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豪安排阿蓁住在松竹苑的一家客房內。
阿蓁不是認牀的人,去到哪裡都可以睡得着。
但是,這一晚,她失眠了。
這裡環境清幽,窗外是竹濤陣陣,蟲鳴聲聲,爲這個夜增添了幾分寂靜。
到了三更天的時候,下了一場雨,雨珠急急墜下,打在竹葉上,有雨打芭蕉的寫意。
在現代的時候,她最愛的就是下着暴雨的晚上,最好還能打雷閃電,因爲往往這個時候,是最容易入睡又睡得最安穩的。
但是這一晚,她失眠了,這是不尋常的。
她很快就找到了失眠的原因,這裡,太像一個地方了。
蘇風的靜園居。
蘇風,蘇風,她心底反覆地喊着這個名字,而這個名字像一條毒蛇般撕咬着她的心。
在穿越之前,如果有人問她,在這個世界上,你願意爲這個人付出一切,包括你的生命,那麼,你希望這個人是誰。
她會回答是蘇風。
她願意爲蘇風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但是,她願意是一回事,蘇風動手殺她,又是另一回事。
疑問像毒蛇一般盤踞在她心底,她太想知道,蘇風爲何要殺她。
但是,她又怕接觸真相的背後,因爲,真相往往是殘酷的,畢竟,蘇風殺她已經是殘酷的事實了。
她想起楚君憐臉上的絕望,他應該不是對死絕望,因爲,他彷彿已經進入了求死的階段。
那麼,他是爲何絕望?又是爲什麼,他殺戮這樣的深,眉心卻如此乾淨?
還有,他的經脈盡斷,心肝脾肺腎無一處不是損傷,頭部也有重傷導致積血壓住神經失明,是何人傷他這樣要緊?又是何人護住他的心脈讓他活到了現在?
阿蓁不得不承認,這一場被挾持的救治變成了她自己急欲解開的疑團。
即將天亮的時候,她才勉強睡了一個時辰。
侍女敲門的聲音驚醒了她,她用低沉的嗓音說了一句,“進來!”
她並沒有上門閂,她相信在這裡是十分安全的,至少比在自己的馬屋要安全許多。
一名身穿綠衣的少女走了進來,她臉上掛着明媚的笑意,道:“七小姐,我叫伊洛,是來伺候您的。”
這名少女長得十分可愛,圓臉蛋,笑起來有酒窩,很是甜美。
她的笑容喚醒了阿蓁身體疲憊的細胞,她落地穿鞋,並不需要伊洛伺候。
她坐在妝臺前把髮絲隨意挽起,開始梳洗,問道:“二爺起來了嗎?”
“二爺一夜沒睡。”伊洛回答說。
“去跟二爺說,我想跟他一同用早飯。”阿蓁把毛巾掛在洗面架上。
伊洛一怔,“二爺沒有用早飯的習慣。”
“現在有了!”阿蓁打開藥箱,檢查着裡面的東西,頭也不擡地回答。
伊洛怔怔地看着阿蓁,她自然是不相信阿蓁可以治好二爺的,因爲,無論是御醫還是各地名醫乃至武林中出名的神醫,都對二爺的情況搖頭興嘆。
而且,她自己也說了只能盡力而爲,沒有把握的盡力而爲。
但是,伊洛見她臉上不容置疑
的篤定,彷彿把許多事情都握在手中,伊洛心中竟生出了一絲希望來。
又因着這股希望,她答應了阿蓁的要求,去問一個註定是否定的答案。
二爺這些日子很少用餐,幾乎是靠着湯水維持生命,所以,不見得會同意七小姐的要求,跟她同用早飯。
“二爺早!”
楚君憐坐在窗邊“看”雨後清新的竹園,神色平靜。聽到有人來,他沒有動,只問了一句,“七小姐起來了?”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阿蓁的要求說了出來,“起來了,七小姐讓我來問問二爺,她想跟您一同吃早飯,不知道二爺是否允許。”
“早飯?”楚君憐神情有片刻的怔惘,然後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告訴她,我在這裡等她。”
伊洛一怔,激動地問道:“那,那二爺想吃什麼?我馬上命人去準備。”
“一切,以客人的要求爲準。”楚君憐道。
“是,是的!”伊洛急忙轉身走了。
二爺要吃早飯的消息迅速地傳開,這彷彿是驚天新聞,極具爆炸性。
沈家豪一大早已經在書房處理文書工作了,聽得下人來報,他放下手中文卷,有些不能相信地道:“他願意進食了?”
“還沒開始,但是他說願意與七小姐用早飯。”下人笑着回答。
沈家豪眸子裡迸出一抹喜悅來,但是旋即便歸於平靜,微微笑着道:“不許任何人去驚擾他們。”
阿蓁沒有想到早飯這樣的豐盛,慢慢一大桌,伊洛告訴她外面還有,只是桌子擺放不下了。
這張桌子原先是沒有的,應該是剛剛纔幫過來的。
阿蓁也忍不住笑了,“豆漿和麪包就可以了。”
伊洛笑着說:“無妨,能吃多少是多少。”
楚君憐坐在阿蓁對面,神色有些端正,阿蓁瞧他的神色,他彷彿有些如臨大敵的感覺。
阿蓁明白他,這樣一個孤傲的男子,吃飯要讓人伺候,上廁所都要人幫忙,所以,很多時候,他寧可不吃。
“二爺,喝杯豆漿吧,豆漿在你右手兩指的距離。”阿蓁出言提醒。
他身邊的人想上前伺候,被阿蓁用眼神制止了。
楚君憐身邊伺候的綠衣少女青青有些生氣地看着阿蓁,二爺瞧不見,怎能讓他自己吃?
阿蓁見一羣人都屏息看着,不由得蹙眉,“我與二爺有些話要說,你們都到外面候着吧,沒有命令不許進來。”
“不,我們要留在這裡伺候。”青青強硬地道。
比她更強硬的,是阿蓁的態度,“你若不出去,就把這些東西全部撤下去吧。”
楚君憐揮揮手,“出去吧。”
“二爺……”
“莫非……”楚君憐緩緩地道:“我現在連自己吃頓飯的能力都沒有麼?是我沒有這樣的能力,還是你們以爲我沒有?”
衆婢一片沉默,然後,青青道:“行,我們出去,二爺和七小姐慢用。”
說完,她狠狠地剜了阿蓁一眼,領着衆婢出去。
阿蓁能明顯感到楚君憐的神色放鬆了許多,他依照阿蓁的指示,準確無誤地握住了豆漿杯子,然
後往脣邊送。
“你面前偏左一指的方向是桂花糕,旁邊是包子,再旁邊是玉米卷……”
阿蓁指示着他,他雖有略有偏差,可最終還是拿到了。
他臉上依舊是沒有任何的表情,但是阿蓁看到他的眸子有些發亮,自然,這種發亮沒有任何與病情有關的徵兆。
豐盛的早飯並沒吃了多少,楚君憐吃了一塊桂花糕,一個肉包子,一杯豆漿,而阿蓁,卻只喝了一杯豆漿,便什麼都沒吃了。
“現在,要做些什麼?”楚君憐把手放在膝頭上,一張臉對着阿蓁。
“接下來的事情,比較重要!”
“嗯?”楚君憐饒有興味地“望”她。
“出去散散步!”阿蓁道。
楚君憐的面容凝滯了片刻,潔淨絕美的面容籠上了一層薄怒,“你知道我走不出去!”
“我扶你!”阿蓁道。
“不需要。”楚君憐面容有生硬的怒氣,“你該如何治療就治療,否則你滾蛋。”
對他的態度一下子改變得這樣厲害,阿蓁並不意外,他把自己困在這屋子裡,可以說服自己,看見不看見都無所謂。
可是一旦踏了出去,意味着他的眸光本是可以觸及世間萬物的,陽光,水滴,鮮花,竹林,綠葉……
但是,他的世界如今只有一片黑暗。
阿蓁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輕聲道:“走,我帶你重新看這個世界!”
他身子強烈地一震,憤怒迅速襲上他的面容,如此近距離,她幾乎可以觸及他心底的痛楚。
“看,有許多種方法!”阿蓁握住他的手,“若你相信我,大膽地把手給我。”
他像一座雕塑般坐在這裡,許久都沒動,阿蓁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慢慢地變冷。
但是,最後,他卻忽然像是豁出去一般,“好,我跟你出去!”
“我扶你出去!”
“不需要!”楚君憐甩開她的手,站起來,開始一步步地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阿蓁在他的腳即將絆上門檻的時候扶住了他,在他耳邊低聲道:“人不是神,有些時候,我們只能要人幫忙,正如我現在,也要你護我周全一般。”
他有些惱怒,“你爲何喜歡看我的笑話?”
“我是大夫!”阿蓁緩緩地道:“你是我的病人,我不會看你的笑話,我只會用一切辦法去幫你。你如果不相信我,這個治療隨時都可以終止,但是,莫非,你不想活下去嗎?生命是如此的可貴。”
楚君憐靜默了一會,把手交給她,讓她牽着他走出門口。
門口的侍女們見楚君憐走了出來,都怔住了。
青青眼底有一抹驚喜,她想上前攙扶,但是阿蓁示意她退後,她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地退到一旁去。
阿蓁牽着他的手,提醒道:“石階,三級,向右,你面前的是竹林。”
楚君憐站在竹林前,有風掠過竹林,灑灑聲不斷,空氣是清冽的,昨夜一場雨他也聽見了,他開始想象雨後竹林的模樣。
一片墨綠的景色在他腦海中徐徐展開,那是屬於記憶和想象的圖畫,他心底希望的模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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