋中,四人臉上都是無比凝重的神情。
“父親。”樑家大公子先開口道,“賀大人沒有應下親事,與他來調查河堤那邊的事情,也未必有什麼關聯吧……又或者是他想避嫌……”
樑秋榮看看自己的大兒子,長嘆一聲,對他說,“你啊……就是太過耿直。”
這時樑家二公子也扭頭對他大哥說,“大哥,現在的事情,不能只往好了想,要想到最壞的情況。”說完,他又對樑秋榮說,“爹,咱也不用害怕。前幾天,我跟三弟照着你的囑託,把咱樑家的家財換成金銀,妥善藏好了,就那些金銀也足夠樑家三代吃喝不愁了。這個官啊,能做就做,實在不行,爹你就跟朝廷請辭,告老還鄉吧。”
樑秋榮想了想,又仔細問問那些金銀和其他財產的處理情況,直到他覺得果真妥善了,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啊,如今這件事,只怕不是辭官就能擺脫的……”樑秋榮說完這話,擡頭看看樑三公子。雖說都是家裡人,但那封信中的內容,卻只有樑秋榮和樑三公子兩人知道。
樑三公子一直默不作聲,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樑家大公子見父親望向三弟,急忙呼喚道,“三弟!三弟!你想什麼呢?大家坐在一起想辦法,你想到什麼就說出來聽聽。”
樑三公子見大哥皺着眉頭像是有點生氣了,急忙苦笑着低聲道,“我現在腦子裡一團亂麻一樣,大哥,你們說你們的。”
樑家大公子咂巴一下嘴,怒道,“三弟,你就這樣不好,什麼事情老放在自己心裡,怎麼就不能說?平日裡就你鬼機靈,現在家中有難了,怎麼也得想出個點子渡過難關啊!”
樑三公子不敢跟大哥頂嘴,站起來轉個一圈兒,整理好了思路,才又重新坐下,開口道,“爲今之計,只有力求自保。”他扭頭看着樑秋榮問,“爹,河堤那邊的事情,到底有沒有紕漏?”
樑秋榮聞言,表情便是一僵。
而那樑家二公子額角也滲出一絲汗珠來。
“沒……沒有那麼嚴重……”樑秋榮像是在尋求安慰一樣望向二兒子,樑家二公子也急忙點頭對樑三公子說,“賬目之類的我已經找最好的人去修整妥當了,至於河堤周圍那些百姓,也已經派人去安撫好了……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樑三公子聽完這話,皺起眉頭長嘆一聲。
他最怕的便是這樣的情況。
河堤上的事情不是空穴來風,樑家的生意這麼多年紅紅火火,也絕對不是那麼清白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是修補的再好,也難免百密一疏。
那賀笠靖明晃晃是衝着整倒樑家來的,他還不得下狠手去尋找蛛絲馬跡麼?
官位做到賀笠靖那種程度,也算得上能夠顛倒黑白了。沒有事兒他都能攪出三分事兒,更何況現在是有事兒呢!
而且,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事情。樑三公子對那封信念念不忘,如果沒有那封信,也許就不會有如今的局面。樑三公子總覺得自己和父親現在做的事情,不僅沒有逃離一步,反而是越來越靠近了神秘人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