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太后於慈安宮薨逝。死時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因太醫死在最熱的六七月之交,就算是在靈堂堆滿了冰塊都不能阻止屍體腐敗的速度,所以太后只在宮中停靈七日,過了頭七便立刻起靈送往皇陵安葬。
陳太后並非先帝元后,而且先帝下葬已經十餘年了,當時是與元后同葬的,所以隆興帝便以以卑不動尊爲由,並未將陳太后葬入帝陵,甚至連帝陵所在的東陵都沒有讓陳太后入葬,而是將陳太后葬於西陵西北角一處最不起眼的地方。而且在太后隨葬物品的選擇上,隆興帝下旨只用金銀器,連豆粒兒大小的玉器都不允許陪葬。這其實已經在暗示太后德行有虧,不配用玉器下葬了。
陳太后的孃家早就沒了,朝中衆臣雖然心中有疑惑,可也不會爲了一個死去的太后向正當政的皇帝做對。於是在滿朝文武的緘默之下,陳太后以一種表面看上去隆重,內裡卻極爲屈辱的方式葬入西陵西北角,與歷代犯了過錯或是品級低的妃嬪們葬在一處,了結了她的一生。
吃罷解晦酒,莊煜惦記着被特旨允許留在京城王府之中的無憂,正想告假先行一步返回京城。他剛剛來到行宮正殿之外,便見陸柄匆匆從裡頭走出來,莊煜眼尖先看到他,便揚聲叫了一句:“陸總管。”
陸柄一見莊煜便微笑道:“真真是巧了,皇上剛命老奴去請王爺,王爺便來了。”
莊煜笑問道:“果然好巧,那本王先進去了。”
陸柄陪莊煜走入殿內,見隆興帝正批摺子,他趕緊上前請安,隆興帝擡頭看着兒子淺笑道:“煜兒,父皇打算與你母后在行宮多住上一段時間,你先陪你太子大哥返回京城,與老十一起輔助太子處理朝政。等入了秋朕與你母后再行返京。”
莊煜心中暗喜,這才叫想什麼來什麼,他正想請假先回京城,他的父皇便先安排下來了,他正好公私兼顧,在輔助大哥的同時照顧無憂。自從知道無憂懷了雙胎之後,莊煜就比從前更加緊張了。這一次爲太后送靈,是自無憂有孕以來,莊煜離開無憂身邊最長的一次。
“是,兒臣遵尊父皇旨意。”莊煜立刻跪下大聲說道。
隆興帝看着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的兒子,笑笑說道:“下去收拾收拾便動身吧,給你大哥十弟打個前站。”
莊煜心中更加高興,給隆興帝磕罷頭立刻起身告退。隆興帝看着兒子那急不可待的樣子,不由搖頭失笑,然後才低頭繼續批摺子了。
莊煜命貴喜貴福回去收拾行裝,自己則去向皇后辭行。讓莊煜先行回京是隆興帝與皇后商議好的,所以她只簡單交代一番就讓莊煜離開了。
其實寧化皇陵距離京城不過六日的行程,每年祭陵之時皇子們都是走慣了的,根本不存在需要打前站的問題,所以莊煜一路打馬如飛,只用了三日便趕回京城睿王府,看到他日夜惦記着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們。
無憂正在三嬸葉氏的陪伴之下在園中散步,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擡頭看去,只見身上的衣衫已經全被汗水打溼的莊煜飛奔過來,三兩步便到了她的面前。
“五哥,你怎麼回來了?”無憂驚喜的叫了一聲,然後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自從有孕之後無憂對氣味便特別的敏感,但凡有一絲難聞的味道飄入她的鼻端,無憂便會噁心嘔吐。雖然這一兩個月情況好了許多,可是在這樣的大熱天裡,做了三天劇烈運動沒有洗過澡的莊煜,身上的汗酸味的確是難聞的要死,不要說是懷孕的無憂,就算是普通人聞了都會覺得噁心。
莊煜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大步奔到無憂的身邊,對葉氏笑道:“有勞三嬸了,您歇着吧,我來扶着無憂就好。”說着莊煜就伸手去扶無憂。
莊煜一到近前,那股子汗酸氣就更加難聞了,無憂忍了再忍,到底也沒有忍住,只哇的一聲朝着莊煜吐了起來,將剛用過不久的胭脂米羹全都吐到了莊煜的身上。
莊煜也顧不得一身的狼狽,只緊張的叫道:“怎麼又吐了,我走的時候不是已經不吐了麼?”
葉氏趕緊上前忍笑說道:“王爺還是快前去盥洗一番吧。無憂這裡有我,您不用擔心。”
莊煜知道無憂素性喜潔,便點頭應了,匆匆對無憂說了一句:“無憂,我去去就回。”
無憂強忍着噁心點了點頭,莊煜這才飛快的跑開了。他跑走之後,葉氏與丫鬟們忙用扇子扇散莊煜留下的氣息,又命人去清水給無憂漱口,折騰了好一陣子,無憂才緩過勁兒,坐在鋪了錦褥的石凳上,將手放在已鼓起的小腹上,柔聲說道:“寶寶乖,爹爹剛趕回來,不許鬧哦!”
無憂這邊剛收拾利索,莊煜便回盥洗乾淨匆匆跑了回來,葉氏見狀不免微笑起來,莊煜臉皮厚渾不在意,無憂倒有些不好意思,白淨的雙頰暈起兩抹緋紅。
葉氏很是識趣,讓出無憂身邊的位置,還將丫鬟們帶了焉去,好讓莊煜與無憂一訴別情,年輕小夫妻最禁不得別離,雖然才短短几日,他們必定也有許多的話要說。
“無憂,這會兒舒服些了麼?”莊煜在無憂身邊坐下,將無憂攬入懷中小心的問了起來。
聞着莊煜身上傳來的沐浴過後的清新之氣,無憂感覺舒服許多,輕輕靠在莊煜的懷中嗯了一聲,然後才問道:“五哥,你們怎麼這樣快就趕回來了?”自莊煜走後,無憂可是每天都算行程的,所以對於莊煜的提前歸來纔會覺得奇怪。
莊煜笑道:“父皇母后擔心你,特特命我先行回京照顧你。父皇和母后要在行宮避暑,等入秋了再回京,大哥先回京主持朝政,由我和十弟輔佐。大哥和十弟還在後面慢慢走呢。”
無憂輕輕點頭,懶懶的倚在莊煜的懷中,莊煜的懷抱總是讓她特別的有安全感。原還想再幾句的,可是一陣倦意襲來,無憂不知不覺便合上雙眼睡着了,莊煜聽到無憂的呼吸漸緩,低頭一看發現無憂已經酣然入夢,不由無聲笑了起來,他打橫將無憂抱起,將她送回房中安睡。
莊煜日夜兼程趕回京城,其實也累極了,如今回到妻兒的身邊,看着無憂睡的香甜,沉沉的倦意也翻涌上來,莊煜索性脫鞋除襪去了外袍,將無憂摟入懷中一同睡去。也許是因爲有莊煜在身邊,無憂這一覺睡的極沉,小夫妻睡醒之時已經是夜色如墨,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分了。
自此,莊煜與無憂便過了一陣子安穩的日子,莊煜每日除了上朝便是在王府裡陪着無憂,無憂則努力的爲平安分娩做一切的準備。睿郡王府很安寧,可宮裡卻沒這麼平靜了。
太后一死,原本被太后接入慈安宮中的柳嬪便顯得極爲尷尬。隆興帝暗暗軟禁太后之時,並沒有想到還住在偏殿之中的柳嬪,是以柳嬪也形同被軟禁,還是皇后想到此事對隆興帝提了一回,隆興帝這才命柳嬪移出慈安宮,仍回她從前住的蓼芳宮居住。只不過移出慈安宮的只有柳嬪一人,其他所有服侍之人全都被送進慎刑司,由皇后重新選了一批人到蓼芳宮服侍。
柳嬪的心腹全被送入慎刑司,新送來的沒有一個是柳嬪敢相信的,她總覺得這些人是奉皇后之命隨時要謀害於她,每日裡驚惶不安,就連一陣風吹過都會讓柳嬪嚇的驚叫起來。
柳嬪的種種焦慮不安讓暫代皇后主持宮務的太子妃極度爲難,她已經盡力給柳嬪最大程度的關照了,可柳嬪卻如驚弓之鳥一般,就連每三日一次的診平安脈和開保胎藥,柳嬪都覺得太醫存心不良,要在安胎藥裡下毒害死她。這讓太子妃很是爲難。畢竟柳嬪腹中懷的是隆興帝的骨肉,若是帝后在宮中,憑這孩子有什麼事太子妃都不會有責任,可關鍵是帝后不在宮中,太子妃實在是沒有辦法可想了,只能向太子求助。
“殿下,柳嬪如今身子虛弱,她又不肯讓宮女嬤嬤近身服侍,太醫開了藥她也不喝,這可如何是好?”太子妃愁眉不展的問道。
太子有些不耐煩的皺眉說道:“明兒打發人去告訴柳嬪,皇嗣若有個三長兩短,父皇與孤必定要慶陽伯府上下人等爲皇嗣殉葬!”
太子妃倒吸一口涼氣,急切道:“殿下,這樣說行麼?”
太子緩了語調說道:“行,就按孤的意思去辦,父皇問下來自有孤來承擔。”
太子妃忙說道:“殿下,妾身沒有這個意思,妾身問心無愧,自不畏懼父皇母后責備,只是那到底是父皇的骨血殿下的手足,妾身想着總要讓孩子平安落生纔好。若然柳嬪受了刺激,傷的是孩子。”
太子想了片刻,沉聲問道:“那你想怎麼辦?”
太子妃忙說道:“素來宮妃孕育皇嗣,是允許其家人進宮陪伴一段時間的。柳嬪從前也求過恩典,不過父皇並沒有格外施恩,妾身想柳嬪已經有七個月身孕了,是不是宣慶陽伯夫人進宮陪伴於她,有親孃的陪伴應該會好很多。”
太子點點頭道:“也好。”
太子妃輕輕吁了一口氣,太子同意讓慶陽伯夫人進宮照顧柳嬪,這讓她很鬆了一口氣,想來有了親孃的陪伴,柳嬪不至於再杯弓蛇影了,而且慶陽伯夫人生養過五次,這生養經驗自然是極豐富的,又是她的親生女兒,慶陽伯夫人一定會照顧的極爲精心,柳嬪平安誕育皇嗣的機會就大多了。等入秋之後帝后返宮,太子妃覺得自己也能交待了。
次日一早太子妃便命人到慶陽伯府傳她的敕命,着慶陽伯夫人立刻入宮陪伴柳嬪。慶陽伯夫人喜出望外,她正要進宮卻不得其門而入,太子妃便給她打開了方便之門。
慶陽伯並不在京中,府中一切事情全由慶陽伯夫人一個人說了算,她立刻命人收拾起來,除了將公中大部分銀票都提出來帶上之外,還帶了好些體積小价值高的金玉珍珠之類的東西,另外,慶陽伯夫人還拿出自己的私房,準備到宮中打點關係用。
一切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慶陽伯夫人便開始挑選帶進宮的丫鬟,她可以帶一名丫鬟進宮,可這名丫鬟選誰?慶陽伯夫人便有些爲難了。她的丫鬟雖然都還不錯,可是若說帶進宮,便有些不夠機靈了。
正在這時,化名柳雲的季弄雲快步走到慶陽伯夫人身邊,拽了指她的衣袖輕聲叫道:“夫人,讓婢子陪您進宮吧。”
慶陽伯夫人驚道:“雲兒?”季弄雲點了點頭。慶陽伯夫人細細一想她的確比別的丫鬟都合適,一則身份上更親近,從前柳嬪在家之時,最喜歡的就是季弄雲這個外甥女兒,二則季弄雲受過苦,也照顧過病人,當初她照顧病重的柳氏時何等體貼周到都是慶陽伯夫人親眼看到的。
“好,雲兒就跟着一起去。”慶陽伯夫人輕輕一句話,便讓那些素日裡在她跟前有臉面的丫鬟們灰了心,進宮後就有可能被皇子們看中從而一飛沖天,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卻被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表小姐硬生生截了胡。真真慪死她們了。
慶陽伯夫人帶着外孫女兒,攜了三個大包袱跟着太子妃派來的人進宮了。臨上車之前,季弄雲回頭看了看慶陽伯府,對自己暗暗許下誓言,她若不能青雲直上就決不回慶陽伯府。
慶陽伯夫人帶着季弄雲進宮後自然要先拜見太子妃,太子妃對慶陽伯夫人倒也和氣,只說了幾句命她好生照顧柳嬪的場面話便命人將慶陽伯夫人送去蓼芳宮,只要慶陽伯夫人能讓柳嬪平平安安的熬到帝后返宮,之後的事情太子妃便不用過問了。
跟在慶陽伯夫人身後,低眉順眼的季弄雲其實一直在悄悄的打量東宮。這是季弄雲平生頭一次踏入宮庭,這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麼的充滿誘惑,季弄雲曾飛快的偷眼去看太子妃,她只看到那金燦燦華貴無比的銜珠大鳳釵與流光溢彩的嵌寶手鐲和戒指,以及那季弄雲叫不出名字的精美無比的衣裙。然而這一切卻不是季弄雲最豔羨的。自小,她便不象她的姐姐季繡雲那樣對漂亮衣裳首飾充滿了無比的熱愛。
季弄雲最喜愛的是權勢,是那套頭面衣裳背後隱藏着的權勢,她只想有一天自己能坐上那高高的寶座,享盡所有的人都臣服在她腳下的那種快感。
太子妃自然不會注意到一個跟着慶陽伯的小小丫鬟,可太子妃身邊的嬤嬤卻注意到了。閱人無數的韓嬤嬤在慶陽伯夫人走後對太子妃輕聲說道:“太子妃娘娘,跟慶陽伯夫人進宮的那個丫鬟恐怕不是個好的。”
太子妃微微一怔,繼而淺淺笑道:“如今可還在太后的孝中。”
嬤嬤一聽這話便知道太子妃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如今皇帝不在宮中,也就太子與敏郡王莊熾這兩個男子在宮中住着,那小丫鬟有心攀高枝兒,無非會將目標定在太子與敏郡王的身上。但是現在正處於太后的熱孝之中,一年之後太子兄弟們才能除服,在這一年當中,太子與他的兄弟們都不會近女色,所以那個小丫鬟便是再有心也是不可能得逞的。而且不過就是個小小的丫鬟,太子妃真的覺得沒有必要把這種小人物當回事兒。若當真了,就太擡舉一個區區奴婢了。
柳嬪已經得到了消息,所以慶陽伯夫人一到蓼芳宮就被接進寢殿了,柳嬪整日疑神疑鬼,除了寢殿之外,她硬是哪裡都不敢去了。
慶陽伯夫人一進寢殿便覺得透不過氣來,如今天氣正熱,可柳嬪的寢殿之中門窗緊閉,一絲風兒都不透,滿屋子都是汗酸之氣,慶陽伯夫人真不知道女兒是怎麼受的住的。
“娘……”一聲虛弱無力的叫聲從垂到地上的帳幔後傳來,慶陽伯夫人趕緊上前去撩開帳幔,便看到了臉色蒼白形容憔悴,肚子顯的分外大的女兒柳世蔓。
一看到柳嬪的肚子圓圓的象一口鍋倒扣在肚上一般,慶陽伯夫人一顆滾熱的心就涼了半截。她是極有生養經驗的,自然知道肚子尖尖必得男丁肚子圓圓定生女兒的老話兒。
只不過現在還是是考慮男孩女孩的問題,慶陽伯夫人首先要擔心的是這個孩子能不能平安的生下來。柳嬪的臉色看上去實在是太差了。
“娘娘,你怎麼會這樣啊,快告訴臣婦你哪裡不舒服?”慶陽伯夫人衝上前跪倒在腳榻上,一把握住柳嬪的手急急的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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