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已然無煙花綻放,一下子又跌入了沉沉的色澤之中,那一盞盞掛在半空中的花燈,仿若一隻隻眼睛,遙望着各方涌動的衆人。
面帶殺氣的侍衛已經衝下了臨江樓,撥開陣陣驚慌的人羣,朝着刺客所在的方向跑去,方纔那一瞬歡呼的氛圍已經全然散去,只有一陣陣慌亂的叫聲,侍衛們重靴落地,和趕人的喝斥聲。
在衆目睽睽之下,那刺客射出一箭後,直接拔出匕首,割喉自盡,待侍衛們衝過去的時候,只有一具屍首。
而這邊明帝所站角度,可以看到那刺客自刎的一幕,頓時心中勃然大怒,轉頭便看到雲卿倒在地上,更是怒火沖天,怒道:“御醫呢,怎麼還沒有到?”
御醫並沒有安置在臨江樓,而是在旁邊另一個小樓中,在明帝說出第一句話時,侍衛就趕緊去請了,只是明帝心中被這刺客弄得格外心情不好,所以催促的厲害。
而皇后在聽到明帝的一聲怒吼後,眼內頓生陰霾,帶着赤金指套的指甲深深的握在手心,雙眸微眯,竟好似恨不得將雲卿再用箭射上幾次才甘心。站在她身邊的米嬤嬤看到她的樣子,連忙低聲喚了幾聲皇后,皇后才意識到自己方纔那一瞬的失態,連忙掩飾了起來,不過眼底的神色依舊是不虞。
而此時御鳳檀正抱着雲卿,慣來笑意風流的臉上表情十分的難看,他低着頭,看着雲卿蒼白的臉,硃紅的脣抿得緊緊的。
而云卿意識在半醒半沉之間,身子也因此變得綿軟無力,臉色從之前的嫣紅粉色變得蒼白,此時漸漸的又浮上了一層淡淡的青色,眼神越發的朦朧。
御鳳檀盯着箭頭刺進去的地方,那裡本來殷紅的鮮血在中箭之後,立即變成了紫黑色的血液,流出來的時候,還發出一陣陣強烈刺激的味道。
這種情況,很明顯是箭頭上被抹了毒,而云卿此時的變化,必然是因爲毒氣侵襲而上造成的。
狹眸微眯,射出兩道冰冷的光芒,手中卻是又將力量放輕了些,擡起頭來望着臨江樓三樓的大廳入口之處不斷張望。
四皇子站在一旁,眼看着御鳳檀眉宇裡的點點焦急和冷色,濃黑的眉宇也緊皺了起來,再將目光移到雲卿臉上,但見她半邊肩膀已經被血染成了黑色,本來容光鮮豔的臉容此時更是一片灰色,臉貼在御鳳檀的袍子上,那白色的袍子襯得她臉色越發的白,不知怎麼,御宸軒心頭就有些不悅,開口道:“鳳檀,你將她放下來,等會御醫就要來了。”
聽到自己兒子的話,皇后側頭看了他一眼,這個素來冷漠寡淡的兒子今日會說出這樣帶着點關心的話,他是在擔心御鳳檀抱着這名商人之女毀了清譽,還是害怕商人之女被人毀了清譽?兩者雖然目的一樣,可是關心的對象卻完全不同。
倒是御鳳檀聽到後,擡起一雙狹長的眼眸看了一眼四皇子,眼光下有暗流掠過,“她中了毒,若是隨便移動的話,會讓毒氣加快蔓延。”
御鳳檀輕輕的一句話飄出來後,依舊抱着雲卿,藉着燈光看去,見她開始半睜的雙眸已經開始緊閉,眸中泄露出一絲着急。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咚咚的腳步聲,短鬚灰眉,身體的御醫被侍衛抓着擡了上來,一被放下就要朝着明帝行禮,卻被振聲阻止,“免了,你趕緊給沈小姐去看傷!”
御醫本來以爲傷的是明帝,畢竟那些侍衛速度火急,只拉着他往臨江樓跑,到了之後,才發現明帝和皇后,甚至四皇子都站在那好好的,心內疑慮,聽到明帝的指令後,頭才轉到他們視線集中的一處,看到一個素衣少女躺在瑾王世子的懷中,臉色灰青,連忙掛着藥箱就過去了。
宮人立即過來將帕子放在雲卿的手上,她們都是經過訓練的,自是明白閨譽的重要,而御醫先是搭上兩指把脈之後,再去看那箭傷,眉頭就皺起來,慢悠悠道:“沈小姐這是中毒了。”
“誰都看得出中毒了!是中了什麼毒,能不能救!”明帝的喝斥聲將御醫嚇了一跳,思忖了一下,才戰戰兢兢的說道:“這箭是狼毒箭,上面所用的毒是狼毒草的汁液,微臣恰好懂得這狼毒草的毒性怎麼解!”
“那就快點開藥方,配藥!”這一次換做是御鳳檀一聲喊出,滿身的冷意將御醫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了,抖抖索索的站起來,連忙用紙和筆開下藥方給侍衛後,又從藥箱中一個綠色的瓶子裡拿出一顆藥丸讓宮人趕緊喂雲卿吃下。
御醫開藥之後,卻看到明帝爲了這位沈小姐喝斥他,又見瑾王世子對這沈小姐有什麼關係,不禁有些奇怪,這位沈小姐默默無聞,這次卻一下讓兩位大人物看中,究竟是如何了得。
方纔他因一心診治,也未曾打量那少女,此時看去,只看到少女灰白的臉,雖然面色頹廢,但五官卻是生的極好,只是隱約覺得有幾分眼熟,有着幾分發怔。
“箭傷還沒治!”御鳳檀轉頭一看,但見那御醫眼底隱隱有生疑之色,站在一旁好似呆愣一般,口氣更加不好了。
明帝也是怒瞪了他一眼,這隨行御醫都是挑經驗豐富的御醫隨行,此次跟來的這位是副醫正,西御醫,平日裡還好,怎麼應付突發的事情就變得呆滯了。
西御醫這時才醒悟了過來,爲自己剛纔的失禮而後悔,竟然記起往事而忘記了治理箭傷,面待郝色,連忙道:“請將沈小姐帶到隔壁的屋子,留下兩名宮女與微臣一起上藥。”
御鳳檀聞言立即抱起已經接近昏迷的雲卿,大步望着隔壁的屋子走去,西御醫提着藥箱,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待將雲卿放到牀上之後,御鳳檀則再看了她一眼,轉身道:“請西御醫儘量注意些,莫要留疤。”
西御醫聞言點頭,暗道瑾王世子果然是風流無雙,連這點小事都替沈家小姐想到了,笑道:“世子請放心,老夫必然會細心處理傷口的。”
御鳳檀這才放下心來,走出去後,順手將門關上。
西御醫看他出了門口,轉身吩咐宮女將雲卿肩頭的衣物剪開,但見肩頭一片血淋淋,黑色小箭還插在上面。
少女眼眸半睜,雪白的額頭上冒出了層層的細汗,可見那箭穿在肩膀上,必然是極疼的,但是他從上來到現在,都未曾見少女有哼過一聲,不由暗暗的驚奇。
只是這箭取出來的時候,必然是有一下巨痛的,他看着這花朵似的少女,心頭有些不忍的開口道:“沈小姐,等下老夫要將箭拔出來,你且忍着。”
雲卿迷迷糊糊的其實根本分不清旁邊的人是誰,又是在做什麼,她只聽到有人說“箭”,“拔出”什麼的,好似在詢問她的意見,別點了點頭。
這動作極爲微弱,卻讓西御醫心下定了,看來剛纔吃下的藥丸還是有作用的,於是便將手消毒,取了一個夾子,一鼓作氣的將那黑色小箭拔了出來。
一股黑中混着紅色的血液隨着箭一起噴出,早在一旁準備好的宮女將手中沾了藥粉的白紗立即掩了上去,隨後,西御醫對傷口進行消毒,包紮,這一過程時間並不短,大概用了有半個時辰左右的樣子,纔將一切都處理好。
而那一身沾血的衣物已經不能再穿,宮女拿了備用的衣裙給雲卿換上,西御醫雖然是大夫,到底是男子,此時也需要避嫌,於是開門走了出去。
一出門,便看到瑾王世子斜靠着牆壁,兩手相互抱在胸前,兩眼看着前方,聽到門響之後,纔回過頭來,看到他後,問道:“傷口有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只要將肩頭的傷養好便可了,其他的無大礙。”西御醫答道。
“嗯,辛苦了。”御鳳檀聞言,狹眸裡似乎有一種巨石壓在心頭,好不容易卸下的感覺,全身的氣息隨之放鬆,輕笑謝道。
“哪裡,老夫職責罷了。”西御醫轉頭往門內看了一眼,又轉回道:“倒是這沈小姐,便是老夫拔箭時,她都未曾哼一聲,這般堅韌的女子,倒是少見。”
堅韌?
御鳳檀似笑非笑的往門內看了一眼,若是西御醫你知道她今日做了什麼,只怕用的就不是這個詞語了。
待宮女幫雲卿換好衣物,便去回了明帝,明帝聽到後,讓御鳳檀護送雲卿回府修養。
此時,謝氏在樓下才得知了女兒受傷的消息,便想要去三樓,可是侍衛站在那裡如同銅牆一般,哪裡容得了她衝過去,她在那站了好一會,終於看到有宮人將雲卿擡着走下來,連忙過去,但見上去之時還是活蹦亂跳的女兒,此時變得奄奄一息,眼睛禁閉,看起來十分虛弱的樣子,心中又是心疼又是難過。
“沈夫人莫要擔心,陛下已經吩咐御醫看過,毒已經控制住了,不會有生命危險。”
謝氏聞言,擡起頭便看到御鳳檀站在一旁出言安慰,含淚點頭,“她是受了什麼傷?”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女兒究竟是怎麼受得傷,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雲卿怎麼就中毒了呢?
御鳳檀看她滿臉的擔憂,眸光從雲卿身上掠過,想到雲卿一直以家人爲重,如今看謝氏眼底慈愛又疼惜的目光,也覺得可以理解雲卿的想法和做法,他微微一笑,嗓音輕柔的好似要將謝氏的焦急都抹平道:“有刺客箭射陛下,沈小姐捨身替陛下擋住了箭,被射中了左肩,箭上抹了狼毒,所幸已經御醫解開了,爲保沈小姐安全,陛下讓我護送沈小姐回沈府。”
謝氏含淚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顧着點頭,跟在雲卿的身邊,握着她冰涼的手,心疼不已。
“方纔御醫已經包紮好了,妥善處理了傷口,沈夫人請放心好了。”御鳳檀陪着謝氏往前走,耐心的安撫着她。
沈茂在一樓也聽到了女兒受傷的消息,待看到女兒被擡了下來,立即衝上前去,將她抱着上了自家的馬車。
御鳳檀一路隨行,直到將雲卿送到了府門口,看着沈茂,謝氏,雲卿進了門後,才轉身離去。
西御醫開的藥效果還是很好,到了第三日的時候,雲卿就醒來了,眼神清明,思維也沒有什麼損害。
因爲賞燈遇刺一事,本來第六日便要離開揚州的明帝,留了下來,而云卿一醒來,西御醫便過來把脈,肯定的說只要將所開的藥全部吃完,便不會有事了。
所以每日謝氏都是親自端了藥來給雲卿喝,就連沈茂,都時不時要跑來監督雲卿喝藥,生怕爲此留下什麼後遺症。
此時的歸雁閣內,雲卿躺在牀上正拿着一本醫書在看,謝氏和沈茂便走了進來,身後的翡翠手中端着一碗藥汁。
她立即長嘆了一聲,“爹,娘,你們要不要比時鐘還來的準啊,這藥就算你們不送,我也會喝的啊!”
看着她小臉皺起,沈茂揹着手走到牀前坐下,看了眼那本醫書後道:“你在養病,還看書做什麼,好好躺着休息纔是正理。”
“爹,我已經是不能下牀了,要是還每天一動不動的躺着,連書都不能看,豈不是要悶死啊。”雲卿皺着鼻子,不滿道。
謝氏端着藥過來,一勺一勺的吹着,看着女兒依舊還是蒼白的臉蛋,皺着眉頭道:“你現在是知道躺着難受了,當初你那麼勇敢的……去撲箭,就沒想到這一天嗎?”
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到底雲卿當初是爲了明帝擋箭的,草民爲天子擋箭,那是福分,是應該大無畏的,可是在謝氏這個做孃的可不這麼看,女兒就是她的心頭肉,這一箭雖是射到女兒身上,可就同射到她的身上一樣的痛。
雲卿眸子從沈茂臉上移動到謝氏的臉上,輕聲道:“女兒想也沒想就撲上去了,那裡會想那麼多。”
她半垂着眼眸,好似在認錯一般,謝氏就不忍心了,“我的傻女兒,就是心地太善良了,這救命的事情連想都不用想的就上去。”
善良?雲卿聽着謝氏的話,微微一怔,隨後又笑了一下,也算是吧,至少人不害她,她不犯人。
謝氏望着雲卿還包紮着的左肩,想起那日換繃帶時看到血肉模糊的樣子,淚水又涌了上來,沈茂連忙拍拍她的肩膀,“好了,雲卿這不是沒事嗎,你也別老擔心了,老是哭,讓女兒看到還以爲她好不了了呢。”
“你渾說什麼呢,御醫都說女兒沒事了!”謝氏聽沈茂的話,擡起眼來一下瞪了沈茂一眼,沈茂頓時苦笑不已,這怎麼又是他渾說了。
雲卿看着母親父親感情頗好的樣子,心裡覺得暖暖的,讓流翠將藥端來,餵給她喝。
她如今左肩受傷,雖無大礙,可左手是不能活動的,所以只能由流翠一口口的餵給她喝,不過每喝一口,她都要皺着眉,對着謝氏撒嬌道:“娘,好苦好苦!”
“乖,喝完了,娘給你準備了桂花糕,甜甜的,馬上就不會苦了。”謝氏心疼的安慰着女兒。
雲卿嗯嗯的點頭,依舊苦巴巴的喝了那藥後,謝氏就拿了塊桂花糕塞到她口中,她頓時就笑了起來,“娘做的桂花糕永遠最好吃。”
一家三口又調笑了一番,李嬤嬤便從外頭帶來了一個人進來,雲卿擡頭一看,認出那便是皇后身邊跟着的米嬤嬤,脣邊的笑容便淡了些許,依舊是笑意盈盈的道:“米嬤嬤來了,快請坐。”
沈茂和謝氏也是以禮相待,非常的客氣,這幾天下來,他們都知道這位米嬤嬤是皇后身邊的紅人,宰相門前六品官,何況是皇后身邊的呢,自然不敢怠慢。
那米嬤嬤也是有些氣度的,雖然有些架子,但並不會讓人過分討厭,帶着得體又規矩的笑容看着沈茂道:“沈小姐受傷後,陛下和皇后就一直關心,皇后娘娘特讓老奴送了兩盒百花蓮香膏過來給沈小姐。”
聽言,沈茂和謝氏連忙言謝,雲卿讓流翠將百花蓮香膏接了過來,滿臉恭敬和受寵若驚,道:“多謝皇后關愛,雲卿心內感激。”
米嬤嬤見她雖躺在牀上,儀容也得當,微微點頭,又接着道:“這藥是御用的傷藥,待沈小姐箭傷脫了痂後,每次早晚各抹一次,塗上一個月後,便可以消除疤痕,皇后娘娘特意問了西御醫,按照沈小姐疤痕的大小,這兩盒足足夠用了。”
雲卿望着流翠手中巴掌大小的琺琅雕花藍色圓盒,眼底恰當的露出驚喜的神色,便要起身道謝,連着坐了兩次,都因身子未曾恢復力氣而無法移動而失力之後,米嬤嬤纔開口道:“沈小姐重傷未愈,便不要移動,小心傷口開裂,加重傷口病情。”
雲卿微微一笑,對着米嬤嬤再次道:“民女不能起身感謝,請皇后恕罪,請米嬤嬤轉告皇后,民女感激不盡之情。”
米嬤嬤點頭,轉頭望着一旁的謝氏和沈茂,“老奴此次來沈府,是皇后有話還想問問沈小姐。”
這便是讓沈茂和謝氏避開了,雖然謝氏不知還有什麼問題需要問雲卿,但總不能強行留在這裡,於是和沈茂兩人退了下去。
雲卿又將屋中其他的丫鬟都遣了下去,獨獨留下流翠在身旁伺候着,見米嬤嬤依舊有些不悅的樣子,微笑道:“我身子不便,這個丫鬟是從小伺候的,她留着搭把手。”
米嬤嬤看了一眼流翠,輕輕的‘嗯’了一聲,卻是有着驕矜在裡頭,似乎是不想和雲卿計較一般。
雲卿看着米嬤嬤一直站着,而她躺在榻上,總要擡頭望着米嬤嬤,脖子也累得慌,便笑道:“米嬤嬤,你請坐下說話。”
客氣一點總是比較受人喜歡的,米嬤嬤這次也沒推辭,她在宮中是有頭臉的嬤嬤,自問能在一個商人之女面前坐下來,便坐了下來,一雙在宮中久經磨練,帶着精厲的雙眸盯着雲卿看了許久,米嬤嬤的眼皮雖然下垂,一雙眼睛卻並不因此而顯得小,微微突出的樣子,認真起來有着幾分可怕,她身後跟着兩個宮女,看衣着,也是皇后身邊得力的大宮女。
雲卿微微笑着,不慌不忙,同樣溫和看着米嬤嬤,等待着她的問話。
這麼打量了半晌,米嬤嬤暗道這個沈小姐真不簡單,單是這氣度便不像是個普通女子,這纔開口道:“沈小姐,賞燈宴上,你爲陛下擋下一箭之事,陛下和皇后很是震動,可刺客卻在行刺之後立即自殺了,如今侍衛找不到痕跡,便想那日你是如何擋下那箭的,中間可有什麼線索,可以說出來提供給侍衛尋刺客線索所用的?”
聞言,雲卿輕點了下頭,帶着回憶一般,緩緩開口:“那日我蒙陛下聖眷,能在三樓觀煙火,坐在了皇后娘娘的身旁,正巧我往樓下人羣去看之時,便看到了有一人正舉弩要射,那人穿着十分普通,和周圍的人無異,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舉起了弩,將箭射了出來,於是我來不及呼喊,只有奮身撲過來阻擋。”
米嬤嬤聽着她的話,眼眸始終平靜,卻暗藏深思,立即反問道:“那日煙火盛會,所有人都是看着天空的,你如何就往樓下去看了呢?”
就知道米嬤嬤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她也早做好了準備迎接皇家的這等質問,畢竟那日樓上有那麼多侍衛,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弩弓射來,而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能最先發現並阻擋了弓箭,雖然當時沒有人會想到這點,事後肯定會有人想到的。
雖然今日來的是米嬤嬤,看起來是皇后派人來的,但是這問題裡,肯定包含了明帝的意思,這個多疑的帝王,心中雖然覺得她擋箭不錯,但是更懷疑這個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
畢竟刺客在行刺之後,就自刎結束生命,無法查到後面的指使者是誰,那麼人人都有嫌疑,而云卿能以身擋箭,自然也是懷疑的對象之一。
救了皇帝的命,這可是大大的一功啊。
雲卿低頭一笑,再擡起頭來,面上便帶着少女特有的純真和懊惱,仿若爲當時所做的事情後悔一般,“因爲我在看江水裡面煙花的倒影,覺得很有意思,所以才發現了那個異常的人。”
米嬤嬤一直都在觀察着雲卿臉上的表情,不錯漏一絲一毫細微之處,她如此回答倒是可信,而且也附和少女的天性,喜歡追尋浪漫的不同的事務,可她並不會就此罷休,接着道:“你就這麼撲過去,也沒有猶豫過嗎,畢竟那箭不長眼,很可能射到的不是肩膀,而是心口?”
雲卿懵懂的搖搖頭,笑道:“當時沒有想過那麼多,只知道箭往陛下那射過去,我就撲身向前去擋,若是說有想什麼,那便是陛下不要在揚州出事,否則雲卿也逃不了指責……”
兩人一問一答,米嬤嬤始終都沒有發現雲卿的回答中有什麼漏洞,最後又將話題轉到受傷之事,吩咐雲卿一定要好好養傷,然後才轉身回到荔園。
爲接聖駕重新裝修的一番的院子裡擺放着價值高昂的紫檀木桌椅,上面鋪着柔軟又華貴的桌布,紅色的長毛地毯上花紋富麗,顯示着院子裡主人的高貴身份。
“你去問她,她當真是這樣回答的?”明帝坐在皇后的院中,身上穿着是玄色的便服,腰間繫着金龍玉帶,面色肅威。
“是的。”米嬤嬤恭敬的回答,“老奴不敢隱瞞陛下。”
“她是什麼意思,竟然說希望陛下不要在揚州出事,這是說陛下在其他地方有事就沒有關係了嗎?”皇后坐在明帝並列的位置上,一手拍在紫檀大椅的扶手上,滿臉不悅道。
聞言,明帝卻是轉頭看着皇后含怒的臉,眉間微微一皺,肅聲道:“朕倒不像皇后所想,這沈雲卿倒是個實誠的孩子,不像某些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心中九曲十八彎,連朕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聽着這若有所指的話,皇后眸光飛快的望着坐在底下的四皇子,兩人眼底飛快的交換過一道精光,皇后更是暗暗生惱,心中越發的討厭雲卿,口中控制不住道:“陛下,她說出那等話來,明明就是不將你的安危當作一回事,如何又是實誠了!”
跟在明帝身後的內侍魏寧卻在心中嘆了一聲,這幾日他發現皇后的情緒一直都有種不太受控制的感覺,今日這話出來,他便肯定了自己的說法。
十餘年夫妻,皇后竟然這次沒看出明帝多疑的心思來,沈小姐一個未及笄的女孩子,能奮身擋箭已經極爲不錯,若是米嬤嬤去問話,她說出什麼精忠愛國,一心要護明帝,明帝反而倒覺得假了,如今她說是不想明帝在揚州出事,因爲明帝入駐的地方是荔園,一旦明帝受傷,要牽扯起來,也許沈府也會被安上一個護主不力的罪名。人性都是自私的,特別是一個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面的少女,有這樣的想法纔是真正正確的。
果然,聽到皇后的話來,明帝臉色便有些冷,遇刺之後,他心情便不好,此時聽皇后說出那等話來,更是不喜,冷哼一聲後道:“朕的安危還不需要一個平民少女來擔憂!那麼一大羣侍衛竟然沒有一個注意到異常的,還不如一個少女!”
說完,龍眸在四皇子面上一轉,將手中的茶盅往桌上狠狠的一頓,甩袖走出了皇后入住的院子。
眼看那抹龍影消失,皇后咬牙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罵道:“小賤人!竟然害我們的計劃全盤失敗!”
四皇子看着皇后暴怒的面容,又往院外看了一眼,沉着臉,讓身邊的人都退了下去,守在門口,這才道:“好在刺客馬上就自刎了,父皇也查不出什麼來。”
“查不出?沒看到你父皇剛纔那模樣嗎?明明就是怪到你身上來了。”皇后咬牙道,手掌狠狠的一拍桌子,手腕上的玻璃種玉鐲碎裂成了幾斷,在桌上跳了幾下。
四皇子望着那碎裂的玉鐲斷口上鋒利的邊緣,鷹眸裡也透着陰霾森冷的目光,“沈雲卿那樣一呼,所有人都會認爲箭是射向父皇的,我離父皇又相當近,根本看不出什麼區別,父皇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御鳳檀將銀磚一事告訴明帝后,明帝心中對他就存了疑問,他知道自己父親的性格,若是刻意去解釋,反而會麻煩,於是在賞燈宴上,打算自演自導上演一出刺殺戲。
本來那個刺客就是他安排的死士,在煙火綻放的時候用弩弓刺殺的對象不是明帝,而是他,他的目的便是要讓明帝懷疑這個刺客是五皇子派來的,因爲四皇子一死,對五皇子最是有利,有這樣的大事發生,那麼之前他做的銀磚一事,比起這件事來,簡直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可是事情偏偏就出了意外,被沈雲卿那一聲大呼,所有人都以爲那箭是要射向明帝的。
雖然刺客已經自刎了,明帝查不到什麼,卻偏偏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明帝看到肩上的毒,是狼毒,這種狼毒,乃是西北之地的一種毒,五皇子的外祖薛家便是西北所出,當初這箭若是射到他身上,那麼第一個被懷疑的,一定是五皇子。
可是偏偏這箭被認爲是射向明帝,那麼其中的一切就變得複雜了起來,依照明帝多疑的性子,他不會相信四皇子若是真要謀害他,射向他的箭會特意抹上如此明顯的證明,那麼如果五皇子被懷疑,得益的就是四皇子。
所以,剛纔明帝纔會對着皇后那樣暴怒,因爲明帝已經在心中一而再的懷疑四皇子是不是想要奪他的皇位了?
“你看,如今到底怎麼辦,你父皇明顯將這件事放在心底了,而且侍衛又是由你統領的,他心底肯定更有想法,我們要不要找出一個替罪羊,將此事撇清?!”皇后抓着桌上的布,心內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