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二)
沈璧回到舒雲臺的時候,院子裡靜得詭異,庭前打掃的奴僕被屏退得一乾二淨,獨獨留下剛修剪一半的臘梅,默默凋零,也不知哪家的姑奶奶遣走了奴僕,眼見舒雲臺越發冷清了。正發愁怎麼收拾院落,一進廳前就聽到辛二孃揚着嗓子怒斥阿阮。
“這將軍府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了,風光不再便罷了,偏偏規矩都不被你家主子放在眼裡,也不知這位大小姐上趕着給將軍府掙什麼臉面,竟還敢揹着父母夜不歸宿,這窮人家的女兒私會外男處置起來,況且還有一番說辭,我將軍府何等尊貴,沈璧丟了自己的臉面便罷了,拖出去罰了祠堂浸了豬籠一了百了,獨獨苦了我家亦桃,被人拖累了名聲,若此事傳了出去,這將軍府的臉面怕是要丟到前鋒營裡去了!”
辛二孃對着阿阮一頓貶斥,仗着沈澤在一旁撐門面,威風得很,誰也擋不住的氣焰,沈澤不置一詞,時不時搖搖頭,眼裡盡是不解與苦悶。
阿阮跪坐在地,聽辛二孃咄咄逼人,本是被嚇住了,但聽到辛二孃對沈璧言辭羞辱,竟不知生出什麼勇氣回道:“我家小姐是將軍嫡出的女兒,自然清白純粹,不像窮巷裡的蹲牆角婆子,自己沒料理乾淨,盡找旁人岔子,那污穢腌臢爛到穀子裡的髒亂事,別的跟着嚼舌根便罷了,我見姨娘也是個明事理的,怎麼也跟着摻和,損了小姐的名節,傷了將軍的心,這欲加之罪,我家小姐可擔待不起。”
“你!”辛二孃氣得語塞,卻不得不顧着自個的體面,對着張嬤嬤發號施令:“牙尖嘴利,來人,還不快給我掌嘴!”
張嬤嬤答了一聲,“諾,夫人”,挽好袖口,摩挲着佈滿老繭的手心,便要上前一頓掌摑。
驀地卻被沈璧攔了下來,沈璧捏住張嬤嬤的手腕,只輕輕收了力道,見張嬤嬤疼得嗷嗷直叫,沈璧冷聲問道:“這位嬤嬤,氣性不小,是要在舒雲臺大打出手了?”
辛二孃見沈璧回來了,面若羅剎,立馬收拾了德行,端端正正地回到沈澤旁邊坐好,張嬤嬤抽回自己的手,斜睨着沈璧:“老身怎麼敢在舒雲臺放肆,是奉了二奶奶的命令,處置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
“啪!”沈璧順手一個巴掌給張嬤嬤招呼過去,“你!”張嬤嬤捂着自己發燙的臉頰,惡狠狠瞪着沈璧:“老身好歹在將軍府待了數十年,大小姐還沒長牙,奴婢便一直待在二夫人跟前侍候,怎麼也算是將軍府的老人了,怎的大小姐一句不對付,就借題發揮毒打老身,全然不把二奶奶放在眼裡。”
沈璧冷哼道:“誰家奴婢不是爹孃養的,哪裡來的老畜生,撿着個輩分小的,就捏輕怕重一併打發去了畜生道,你嘴裡吐不出象牙,可留了好的,想好了再說,別圖一時痛快,一不留神便把你家二奶奶也順帶捎了過去。”
辛二孃翻了個白眼,打發旁人把張嬤嬤送回去,“這旁的不說,大小姐以爲將軍府是打尖的還是住店的,想來便來想走就走啊。”她捏着錦帕,擦拭脣邊的細汗,眼瞅着房頂,也不知是對誰說這番指桑罵槐的。
沈璧笑道:“合計二奶奶是吃準了我夜不歸宿,蹲在我院子牆角整整守了一晚上,這捉姦拿雙的如意算盤怕是還沒打響,便急着來栽贓陷害?”辛二孃別的不說,捉姦的本事,她上輩子是見識過了,不過這輩子沈璧長了心眼,斷不會由着辛二孃胡亂陷害。
“別說了!”沈澤忽的站起來,“跪下。”
沈璧抿嘴不語,頓了頓,便立馬跪下,“璧兒知錯。”她知道,面對沈澤,她只得認錯。不似上一世蠻橫驕縱,這輩子,她學會了示弱,惡人是要收拾的,父親的心也不能傷着了。
沈澤見她恭順,氣消了大半:“你夜不歸宿,可有緣由?”
沈璧卻沒順着杆子往下爬,“錯便錯了,不論是什麼緣由,沈璧甘願受罰。”說罷,她俯身受罰。
沈澤點了點頭,沈璧是他看着長大,他自信她斷不會做出有辱家聲的勾當,卻礙着二房的面,勢必要做出大家長的樣子,不然別的兄弟姊妹也跟着犯渾,這家族裡的長輩可太不好當了。
他嘆了口氣,叫人拿了鞭子:“不論裡夜裡去做了什麼,夜不歸宿,按照家規始終要罰。你可信服?”
“璧兒明白。”
一鞭鞭揮打在沈璧背上,沈璧咬牙捱了過去,疼得額角冒汗,阿阮見狀更三番兩次上前阻攔,被一旁辛二孃的奴婢拉扯了過去,“沒你說話的份。”辛二孃看得舒心,順帶還嚐了桌上八角糕,臨走時還不忘說嘴:“這舒雲臺的點心,着實不怎麼講究。”
沈澤放下鞭子,輕嘆一聲,喚人好生侍候沈璧,留了一瓶外敷的藥酒,囑咐阿阮仔細看護,出了院子回頭看了沈璧一眼,卻見她面色蒼白,倒在阿阮懷裡不省人事,搖頭又是一聲哀嘆,始終放不下心,便又叫人送二奶奶回別苑,自己折了回來,把沈璧一路揹回了臥房。
“爹爹……”沈璧伏在沈澤背上,她太久沒有這樣的溫存。
“璧兒可曾怪爹爹?”沈澤吃力問道,莫約年事已高,揹着那麼大的姑娘走了一路,竟然有些累了。
沈璧緊閉着雙眸,嘴角揚起微笑,竟有些蒼涼,“璧兒知道,爹爹最疼我了。”
沈澤頓了頓,旋即把她挪到牀上,掩好被子,很久以後,阿阮去找二房侍女要花肥的時候聽說,沈澤把遞鞭子小廝林嘯打發去了雜役間做苦力,直到阿阮出嫁了都還沒被調回來。
舒雲臺裡,阿阮在一旁不住抽泣問道:“小姐,爲何不說是給老夫人熬藥去了。”
沈璧疼得青筋直冒,她之前沒跟阿阮說去了明侯府,若撒謊說去了蕭夫人那裡熬藥,查起來便牽扯到下毒的事情,沈璧怕打草驚蛇,既然要動手,便索性把人連根拔起。
即便已經疼到無法言語,沈璧也不忘問阿阮:“我叫你查的事,查到什麼了?”
“聽李嬤嬤說前些日子,二奶奶進了瓷器送到香蘭居,都是碗啊,壺啊的小玩意,看着沒什麼意思,找人驗毒也驗不出什麼名堂。”
“不對。”沈璧想起葉明遠對她說起過,若只爲了找毒,便找不出中毒的原因。“毒婦還能這麼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