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軒蓉雖然不知道那衲巖墨閣的掌櫃到底爲什麼要“拜訪”她父親,但她知道這件事一定與之前她在衲巖墨閣賣個竇先生的那支青雲毛筆有關。
冷軒蓉把她賣筆的事情也告訴了曾顏良。
“家父這幾天閉門不出,就是因爲那天我說了一句朝廷裡八成會派人來調查官銀被劫的事情。家父現在就像一隻驚弓之鳥,衲巖墨閣掌櫃知道他身份的事情,我暫時不想讓他知道。”
曾顏良點頭應下,並且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一定會照顧好她的父親。
第二天冷軒蓉早早出門,直接去了衲巖墨閣。
她一進門,小夥計就快步迎了上來,點頭哈腰的把她帶到裡間屋坐下,奉上茶水,然後纔去找他家掌櫃。
韓掌櫃進屋看到冷軒蓉坦然坐在桌邊,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他知道,自己昨天的威脅是起作用了。
“侍郎千金大駕光臨,真是使我這小小的衲巖墨閣蓬蓽生輝啊。”
韓掌櫃和昨天一樣,故意把“侍郎千金”四個字咬的很重。他坐在冷軒蓉對面,笑呵呵端起茶杯,悠然喝了口茶。
冷軒蓉望着韓掌櫃的眼神之中沒有一點溫度,她最恨這樣的虛僞小人。
雖然如此,冷軒蓉卻還保持着平和的語氣,對韓掌櫃說,“韓掌櫃說笑了,這裡哪有什麼侍郎千金。”
韓掌櫃眉頭微皺,他倒是沒看出來,眼前這小丫頭看上去年紀不大,但這一言一行,倒真有些官宦大戶人家的穩重。
原本沒怎麼把冷軒蓉當一回事兒的韓掌櫃也警惕起來,他坐直身子,冷下臉來說,“冷姑娘,咱們雖然不熟悉,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事到如今你想打馬虎眼,怕是不行了。”
冷軒蓉眯起眼睛看了韓掌櫃一眼,心想,這傢伙看樣子是想嚇唬嚇唬我。
哼。
如果現在的冷軒蓉還是前世這個時候的冷軒蓉,可能早就被他嚇唬住了。可現在在冷軒蓉眼裡,這韓掌櫃也不過是個鼠輩。
“韓掌櫃。”冷軒蓉微微一笑,輕聲道,“小女子沒見過世面,更不懂你們生意場上的行話。什麼叫打馬虎眼,可否請韓掌櫃給我解釋解釋?”
韓掌櫃一聽冷軒蓉這話,心中頓時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再看這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眼神之中竟然能透出讓他韓忠義都爲之動搖的寒意。
不過這樣的感覺也只是一瞬,韓掌櫃輕咳一聲,穩住心神,他好歹也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怎麼也不可能被一個小女娃給震住。
韓掌櫃舒了一口氣,又露出那個讓冷軒蓉看着心煩的笑容,道,“既然冷小姐不懂,在下就給你解釋解釋。前些日子你在本店拿出一支毛筆,並且當着我裡夥計的面,把那毛筆賣給了竇先生。確有此事吧?”
冷軒蓉點點頭,“這件事確實是我做的,當時我家中已經無米入炊,只好帶着那支毛筆來找掌櫃,只可惜掌櫃不在。然而天不絕人,讓我遇到了竇先生。這筆買賣算是我借了貴方寶地,韓掌櫃您若是覺得我佔了您的財氣兒,那小女子在此給您賠罪了。”
說罷,冷軒蓉起身衝韓掌櫃深施一禮。
韓掌櫃輕哼一聲稍微欠了欠身子,嘴上卻說的熱鬧,“哎呦呦,冷小姐快請坐快請坐。韓某哪兒敢挑你冷小姐的理呢,這一來一往的,是你們雙方有緣分,二位都是貴人,能在我這裡做成買賣,那是我這小店鋪的福分。”
旁邊夥計聽着自家掌櫃這麼說,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韓掌櫃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夥計被嚇得一縮脖子,低下頭不敢出聲了。
韓掌櫃接着說,“在下聽這夥計說,冷小姐賣給竇先生的是一支名筆,所以趁着爲竇先生送紙墨的機會特意去看了,那確實是金蘭鎮出產的上品紫毫青雲。這種毛筆實在難得,實不相瞞,韓某一直在想要得到一支青雲,卻始終沒有緣分。也正因如此,衲巖縣中有人能拿出一支青雲,實在是讓我這個專做文房四寶生意的人大吃一驚……”
說到這裡,韓掌櫃壓低聲音,望着冷軒蓉,道,“不知道冷小姐知不知道,這青雲毛筆,每一支都出自老工匠之手,而每一位老工匠,似乎都會在自己做出的筆支上,留下特殊的記號……”
冷軒蓉緩緩皺起眉頭,這件事,她還真的不知道。
前世這支青雲只換了三錢銀子,冷軒蓉根本沒注意過它。
韓掌櫃一看冷軒蓉那從容的表情起了變化,心中暗想,果然,小丫頭就是小丫頭,就算你裝的好,可又怎麼能敵的過我?
想到這裡,韓掌櫃長出一口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說,“這標記別人可能找不到,可這幾十年來我看過的名筆數不勝數,這青雲上標記的位置,我自然知道。”
韓掌櫃略帶自豪的斜眼看看冷軒蓉,笑道,“剩下的事情更是簡單。我讓手下人稍作查找就找到了這支青雲的主人。沒想到啊,這支名筆當初竟然是經過皇城制筆師父之手,直接賣個了兵務司的冷承戚冷侍郎,聽說這位冷侍郎是個喜歡收藏好東西的文人,他雖然棄官而逃了,可我猜,現在他的手裡,應該還有些東西沒有出手。應該……還有比青雲更好的東西,藏在什麼地方……”
韓掌櫃的話就像夾着刀子,掛着冷風嗖嗖而過。冷軒蓉坐在那裡默默聽着,直到他說完,冷軒蓉才擡起頭,冷聲道,“這麼說來,韓掌櫃是想要那位冷侍郎藏起來的東西了。”
韓掌櫃聞言一笑,搖頭道,“韓某隻是商人,不是強盜。這世間一切事情在我眼裡,都是買賣。買賣買賣,有買有賣,你有東西我有錢,只要你把東西拿出來,韓某自然不會白拿,銀子照付。而且……生意場上有這樣的規矩,那就是一筆生意一筆賬,這比生意做完之後,我韓某恐怕就想不起這位冷侍郎是誰了。”
冷軒蓉知道這韓掌櫃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實際上應該已經把他能夠查到的事情都調查清楚了。要不然他也不會提着禮物親自上門。
冷軒蓉試探着說,“韓掌櫃,你可要知道,一個避世已久的逃難之人,手裡怕是也藏不住什麼東西了。”
韓掌櫃放下茶杯,衝冷軒蓉擺了擺手。
“冷小姐有所不知。”韓掌櫃壓低聲音說,“韓某在這買賣文房四寶的圈子裡,還算得上有些門路。那位冷侍郎收藏了什麼東西,韓某託人稍作調查,再與市面上還未出現的東西稍作對比……嘿嘿……”
冷笑一聲,韓掌櫃衝夥計挑了一下手指。
夥計立即端過來一個散發着幽幽香味的檀木盒子,韓掌櫃小心翼翼把盒子打開,只見盒子裡面雪白絲綢上放着一支通體漆黑的毛筆。
“這支筆名叫晨娘,冷小姐請看,這筆的筆支用的是上好的黑玉,經少女之手溫潤多年才生出這般光澤,而這筆毛漆黑如墨,用的便是那少女的秀髮精製而成。”
聽韓掌櫃這麼一介紹,冷軒蓉不由得背脊發涼,瞄了那毛筆一眼便不再看了。
而這時韓掌櫃收好了毛筆,接着又說,“這毛筆本是一對,另一隻名叫夜將,筆支同樣是黑玉製成,不過那支筆支是由一位年輕將軍溫養出來的,筆毛用的也是那位將軍的頭髮。”
隨後韓掌櫃給冷軒蓉講了關於這兩支毛筆的傳說,在韓掌櫃口中,這“晨娘”和“夜將”化身成爲一對被戰爭拆散的苦命鴛鴦,他雖然說的十分簡略,可冷軒蓉卻在他講述的時候想起了當年的父親。
那時父親風華正茂,是有名的才子,他也時常給冷軒蓉講那些天方夜譚一般的故事,有時說的是萬里山河,有時講的是愛恨情仇,更有那些寄物託魂的鬼魅妖魔故事。冷軒蓉小的時候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就是聽着父親的低語之聲沉沉睡去的。
“晨娘”與“夜將”,冷軒蓉暗歎着,如果父親沒有棄官帶着她逃跑,也許這個故事就會是父親講給她聽的。
可如今……
冷軒蓉擡頭看了一眼陶醉在故事中的韓掌櫃,從心底泛起一陣噁心。
說完了故事,韓掌櫃衝冷軒蓉一笑,變回奸商的嘴臉,說道,“據我所知,‘夜將’現在應該還在令尊手中。只要令尊肯割愛將那支毛筆賣給在下,那在下就心滿意足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冷軒蓉也明白這韓掌櫃的目的了。她答應回去問問父親手裡還有什麼東西,便從衲巖墨閣中走了出來。
那韓掌櫃一副勝券在握的泰然樣子讓冷軒蓉火冒三丈,不過這次的事情也算是給她提了個醒兒,雖然經歷過前世那麼多事情,她現在做事還是會有疏忽。
前世事情沒有出在那支青雲毛筆上,現在冷軒蓉仔細想想,大概是因爲時間上的問題。要是當時沒有發生別的事情,說不定還是會有人從那毛筆的線索順藤摸瓜找到他們父女。
一路上冷軒蓉都在想如何才能化解這場危機,韓掌櫃的威脅冷軒蓉不打算順從,前世的種種事情讓她非常清楚,對韓掌櫃這樣的卑鄙小人,絕對不能認爲順從一次之後就可以相安無事。
冷軒蓉要想出一個辦法,讓他永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