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常聽人說睿王爺從前整日不回王府,只在忠勇郡王府裡廝混,原來是王妃做得如此一手好菜呢。”那一聲譏誚實在太過刺耳,以至於整個曲水軒裡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一瞬間曲水軒裡靜的如時空停滯一般沉寂,軒中之人幾乎連呼吸都停止了。所有人都做了同一個動作,那便是看向那聲音發出的方向。
說話之人是個二十上下的少婦,這少婦高鼻樑深眼窩皮膚極白,一看便不是大燕土生土長之人,因爲她那有些與衆不同的相貌,無憂雖然今日頭一次見到她,對她的印象卻很深刻,她便是威國公府世子夫人韓氏,因其生母是真真國人,所以她的相貌與大燕人很不一樣。
只是無憂不明白自己與這韓氏今日才頭一回見面,並未與她結下任何仇怨,如何她竟然會說出這般無禮之辭?
威國公夫人一聽兒媳婦口出妄言,臉都氣白了,只厲聲叱道:“放肆,還不快給王妃陪罪。”
韓氏卻是脖子一梗冷聲道:“我只不過說了實話,有什麼罪可陪!”
衆位夫人看向威國公夫人的眼神不免有了一絲同情憐憫,這位威國公夫人是填房,韓氏的丈夫是前任威國公夫人生下來的,因韓氏極得丈夫的疼愛,嫁資又極豐厚,所以對於於繼婆婆韓氏並不怎麼買帳。如今威國公夫人當衆叱責於她,韓氏自然是不肯退讓的。
威國公夫人氣的臉色青紫渾身直顫,眼看着就要被韓氏氣昏過去了。衆人一見都用責難的眼神看向韓氏,頂撞婆婆,這事可大可小,若往大里說,便是要求威國公世子休妻都行。這時禮部尚書的夫人皺眉沉聲說道:“素聞定西侯府教養甚嚴,想不到百聞不如一見。”
定西侯府正是韓氏的孃家,韓氏臉色大變,她是長女,底下還有個待字閨中的妹妹,其實她剛纔就是爲了妹妹纔會忍不住口出惡言。定西侯府二小姐韓綺梅今年十五歲,在六年之前,莊煜有一次在街市上路過之時曾經制服一匹因受驚而在街市上發狂飛奔的馬兒,救了坐在驚馬所拉馬車之中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就是九歲的韓綺梅,從此韓綺梅便立誓非莊煜不嫁。自莊煜與無憂訂婚的消息傳出韓綺梅便傷心欲絕大病一場。病好之後,韓綺梅偶爾聽了一句家人要爲她相看姑爺,韓綺梅便鬧着要落髮爲尼,絕不肯嫁給別人。至於還死抱着要嫁就嫁睿郡王的信念不放,真真把定西侯爺夫妻都快愁死了。
早就嫁入威國公府的韓氏與韓綺梅感情最好,因此便自欺欺人的認定是萱華郡主勾引了睿郡王莊煜,所以她看到所有的夫人們都圍着無憂誇個不停,一股怨氣直衝腦門,那句話便衝口而出。其實韓氏說完便後悔了,不過她素來個性極強,再不肯在繼婆婆面前低頭,因此威國公夫人一叱,她便本能的反擊起來,就算是韓氏明知道自己的反擊勢必會讓自己名譽掃地,她也按不住自己。
聽罷禮部尚書夫人的話,威國公夫人的臉色很怪異,那是夾雜了歡喜與羞慚的複雜表情,歡喜的自然是一向不服自己的兒媳婦連她的孃家一起被人看扁了,羞慚的是做爲婆婆,連兒媳婦都管不住,可是什麼面子都丟乾淨了。
禮部尚書的話音剛落,陳國公主莊靈便板起臉問道:“劉少夫人這話真真有意思的很,我家五弟的行蹤如何你卻比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清楚,莫不是你一直在窺伺皇子行蹤?”
莊靈這話說的極重,只要莊靈之言傳入御史耳中,不獨韓氏一人,便是連她的婆家孃家都要聽懂瓜落的。韓氏臉色立時大變,這回也不用威國公夫人喝叱了,她趕緊離席拜下,惶恐的說道:“妾身冤枉,妾身也是聽人說的,妾身絕無窺伺睿郡王行蹤之行爲。”
莊靈冷哼一聲,對無憂說道:“五弟妹,睿郡王府的大門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登的,若再有這等不敬之人,只管打了出去,有什麼後果自有大姐姐給你擔着。”
無憂微笑着應了一聲,然後轉頭看向跪在底下的韓氏,淡淡道:“劉少夫人,今日你是頭一次到王府做客,本宮便不追究了,我們王府裡還是有幾卷書的,回頭請劉少夫人帶本《女誡》回府,要仔細用心研讀纔是。”
韓氏臊的滿臉通紅,雖然極不甘心,卻也不得不低頭稱是,無憂竟真的命丫鬟去取來一套《女誡》交給韓氏,這下子韓氏的臉可是徹底丟盡了。她不由恨恨看了嶽珊一眼。若沒有嶽珊剛纔在路上的攛掇,她也不能丟這麼大的人。
嶽珊心中暗自慶幸,剛纔不管怎麼說也下了那季無憂的面子,至少那句話已經放出去了,那季無憂德行有虧,看她還有什麼臉色在親貴之間行走。
嶽珊此時把自己給忘記了,當初她與莊烴聯手算計莊煜不成反失了身,這事莊煜和無憂可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想毀她的名聲,莊煜和季無憂都不必費什麼心思。事實上自從嶽珊被以安國公府嫡長女的身份被賜給肅國公爲妾,已經有很多人在暗中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雖然在隆興帝的鐵腕之下那件事情的真相被蓋了起來,可是大家多多少少會猜出些實情,在親貴之間,嶽珊與失節早已經劃上了等號。
太子妃見曲水軒中的氣氛有些沉悶,便舉杯笑道:“今日是五弟妹頭一回舉辦宴會,諸位一定要盡興,本宮敬諸位一杯。”
衆位夫人小姐忙都站了起來,應和着太子妃吃了一盅酒,氣氛才慢慢又被挑了起來。
吃了一巡酒,莊靈又說空坐着吃酒沒有意思,無憂便命女先兒上前說相生兒助興,女先兒連說帶唱,很是賣力的表演一通,果然讓夫人們都來了興致,曲水軒中的氣氛越發的好了。又有夫人提議行酒令,無憂便命丫鬟取來一套牙雕十二花神令,與衆人行了一圈酒令,又吃了兩巡酒,夫人小姐們臉上都飛起了酒暈,衆人連道不能再吃了,無憂也不強求,命廚下做了解酒的酸筍雞皮丸子湯與大家吃了解解酒氣。
宴罷,衆人步行至王府的百戲樓,無憂早就命人請了京城裡最有名喜豐班,喜豐班臺柱子小鑽雲是大燕最最有名氣的小生,幾乎所有的王公親貴都是他的戲迷,這小鑽雲個性古怪,若是他不願意,就算是有人堆座金山在他面前或是將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說不唱便不唱。若是他願意,就算是販夫走卒叫花子想聽,便是沒有舞臺行頭琴師,他也照唱不誤。
今兒睿郡王府能請來喜豐班,呈上的還都是小鑽雲的戲摺子,這是很難得的事情。衆位夫人一聽折折都是小鑽雲的拿手好戲,個個樂的合不攏嘴。若說剛纔還是有意湊趣兒裝高興,那現在便是發自內心的真高興了,她們有一個算一個,可都是小鑽雲的鐵桿戲迷。
舞臺之上,風流倜儻瀟灑俊美的小鑽雲唱唸作打無一不精彩,直讓那些夫人們喝彩都喊啞了嗓子。也就是小鑽雲登臺會讓那些夫人們能如此不顧形象的投入。
無憂對聽戲其實沒有太多的興趣,因爲她一直都不得閒,並沒有時間坐下來細細的欣賞,自從帶着弟弟開府之後,直到現在嫁入睿郡王府,無憂其實都沒有真正的閒下來,想象個老封君那樣輕閒,無憂且有的熬呢。
小鑽雲今日破例演了兩場戲,不覺已經過了兩個多時辰,戲已盡,天色漸暗,諸位夫人們也該告辭了。她們可沒有留在睿郡王府裡用晚飯的道理。
太子妃先起身離席,這便給了其他人一個信號,在無憂將太子妃送上鳳輦之後,其他的夫人們也都陸續的告辭了。雖然在曲水軒發生了小小的不愉快,可是與後來的聽到小鑽雲的戲相比,那便什麼都不算了,衆位夫人們都還在情不自禁的回味着小鑽雲那高亢激昂卻又不失清麗的唱腔和他那瀟灑利落優雅的身段步法。
淳親王世子妃有意留到最後,等無憂送走諸位夫人小姐之後,淳親王世子妃帶着魏紫來到無憂的身前,魏紫撲通一聲跪下,手一翻亮出一隻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找來的一尺半長的荊條高高的捧着,只聽魏紫大聲說道:“今日魏紫在王妃府上動手打了安國公府的小姐,給王妃添麻煩了,請王妃責罰。”
無憂被魏紫這一跪唬了一跳,不由後退了一步。等看清魏紫手中的荊條,無憂真是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該說魏紫什麼好了。這魏紫還玩起負荊請罪的戲砝來了,真真是胡鬧。
“這說的是什麼話,魏小姐快快請起。”無憂忙上前去扶魏紫。誰知這魏紫卻是不肯起來,只大聲說道:“王妃,今日魏紫的確是做錯了事,理當受罰。王妃不罰魏紫,魏紫便不起來。”
淳親王世子妃也沒有料到侄女兒竟然來了這麼一招,原本她只說讓魏紫給無憂賠個不是也就行了。今日之事魏紫雖然做的有些過火,可是她並沒有做錯,爲人子女的,若是聽到有人污辱自己的長輩而不還擊,那纔是大大的不孝。只不過動手打人這種行爲確實也有些過激了。
“嬸嬸!”無憂看着淳親王世子妃,有些無奈的叫了一聲。哪怕是魏紫真的做錯了事情,教訓她也只魏紫長輩們的事情,無憂萬沒有越俎代庖的道理。
淳親王世子妃皺眉道:“阿紫,不許胡鬧,好生向王妃請罪。”
魏紫脆聲道:“姑姑,阿紫就是在向王妃請罪啊,王妃,阿紫很有誠意的,請王妃責罰。”
無憂拿過魏紫手中的荊條,魏紫身子微微一顫,旋既身子一挺眼睛一閉,直接等着荊條落在自己身上了。
無憂見狀不由輕笑起來,她只將那荊條折斷丟到一旁,伸手拉起魏紫笑道:“阿紫妹妹,剛纔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動手打人雖然不對,可若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那錯處便更大了。”
魏紫驚喜的叫道:“真的?王妃姐姐你真的這麼認爲?”
無憂微微歪頭笑道:“不然你以爲呢?”
魏紫大大的鬆了口氣,立刻搖着無憂的手笑道:“王妃姐姐你真好!”
淳親王世子妃沒好氣的一指戳在魏紫的額頭,嗔罵道:“你這丫頭真是屬猴兒的,給根杆子便往爬,王妃不罰你是王妃大氣,你還真當自己沒有錯麼?”
魏紫趕緊低下頭做伏首貼耳聽話狀,小小聲的說道:“姑姑教訓的是,阿紫受教了。”
無憂與淳親王世子妃都被魏紫逗的笑了起來,難得看到這麼天真爛漫的姑娘,無憂與淳親王世子妃的想法其實都一樣,她們想保護這份難得的天性。
因爲時間已經晚了,所以淳親王世子妃並沒有再多做停留,很快便帶着魏紫離開了睿郡王府。送走她們之後,無憂才真正鬆了一口氣,果然若想一日不得安寧便去設宴請客,從今兒早上起來直到現在,無憂覺得自己累的通身骨頭都要鬆架了, 儘管今日的運動量還沒有平日她練習馬術之時的運動量大。
輕輕抻了抻背,無憂問道:“王爺可回來了?”今日是無憂宴請女賓,所以莊煜一早便與無忌一起去了衛國公府,到現在也不知道回來了沒有。
春草上前屈膝道:“回王妃娘娘,才春蘭讓人過來回稟,王爺已經回府了。”
無憂笑道:“那好,咱們這便回去。”
無憂快步走入房中,見莊煜已經寬了大衣裳,散了頭髮斜倚在美人榻上不知在看着什麼,他見無憂進來立刻站起來迎着無憂走過去,醋不溜丟的問道:“客人都送走了?”
無憂擡手揉揉脖頸,有些疲憊的說道:“都送走了,這一天可是累的不輕,素日裡練馬術都沒這麼累。”
莊煜本來還有點兒吃味的,畢竟他和無憂還在新婚之中,便是一日十二個時辰都膩在一起也不嫌多的,可聽無憂這麼一說,他便顧不上自己的小情緒了,忙快步走到無憂的身邊,攬着無憂的纖腰便將她往美人榻上帶。
幾個跟在無憂身後的丫鬟都低頭抿嘴偷笑,趕緊退了下去,她們都知道兩位主子在房中之時除非有傳喚之外,是不要人在房中服侍的。
莊煜與無憂一起坐在美人榻上,無憂的背輕輕靠在莊煜的懷中,莊煜的大手撫在無憂的脖頸處輕輕的按揉起來。無憂輕輕拿下莊煜的手握在手中,帶着一絲倦意說道:“五哥就讓我這麼靠一會兒。”
莊煜嗯了一聲,雙手環着無憂的腰身,低低道:“無憂,你這兩日好象總有些睡不夠,是不是累着了?要不明兒請石院判來診個脈?”
無憂含糊的說道:“不用了……前幾日不是才診過麼……我身子好……”無憂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被平穩的呼吸聲取代了。
莊煜見無憂竟然就這麼睡着了,便試探着在她耳旁輕輕叫了兩聲,不想無憂睡的很沉,根本沒有聽到。莊煜心中越發覺得奇怪,無憂一向淺眠,但凡有點兒動靜她都會醒過來,象剛纔那樣他貼在她的耳邊輕喚都不醒的情況還是頭一次發生。
莊煜微微皺眉,決定明天一定要請石院判給無憂診脈。他伸臂輕輕拉了拉美人榻旁牆上掛着的玉墜子,片刻之後,春蘭春曉輕輕走了進來,在美人榻前屈膝行禮。
莊煜壓低聲音說道:“服侍王妃散開頭髮。”若非莊煜手指粗大,他怕自己笨手笨腳的扯疼了無憂,要不也不會叫丫鬟們進來服侍。
春蘭春曉上前,輕輕的取下無憂戴的頭面首飾,散開發髻後拿象牙梳子輕輕梳通,果然通頭之後無憂睡的更加安穩了。莊煜見狀便阻止春曉去打水服侍無憂梳洗,只命她們退下,免得梳洗之時再把無憂給吵醒了。
春蘭春曉退下之後莊煜便將無憂抱到牀上,然後飛快的除去自己的鞋襪衣裳上牀抱緊無憂。如今雖然已經是到了春日,可早晚還是有些涼,與無憂相比莊煜的體溫要高一些,他便主動充當了無憂的恆溫大暖爐,將嬌小的無憂抱入懷中相擁而眼眠,是莊煜和無憂都極爲喜歡的一件事,在此時,他們可以徹底的感受彼此,享受着那種心手相連的親密。
莊煜與無憂睡下不久,無忌興沖沖的來了,春草隔着窗子看到無忌在院門出現,忙迎出去小聲說道:“王爺,王妃娘娘累了一整天,剛在美人榻上坐着歇息之時便已經睡着了。”
無忌“啊”了一聲,皺眉不快的說道:“姐姐怎麼累成這樣?真是的,非要宴客做什麼,那些人都有什麼意思?”
春草無奈的笑笑,無忌又道:“姐姐今兒累着了,春草你告訴姐姐,明早不要起來給我準備早飯,我明早去吃羊湯大刀面。”說完,無忌便一陣風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