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躺在牀榻上,心中久久不能平復。
雖然她這幾天腦海中時常能夠想到賀笠靖這個人,但想到與真的見面大不相同。在見這一面之前,冷軒蓉還能夠冷靜的去回憶以前的事情,可現在冷軒蓉腦海中似乎只剩下了仇恨與前世揮刀時的決絕。
她睡不着,甚至不敢閉上雙眼。走馬燈一般的情景在眼前一陣陣閃過,冷軒蓉就這樣躺在那裡。
而相隔不遠的另一個房間中,也是死一般的安靜。
賀笠靖恭恭敬敬的站在進門的地方,不時擡頭偷眼看看坐在桌邊批閱公文的王爺杜亦霖。
杜亦霖像是忙的忘我,看都不看賀笠靖一眼。
過了約有兩盞茶的時間,杜亦霖才放下手中毛筆,長出了一口氣,端起手邊茶碗喝了一口茶。
等他放下茶碗,擡頭看看賀笠靖,冷聲道,“這不是賀大人嗎?來了怎麼連個聲兒都不出?”
賀笠靖聞言,急忙上前幾步,行了官禮,然後笑呵呵的說,“下官匆忙前來,怕驚擾到王爺,故而一直站在門邊候着呢。”
杜亦霖挑起眉梢問道,“本王如果沒記錯的話,昨天本王還收到兵務司和度支司遞過來的摺子,他們說賀大人你上奏摺說是武明郡查出不少河堤隱患,要增兵撥銀去理河工。想不到今天賀大人就親自到這衲巖小縣來了。怎麼?是河工的事情有什麼頭緒了?還是有什麼別的事情啊?”
賀笠靖早就知道杜亦霖開口就會問他上那摺子的事情,他也早有準備,開口便應道,“王爺,下官這次到衲巖縣來,也正是爲了河工一事。下官在冬天的時候便派出人手在武明郡內所有縣中勘查一遍,其他縣中,雖然暫時沒有朝廷撥款,但還有當地官員百姓自發修繕,更有專門尋查看護河堤的人手。卻惟獨這衲巖縣中的河堤,其中幾段經人勘查之後發現全然沒有汛情過後的整修跡象,更有甚者,竟然有報稱這衲巖縣的縣令樑秋榮擅自帶人到河堤上取石材木料據爲己用。”
說到這裡,賀笠靖皺起眉頭,有些義憤填膺,“衲巖縣境內有河道一百餘里,如果消息屬實,那麼縣令樑秋榮就實在是膽大包天了。武明郡中官員百姓爲年年河堤汛情之事都是拼盡全力,作爲一郡太守,下官決不能容忍有人以百姓之性命,換取自家錢財!”
賀笠靖深吸一口氣,拱手衝杜亦霖說,“故而,下官星夜前來,爲的就是查清河堤之事真假,還一方百姓安心,還朝廷安心。”
杜亦霖聽完賀笠靖的話,沒做任何反應,端起茶杯又喝一口茶,而後才說,“原來還有這等事情。賀大人能夠如此重視河工,親自來巡查,難得啊。”
賀笠靖聞言急忙躬身,“這是下官分內之事。”
“嗯。”杜亦霖瞟了賀笠靖一眼,冷聲說,“做好你分內的事情,效忠朝廷,有賀大人這樣的官員鎮守一方,皇兄知道了,定會高興的。”
賀笠靖臉上神情一滯,答了一句“下官定當盡力而爲”,便不再說話了。
杜亦霖放下茶杯,對賀笠靖說,“你別因爲本王在這裡就放不開手腳。既然是爲朝廷做事,就要好好去做。做完之後也不必來告訴本王,照着規矩往朝廷上摺子就行了。”
“下官謹記。”賀笠靖似乎猶豫着想說什麼,但他看到杜亦霖那臉色略有不善,便打消了念頭,恭敬站在一邊。
“行了。回去吧。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杜亦霖有些不耐煩的擺擺手,這就算是把賀笠靖給轟走了。
賀笠靖行禮之後退出這個房間,從懷中掏出汗巾擦擦額頭的汗珠,而後長出了一口氣。
沒過多久,有親衛端着茶盤進來給杜亦霖換茶水。
杜亦霖開口問,“那個賀笠靖出去之後做什麼了?”
親衛一邊換茶一邊說,“賀大人吩咐隨行官員不要來打擾王爺,專心辦好自己的差事。然後一行人到縣衙去了。”
杜亦霖點點頭,小聲吩咐道,“盯住了。”
親衛心領神會,躬身出去了。
等到屋中沒有旁人,杜亦霖才皺起了眉頭。
賀笠靖的到來對於他而言也有些突然,杜亦霖心中暗想,自己這邊的事情還沒做完,那邊的人竟然就已經忍不住了。看來自己還是要找個法子掩住衆人耳目才行啊。
這時房門輕響,竇先生的聲音傳來。杜亦霖精神一振,起身開門,把竇先生請了進來。
竇先生坐下之後便問杜亦霖,“王爺,您何時返回皇城?”
杜亦霖聞言一愣,“怎麼?這就要趕我走麼?難道我在你這兒住着招你煩了?”
竇先生急忙搖頭,皺着眉頭正色道,“如今這事兒……我覺得王爺您還是要以安危爲重,不管您要查什麼事情,交給下面人去查也就是了,萬一您在這裡出了什麼事兒,你可叫我們這些人如何向皇上交代啊……”
杜亦霖不僅沒喜,反而悶哼一聲,“皓維,你亂擔心什麼啊?就算是我出了事兒,皇兄也不會怪罪到你頭上的。再者說了,我能出什麼事兒?你放心吧。這羣人雖然虎視眈眈,但還不到動手的時候呢……”
竇先生似乎從杜亦霖的話中聽出了什麼,他眉頭皺的更緊,壓低聲音問杜亦霖,“王爺,你這次來,莫非是皇上……”
杜亦霖淺笑着搖搖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換了話題,問竇先生,“這幾天那個樑慕寒沒來找你啊?”
竇先生垂下頭輕嘆一聲,“慕寒不知在忙着什麼事情……”
他回想起樑三公子曾將自己比作螻蟻,怕是也有些道理。王爺能夠呼風喚雨,能夠掌握事態扭轉乾坤,可與之相比,樑三公子卻只能努力奔波,爲的也不過是保全他在意的人和物和自己的身家性命。
竇先生自知自己不是王爺這邊的人,也不是樑三公子那邊的人,他雖然像是身處世外,卻又不得不徘徊在事情之中。所以他不能出手,不能參加,只能默默看着。
一邊默默看着樑三公子努力掙扎,一邊默默看着杜亦霖以身犯險。
“王爺,無論如何,你還是儘快辦完事情,然後回皇城去吧。也免得皇上擔心。”竇先生又努力強調了一遍。
杜亦霖看着竇先生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痛苦的表情,他笑着搖搖頭,輕聲說,“皓維啊,你可知道你師父爲什麼要讓你到這衲巖縣來?”
竇先生聽杜亦霖提起這個話頭,心中竟是一驚。連他自己都沒想明白的事情,莫非杜亦霖能夠知道?
杜亦霖見竇先生一臉驚駭,笑的更是開懷。
等他笑夠了才拉過竇先生,貼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雖然我也只是妄斷,但張老先生的意思我也摸清了一些。他讓你呆在這衲巖縣中,一定是因爲萬一這裡着起了沖天大火,你可以挺身出來滅火。”
竇先生被說的一頭霧水,他一介書生,哪怕是拼了這凡胎肉身,也抵不了什麼沖天大火啊。
“王爺……此話怎講?”竇先生疑惑的問。
杜亦霖做出驚訝的樣子反問,“你真的不知道?”說完之後他又是嘆氣又是搖頭,“哎呀呀……張老先生真是收錯徒弟嘍……”
竇先生狠狠瞪了杜亦霖一眼,嘟囔着,“要說便說,何必出語傷人呢……”
“哈哈哈哈……”杜亦霖朗聲大笑,而後神神秘秘的用手指着一個方向問竇先生,“那邊,有什麼人?”
竇先生開始還有些迷惑,但他隨即想到了什麼,眼中亮起神采,一拍自己頭頂,叫道,“我怎麼把這個給忘記了呢!真是……真是……唉!唉!要是師父他老人家知道,真的要打我幾巴掌才能出氣了!”
杜亦霖笑呵呵點點頭。
竇先生望着那個方向一邊點頭一邊輕聲說,“王爺說的沒錯,我竇皓維雖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不管有什麼沖天大火,只要我修書一封,那人必會過來撲火。只要他來,什麼火都燒不起來了。”
杜亦霖長出一口氣,嘆道,“是啊。就因爲有你和那個人在這裡,所以我纔敢這樣肆無忌憚的辦事……這件事不辦成了,我不能回皇城。這件事不辦成了,以後只怕遺禍無窮啊……”
杜亦霖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又開口道,“皓維,你既然與那樑慕寒是朋友,那就抽個時間去告訴他一聲,小徑難行,莫入迷途。”
竇先生起身衝杜亦霖拱手一拜。
杜亦霖笑着擺擺手。
他們兩人都知道,這良言一句,卻也未必能得什麼善果。
不知不覺,外面天色暗了下來。
冷軒蓉躺在牀榻上,不知是聽到了什麼聲音,她猛然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腦海中似乎一直是一片空白,根本沒有去考慮以後的對策。
樑秋榮那邊的事情還沒有進展,如今賀笠靖又來了,她應該如何在這些人之中開出一條復仇之路?
冷軒蓉望着窗外亮起的燈籠長嘆一聲,從牀榻上下來,開門走到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