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慈萱堂上房,葉氏見陳老夫人端端正正的坐在羅漢榻上,左下首椅子上坐着的是二嫂柳氏,柳此時懷胎時日尚淺不曾顯懷,臉上因未施脂粉顯的很是憔悴,葉氏打眼一瞧,險些兒沒敢相認,柳氏只比葉氏大三歲,今年剛剛三十一,本該是嬌豔少婦,可是看上去卻象是四十開外的老婦人。
葉氏且先壓下心中所想,帶着一雙兒女向陳老夫人福身道:“兒媳請老夫人安。”
陳老夫人雙眼似閉未閉,早就將葉氏看了個清清楚楚。如今的葉氏再不是那個未分家之前怯弱的庶子媳婦了。只她頭簪五鳳朝陽掛珠釵,金釵光華燦燦,明珠寶光迷濛,憑空給葉氏添了幾分貴氣,再看她內着淺杏色軟緞小立領中衣,領口襟口都繡了對稱的捲雲紋,中衣外罩的是簇新繡纏枝蓮紋玫瑰紫滿地金貢緞掐腰對襟及膝闊袖褙子,只露出膝下閃着流光的淺杏色軟緞百摺裙,最引人注意的是葉氏胸前別了一枚小兒手掌大小的赤金鑲紅寶的寶華玉蘭胸花,那上面鑲着的每一塊紅寶石顏色都極爲鮮紅澄淨,絕計不是凡品。
看到這個庶子兒媳婦如此的貴氣逼人,陳老夫人心裡的恨意便如滔滔江水一般,從前的葉氏衣着寒酸見到她之時何曾敢如此的託大,便是有孕在身之時,也都小心翼翼的立規矩。
陳老夫人打量葉氏之時,柳氏也在打量她。從自葉氏嫁給季光慎之日起,柳氏便覺得自己高她一等,在葉氏面前,柳氏有着天然的優越感。然而今日這一見,柳氏心中所有的優越感全都不翼而飛了。
柳氏有孕在身不能用脂粉,但她可以穿華美的衣裳戴貴重的釵環。柳氏今日特意梳起高髻,簪了一套五件赤金海棠花樣的頭面首飾,穿了一件大紅軟緞灑金滿池嬌的直身長褙子,因有了身孕,她便不能再穿那些顯腰身的衣裳。配了鬆鬆的煙霞紫馬面裙,以一對金鑲白玉環壓裙。
柳氏只道葉氏沒有分到多少家產,必然拿不出象樣的衣裳首飾,只自己這一套價值數百兩的赤金海棠頭面便能壓住葉氏。何況她身上那件大紅軟緞還前兩年的貢緞,雖然放了兩年,顏色卻也沒有怎麼黯淡。貢緞,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家都能擁有的。
只是一看到葉氏,柳氏便直了眼,葉氏身上那件時新的玫瑰紫滿地金貢緞掐腰對襟及膝闊袖褙子柳氏知道,那是錦繡坊上個月推出的精品,這一件衣裳便要三百多兩銀子,上個月柳氏還未曾發覺自己有孕的時候在錦繡坊裡看過的,當時她就看中了,卻捨不得花三百多兩銀子去買,不得不撂開手。不想今日這件衣裳卻穿在了葉氏的身上。
錦繡坊每十日便會推出一套只做一件的精品衣裳,錦繡坊的暗記會極巧妙的藏在所繡紋飾之中,讓人一看便知卻又模仿不了,所以柳氏一眼便認了出來。想不到老三家的日子竟然過的那麼寬裕,柳氏心中恨意頓生。
葉氏並沒有在意陳老夫人和柳氏怎麼看自己,她向陳老夫人請過安,便帶着孩子向柳氏含笑福身道:“許久不見,二嫂一向可好?”
“好,我當然好!”柳氏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尖叫起來。就是因爲她過的不好,所以她纔會這般介意葉氏這句再普通不過的問候。
陳老夫人將眼神移到維如和季維揚的身上,只見六歲的季維如穿着一身嫩綠軟緞滾鵝黃寬邊的衣裙,頭髮挽做雙丫髻,用綴了數枚黃豆大粉紅珍珠的鵝黃緞帶紮起來,緞帶尾部繫着兩枚小巧精緻的赤金小鈴鐺,季維如行動之時,便能搖響一串清脆悅耳的鈴聲。雙耳各戴一隻極爲精巧別緻的赤金小佛手耳墜,真難爲那做首飾的人怎麼想出來的。
季維揚才三歲,只穿了軟緞紅衫綠褲,腳上蹬着一雙栩栩如生的虎頭鞋,那虎頭上的眼睛竟是用黑珍珠做的,那般黑亮無瑕的黑珍珠可是難得一見。
見到庶子的一雙兒女都打扮的如此光鮮,和王公親貴之家的正經小姐少爺絕不差什麼,陳老夫人便氣的直攥拳頭,特別是看到季維如小姑娘臉上快活的笑容之後,陳老夫人的恨意更濃了。從前在季光慎一家未搬出府之前,季維如可是被養成了兔子膽兒,平日裡瑟縮着再不敢見人說話的,哪裡象現在這樣落落大方。
陳老夫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庶子一家過的好,這就象是拿刀硬生生捅她一般痛苦。
因爲心中恨意難平,所以陳老夫人刻意不管柳氏安然坐着不起身還禮,刻意不叫葉氏坐下,還想象從前那樣的拿捏着葉氏。
葉氏也不是當初的葉氏,她見老夫人不叫自己坐,便看了看柳氏對面的客座,決定自己過去坐下。只是葉氏還沒有動,季重慎便引着季光慎到了慈萱堂。
季光慎進房見了禮,陳老夫人和柳氏見他一身從四品的官服,立時覺得分外刺眼,這分明是拿刀子扎她們的心麼,季重慎如今可只是個六品小官兒。
季光慎見葉氏還在站着,便上前抱起季維揚,對葉氏道:“怎麼不坐下說話?”
葉氏笑笑,輕聲道:“剛剛見了禮。”說着便和季光慎兩人走到客座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
季重慎看到葉氏不由吃了一驚,心中暗道:“這個光彩照人的小婦人真的是老三媳婦?不象啊,老三媳婦就象個縮脖雞似的,哪有這般氣派漂亮。”
季光慎極爲討厭季重慎看向自己妻子的眼神,便探身將季維揚交給葉氏,藉此擋住季重慎的目光。同時他冷冷的看了季重慎一眼,眼中警告之意再是露骨不過。
季重慎被季光慎這麼一瞪,不由的打了個寒顫,要知道季光慎的殺氣可是在戰場上淬練出來的,絕不是季重慎這個貪花好酒的酒色之徒能扛住的。
慈萱堂上各有心思,一時便冷了場,季光慎夫妻是走過場來了,既然已經走了過場,便沒有什麼與他們再多說的了。而陳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都還沉浸在自己的羨慕嫉妒恨之中無法自撥。
這時門外小丫鬟回話,說是大少爺大小姐二小姐前來請安。在門外的季繡雲和季弄雲聽到庶出的弟弟又被小丫鬟報到了自己的前頭,兩人心中都是一陣暗恨。
陳老夫人也覺得這般冷場不行,便點頭說道:“叫她們進來給三叔三嬸見禮。”
小丫鬟打起簾子,季繡雲向前搶了一步,搶到季延雲的頭裡,季弄雲遲疑了一下,季延雲卻主動後退了一步,將位子讓給了季弄雲,季弄雲便也不再多想,緊緊跟在了季繡雲的身後。
季繡雲一進門,一雙眼睛便直勾勾的釘在了葉氏的身上,那樣光華燦燦的首飾,那麼鮮亮明豔的衣裳,絕對能讓季繡雲立刻忘記了一切。
陳老夫人皺了皺眉,大孫女兒越大越沒了眼力勁兒,成天想的全是衣裳首飾,再不是個能成氣候的,倒是二孫女兒還算懂事聰明,看來日後還是要着落在她的身上。至於季延雲,因爲日前吳道婆做法之事,陳老夫人便有些不敢再見這個孫子,她不敢再看季延雲那雙黑亮的眼睛。
“繡姐兒弄姐兒,還不快拜見三叔三嬸。”陳老夫人威嚴的喚道。
季繡雲扶了扶頭上戴的鎏金梅花簪,正正了鬢邊簪的大朵粉紅牡丹絹花,走向季光慎葉氏,福身道:“繡雲給三叔三嬸請安。”
季光慎嗯了一聲,葉氏依禮伸手相扶,不想手剛伸到季繡雲的面前,就被季繡雲一把死死拽住,摸着葉氏腕上的赤金鐲子叫道:“這不是我看中的那對赤金絞絲寶石鐲子!”
葉氏眉頭一皺,她極不喜季繡雲這樣的行爲,也極討厭季繡雲說出的話,便毫不客氣的用力抽回手,向後坐回椅子,對季繡雲旁邊的季弄雲道:“起來吧。”
季繡雲立刻變了臉色,氣鼓鼓的看向祖母爹孃,卻見這三人同時黑沉了臉,季重慎惱羞成怒的喝道:“繡姐兒,你做什麼。”
季繡雲委屈的說道:“爹爹,女兒只是誇讚三嬸的鐲子好看,這鐲子我原見過的,上回去點石軒女兒就看中了,娘不給女兒買。”
柳氏一聽就知道了,她曾經帶季繡雲去點石軒添首飾,季繡雲看中了許多精美的首飾,其中就有一對赤金絞絲鑲着七色寶石的鐲子,那對鐲子只上品赤金絲便用了三四兩,再加上點綴了許多精工磨製的寶石,一對鐲子開價八百兩,這是如今的柳氏根本負擔不起的,當時她只能季繡雲買了一對鎏金梅花簪,一對豆粒兒大小的赤金梅花耳墜,一隻鎏金纓珞和一對細巧的蝦鬚鐲子,這還都是些點石軒裡的便宜貨,也用了柳氏近三百兩銀子。
季繡雲對於漂亮的首飾有着極度偏執的熱愛,自那日之後,她就沒少惦記着那對赤金鉸絲鑲寶手鐲。今日既在三嬸葉氏手腕上看到了,季繡雲怎麼可能不打主意。
“你娘給你買的東西已經夠多的了,還不快住口!”季重慎憤憤的大喝了一聲。
陳老夫人見卻季光慎和葉氏象是沒有聽到季重慎和季繡雲的對話,兩人只是向最後上來行禮的季延雲點了點頭,緩聲叫他起來,葉氏可是再不伸手去扶了。誰知道這季延雲是不是也和他姐姐一樣不靠譜沒有規矩呢。
柳氏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青,大女兒剛纔表現出來的貪婪讓她極沒有面子,百葉氏沒有順手擼下鐲子平息了此事更讓柳氏心中怨憤難平。不過就是個鐲子,原本她就該給見面禮的。呸,沒有錢還裝什麼闊!
葉氏自然不是沒有錢,大燕軍隊中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所有參戰軍卒可分得戰利品的一成,季光慎身爲將軍,分的東西自然不會少。此番擊垮韃韃人,季光慎分得的戰利品便有兩大箱子,這還是他把自己一半以上的戰利品都分給了受傷了戰士之後所剩下的。韃韃人向來喜歡在身上佩戴份量十足的金銀玉石之物,所以只此一役,季光慎便有上萬兩銀子的進帳。季光慎自己並不留錢,將所有的獲都交給了葉氏。葉氏現在的身家可是不菲。
只是再有錢,葉氏也不想用在對自己一家心存惡念的人身上,所以此番與季光慎來見陳老夫人,葉氏準備的禮物並不貴重,不過是些布匹毛皮南北乾貨,也就值個百十兩銀子罷了。至於能季光慎三個孩子的見面禮,葉氏準備的則是荷包尺頭等物,她可沒興趣做冤大頭,靖國公府的人值得她對她們好。
葉氏向跟在身邊的海棠點了點頭,海棠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少傾便帶着四個小丫鬟進來,這四個小丫鬟手中只端一隻托盤。
葉氏起身從最前頭的小丫鬟託着的托盤中拿過一張禮單,送到陳老夫人面前,淡笑說道:“我們老爺在漠南得了些土產,請老夫人笑納。”
陳老夫人擡眼掃了葉氏一下,方伸手拿過禮單,鄧嬤嬤忙把水晶眼鏡送上,陳老夫人打開禮單一看,這氣可就不打一處來了。她真想把禮單摔到葉氏的臉上。禮單上盡是些什麼猞猁玄狐一斗珠灰鼠皮毛四領漠南葛緞四匹,風乾狍子肉兩具,黃羊兩具,這是送禮麼,分明是打發窮親戚!陳老夫人這會兒可忘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樣對待庶子季光慎一家的了。要是依着無忌,連這些東西都嫌給多了,少說要砍掉一半才解氣。
葉氏並不理會陳老夫人氣成什麼樣子,又拿了一份禮單遞給柳氏,淡笑道:“知道二嫂什麼都不缺,只是我們的一點子心意,二嫂別嫌少。”
柳氏瞄了禮單一眼,心中氣的不行,敢情這葉氏說是的實話,並非謙虛之辭,這份禮單還真是輕的不行呢。只有玄狐灰鼠皮毛二領漠南葛緞二匹,不錯,真正是從漠南帶回來的“土產”!漠南金礦裡的金子可不見季光慎送些過來。
葉氏送完禮單便坐了下來,對海棠道:“海棠,把給大少爺大小姐二小姐的見面禮送上。”
海棠脆聲應了,接過一個托盤走到季延雲的面前,蹲下來笑道:“大少爺,這是我們夫人送您的見面禮。”
季繡雲立刻探頭去看,只見那托盤上放的是一隻荷包一隻金項圈,還有一匣湖筆和一方硯臺。季延雲忙惶恐的上前行禮道謝。然後將接過托盤,將東西交給跟在身邊身邊的嬤嬤。
季光慎和葉氏看到季延雲怯怯的樣子,不由都暗暗嘆了口氣,就算是府中唯一的男丁又如何,只要是庶出的,還是不得待見。
海棠託了最後一隻托盤走到季繡雲季弄雲姐妹的面前,俯身道:“這是給兩位小姐的。”
季繡雲見托盤是兩隻荷包和兩隻小匣子,便立刻將兩個小匣子搶到手中打開來看,季弄雲眼見姐姐如此,只低下頭緊緊的抿着嘴,片刻之後才擡起頭來,眼中盡是委屈之色,她上前向季光慎和葉氏行禮道:“謝三叔三嬸。”
季繡雲打開匣子,只見一隻是牡丹珠花一隻是芍藥珠花,都很漂亮別緻,她兩個都想要,便將匣子蓋上衝着季弄雲叫道:“荷包給你這兩個給我。”
季重慎實在受不了大女兒的膚淺,氣的大叫道:“繡姐兒,把東西放下!”
季繡雲最愛的就是些個漂亮首飾,如何肯聽父親的話,只向柳氏撅嘴叫道:“娘……”
兒氏就算再寵大女兒,也不可能讓季重慎下不來擡,只瞪了季繡雲一眼道:“繡姐兒,聽你爹的話。”
季繡雲癟了癟嘴,扭過頭去下死力看了葉氏的手鐲一眼,這纔將那個放芍藥珠花的匣子放了下來。憤憤的拽過一個荷包。便嘟着嘴拉長了臉站在柳氏的旁邊。
讓季光慎和葉氏看到了家醜,陳老夫人和季重慎夫妻越發不自在,陳老夫人深深看了季光慎一眼,眼光在他身上的從四品官服停留了許久,方纔緩聲道:“老二家的,帶你弟妹和孩子們出去玩吧。”
柳氏知道這是陳老夫人要說正事兒,便扶着腰站起來,招呼葉氏帶着五個孩子出了上房。
陳老夫人看着門簾子不再搖晃,這才緩緩說道:“老三,你這兩年乾的不錯。”
季光慎沉穩的說道:“全仗皇上信任,要不然光慎也無有今日。”
陳老夫人淡淡道:“是麼,老身卻聽說憂姐兒幫了你不少啊?”
“老夫人這是從哪裡聽說的?可不能這麼說啊,郡主雖有誥封,可到底是個女孩兒家,她又一直帶着弟弟守孝。出孝之前從來不外出的。老夫人這話可是會陷郡主於不義之地,請老夫人萬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季光慎臉色一凜,立刻沉聲反擊。他一家子受了無憂的幫助,這事季光慎沒有一天忘記過,只是在靖國公府裡,他絕對不能承認。倘若一但承認了,就給了陳老夫人死逼着無憂姐弟拉拔季重慎的口實,他絕不能給無憂無忌惹下這等麻煩。
季重慎一聽這話心裡的醋意便壓不住了,只酸不溜丟的說道:“老三,這話我可不愛聽,若沒有憂姐兒幫你,只憑你,不到兩年就升到從四品,你騙鬼去吧!”
季光慎騰的站了起來,怒視季重慎道:“二哥這麼說是在指責皇上不辨賢愚任人唯親麼?”
季重慎被嚇了一跳,本能的向後一縮,季光慎又接着喝道:“這兩年我在漠南出生入死,憑的是實打實的軍功,皇上因功封賞於我,我季光慎受之無愧。這與無憂有什麼關係。二哥今日不說清楚了,明日便與我一起上殿面君,請皇上一證我的清白。”
季重慎的臉色頓時黑成一團,他如今是六品小官,便是大朝會都沒有資格參加,何況是隻召見一小部分高官的小朝會。
陳老夫人一見兒子吃癟,立刻沉聲怒道:“季光慎,你便昌立下再大的功勞,也是我靖國公府的庶子,怎敢對嫡兄如此無禮!老身看你輕狂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季光慎轉身看着陳老夫人,冷冷說道:“我是先老國公爺的親生骨肉,當今皇上御封的從四品雲門偏將,四年之前靖國公府三房分家,我季光慎從此便是家中頂門立戶的老爺,葉氏的丈夫,如姐兒揚哥兒的父親。老夫人,我不知道自己是誰麼?”
陳老夫人被季光慎問的啞口無言,自從徹底分家那日開始,季光慎和靖國公府便再沒了關係,他放棄了國公府庶出三爺的身份,以平民之身從軍,累立軍功,如今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奮鬥得來的,與靖國公府毫不相干。陳老夫人雖然是名義上的嫡母,卻已經對季光慎沒有任何約束力了。
此時的季光慎完全可以到宗族中要求獨立一枝,他便是新分出這一枝的宗長。到那裡季光慎便能光明正大的供奉自己的親生母親,並且爲她請誥封,讓她堂堂正正的成爲老國公爺的二房夫人。
季光慎已經想到了這些,只是陳老夫人和季重慎始終認爲季光慎還是從前那個沒有出息的庶子,壓根兒不會往那上頭去想。
說罷那一番話,季光慎復又坐回客座,冷冷的看着陳老夫人和季重慎,一個字都不再多說。
陳老夫人和季重慎都被季光慎的氣勢鎮住了,大腦一片空白,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這樣,慈萱堂陷入了一片讓人窒息的沉靜。
過了幾乎有一盞茶的時間,陳老夫人才乾澀的開口道:“老三啊,你說的沒錯。”
季重慎一聽這話不由愣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陳老夫人,不相信這話是從自己母親口中說出來的。
季光慎卻是一絲表情都沒有,只冷冷的板着一張臉。他心中暗道:“難道自己是是三歲孩子,幾句軟話就能打發了。”
“老三,老身知道你這些年受委屈了。”陳老夫人的語氣更加和緩,甚至聽上去都有了幾份慈愛之意。可是季光慎心裡很清楚,這只不過是假象,陳老夫人的話越是軟和,她所求的便越大。
果不其然,陳老夫人又接着說道:“老三,自古道打虎親兄弟上陣你子兵,如今你大哥已經不在了,就剩下你二哥和你兩兄弟,你們兄弟不互幫互助,還能指望誰呢?你是武將,要在外頭打仗的,若是朝中沒個靠的住的官員支持,你便是打仗都打不安心。”
季光慎淡淡一笑,他便是要找支持,難道皇上不是他的支持,忠勇郡王府,衛國公府不是他的支持,卻非要找一個連上朝都沒有資格的六品工部小官兒做支持麼,這話說出去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陳老夫人還以爲自己說動了季光慎,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忙向季重慎使眼色。
季重慎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立刻附和道:“是啊,三弟,母親說的極是,我們是親兄弟,天生合該相互扶持的。”
季光慎聽罷挑眉笑道:“不知道二哥打算如何扶持我這個弟弟?”
季重慎臉上一滯,他這會兒若是有扶持季光慎的能力,又何必對他低聲下氣呢,不就是因爲沒有那個能力才得求着季光慎麼。
陳老夫人立刻說道:“老三,行軍打仗最要緊的是糧餉,你二哥正有意進戶部,只要他進了戶部,這糧餉之事你以後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季光慎心中暗笑,戶部是何等要緊的地方,皇上絕對不可能讓任何一個非心腹進入刑部,那怕是一個最小的戶部書辦,也得是皇上能信任的人。可季重慎,他絕對不在皇上信任的名單之中。要不然也不能官兒越做越小,白混也那麼多年,現在只混個了六品小官,還是工部的,說出去真不怕丟人。
“是麼,原來二哥要進戶部,那我得恭喜二哥了,戶部可是好去處。”季光慎不無譏諷的淡淡說了一句。氣得季重慎心中大怒,卻還不得不強自壓抑着怒氣。
陳老夫人也生氣,可她比季重慎的定力要高一些,只說道:“老三,你知道老身的意思,重慎是你的親哥哥。”
季光慎冷笑起來,親哥哥,虧陳老夫人說的出來,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把自己當成奴才非打既罵,若不是大哥當時出手相護,只怕自己早就被季重慎折磨死了,有這樣的親哥哥麼?陳老夫人怎麼說的出口。
季重慎也有些接受不了母親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自己是季光慎的親哥哥,在他的心裡,季光慎就是個賤奴,再沒資格做他的親弟弟。
陳老夫人臉色漸沉,聲音裡也帶了怒意,“老三,和重慎身上都流着老國公爺的血。”
季光慎直視陳老夫人,冷冷道:“老夫人終於承認我也是父親的兒子麼,那麼當年我叫父親,老夫人何以非逼着我改口叫老爺!”
陳老夫人一愣,片刻之後都喃喃道:“你還記恨着這件事?”
季光慎站起來怒道:“我怎麼能忘記,老夫人說過的話,我一句都沒忘!”
陳老夫人大駭,她猛的站了起來,怒視季光慎道:“這麼說來你是不打算幫重慎了?”
季光慎冷道:“當今聖上是有道明君,二哥有本事,萬歲自不會不用他,若他沒有用,萬歲也不會白養個廢物!”
季重慎大怒,衝到季光慎面前喝道:“你說誰是廢物!”
季光慎挺起胸膛,以極度清楚的聲音喝道:“誰是沒用之人誰就是廢物!”自小的苦難生活早就教會了季光慎,他不會給自己留下一點點可以讓人攻擊的口實。
陳老夫人一把抓起手邊的茶盞狠狠和季光慎的頭砸去,季光慎如今是身負武功之人,他完全可以躲過這一下子,可是他沒有躲,只直挺挺的站着,任那茶盞砸向自己的頭。碎瓷片擦着季光慎左側眉際飛過,劃出一道血口子。
瓷盞落地發出噹啷一聲脆響,而季光慎左眉上方的血口子也流出了鮮血。
正房裡的動靜驚動了在東廂房裡相處的很不愉快的柳氏葉氏還有五個孩子。葉氏最怕季光慎吃虧,她將兒子往江嬤嬤手中一塞,撂下一句“照顧好少爺小姐”,便衝出房門衝進了上房。
此時,季光慎正冷冷的看着陳老夫人,一句話都沒有說。而陳老夫人沒想到季光慎連躲都不躲,已經傻了眼。
葉氏衝起來,見地上是碎瓷片子,季光慎的左臉上流了許多血,不由驚叫道:“老爺,你怎麼了,傷在哪裡?”
季光慎抓住葉氏的雙手,淡淡道:“夫人別慌,流這點血死不了人,方纔老夫人生氣,用杯子砸了爲夫,爲夫是個命大的,還沒被砸死。”
葉氏心中最重視的是就丈夫,她一聽這話眼都紅了,一邊用帕子去擦季光慎臉上的血,一邊狠狠的瞪着陳老夫人,憤然道:“我們老爺若有個好歹,我必去敲登聞鼓,那怕死在釘板上,也要告御狀爲老爺討個公道。”
陳老夫人何曾受過葉氏這個庶子媳婦的氣,立時臉色大變,指着葉氏喝罵道:“賤婦,你敢這樣同老身說話。老身才要告你不孝。”
葉氏冷哼一聲,用帕子擦乾季光慎臉上的血跡,發現只是左眉上方被碎瓷片劃了個半寸多長的口子,傷口並不深,心中才暗暗鬆了口氣。
她將帕子按在季光慎的左眉上方,輕聲道:“老爺,我們回家上藥吧。”
季光慎點了點頭,同妻子一起看向陳老夫人,冷冷道:“老夫人好生頤養天年罷。”
這話本是句好話,只是從季光慎口中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帶着煞氣。陳老夫人氣極,恨恨叫道:“滾,給老身滾出去。”
季光慎意味深長的看了呆若木雞的季重慎一眼,這才葉氏一起出了上房,季維如和季維揚一見他們的爹爹臉上有血跡,便撲上來大叫道:“爹爹,你怎麼受傷了?”
季光慎摸摸女兒的頭,又單手將兒子抱起來,笑着說道:“沒事兒,如兒,揚兒,咱們回家。”
柳氏因爲有孕在身不敢快走,此時才走了出來,季繡雲季弄雲跟在她的身旁,季繡雲還是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葉氏手腕上的赤金絞絲嵌寶鐲子,彷彿想用眼神把那對鐲子拔下來一般。
“三弟,三弟妹這是怎麼了?就要走麼,府中裡備了酒宴啊。”柳氏迎上來不痛不癢的說了幾句,做做面子情。
季光慎沒有理會柳氏,葉氏則冷淡的說道:“這才坐了一小會兒我們老爺便受了傷,誰還敢再用府上的宴席。靖國公府門高勢大,我們小門小戶的人來不起。”
說罷,季光慎和葉氏便帶着一雙兒女堂堂正正的離開了靖國公府。季光慎一路走出去,許多靖國公府的下人都看到他額頭上受了傷。等與許五貴他們會合,許五貴等人一見季光慎受了傷,無不暴跳如雷,叫囔着要找迎兇手算帳。
季光慎伸手攔住他們,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算了,這是本將嫡母砸的,罷了。”
季光慎這話是在靖國公府大門口說的,此時經過靖國公府大門的人都聽到清清楚楚,季光慎其他的什麼都不用再做,就已經夠陳老夫人喝一壺的了。毆打朝庭從四品雲門偏將,這個罪名可是小不了的。
陳老夫人用杯子砸了季光慎,這個消息在季光慎葉氏一行還沒有回到自己家的時候便已經傳到了無憂姐弟的耳中。無憂大吃一驚,立刻命人備下車轎急急去了季府。季府與王府離的很近,不過盞茶工夫無憂姐弟便已經到了季府大門外,正遇上從靖國公府歸來的季光慎一行。
無忌見三叔臉上還帶着血跡,立刻憤怒的大叫道:“三叔,真是老夫人砸傷了你?傷的要不要緊?”
季光慎笑笑道:“三叔沒事,我們到家裡說話。”
衆人進了季府正廳,葉氏忙命人打水清洗季光慎的額頭,季光慎卻笑道:“不用這麼麻煩,只拿燒酒一擦就行了。在漠南的時候我們都這麼幹。”
葉氏眼圈兒紅紅的,卻是執意不肯,定要用溫水清洗傷口,然後灑上金創藥,再細細的包紮起來。季光慎笑道:“不過就一點小口子,何至於包成這樣子,若讓不知情的人瞧見,還不定以爲我的頭傷的多重呢。”
葉氏含淚道:“老爺,你在邊關殺敵受傷,那是爲國爲民,妾身雖然心疼,卻也知道那是老爺在儘自己的本份,可是現在不一樣,我們依着禮數上門問安,她便是再看不慣老爺,也不能這樣拿杯子砸老爺啊,老爺這傷受的實在冤枉!”
季光慎輕輕握住葉氏的手,對氣憤難平的無憂無忌輕鬆的說道:“其實三叔是故意讓老夫人砸中的,要不是三叔有意爲之,憑老夫人的身手,她連三叔的一根汗毛都碰不着。”
季無憂聽到這裡才淺淺笑了起來,“三叔算無遺策,果然好計。”
無忌急道:“姐姐,你和三叔在說什麼啊?”
季光慎剛要開口解釋,卻聽無憂笑着說道:“無忌,你自己想,姐姐也是剛剛想明白的。”
無忌悶悶的撅了撅嘴,還真就不問了,只一個人坐到一旁思考。
葉氏有些不忍心看無忌皺眉苦思的小模樣兒,向無憂輕聲說道:“無憂,何不直接告訴他?”
無憂輕聲道:“三嬸,自己想出來的才能記的清楚,而且可以舉一返三。”
季光慎深深點了點頭,他從軍兩年,深切體會到獨立思考是一種多麼難得的能力,因此也越發感激已經過世的大哥,若非當初大哥私下給了他那麼多書,讓他多多的看書思考,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他又怎麼可能那麼快脫穎而出,只用了兩年時間便立下大功升到從四品的雲門偏將。
“啊,我想明白了!”片刻之後,無忌歡喜的跳了起來,衝到無憂和季光慎的身邊叫道:“三叔,你故意讓老夫人打傷,老夫人便背上毆打朝庭命官之罪,三叔也就捏住了她的把柄,若然她還敢對三叔有非份的要求,三叔便可以拿這點來說事。毆打朝庭官員是重罪,老夫人必會要求三叔不要聲張追究,那三叔就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老夫人不得不同意。”
季光慎點頭讚道:“無忌真是聰明,一下子就想到了三叔的用意。”無忌聽了這樣的誇獎卻沒有很高興,只是低聲道:“可是姐姐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我卻要想這麼久。”
無憂忙對他說道:“無忌,姐姐比你大呢,而且,姐姐也曾想過這個辦法,只是沒有機會實行罷了。”
季光慎葉氏和無忌一起瞪向無憂,葉氏着急的飛快道:“無憂,你可不能這麼想,你三叔是個男人,身上有再多的疤都沒有關係,可你不一樣,女孩子家一點兒疤都不能留的,快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你是郡主,不想見她就不見好了,何至於如此。”
無憂見三叔和弟弟一起點頭,趕緊笑着說道:“三叔三嬸,我不過是白想想,也不打算真這麼做呀,她,還不值得。”
衆人這才點了點頭,算是放過了無憂。
葉氏這才發現自己只顧着季光慎的傷口,連茶都沒有命人準備,便立刻吩咐人備茶,這時小丫鬟進來回稟,說是五皇子殿下來了。季光慎趕緊起身迎了出去。無忌自然拉着季維揚也跟了過去。葉氏則和無憂一起回了內宅。
莊煜本來出宮是去忠勇郡王府的,不想剛剛出宮便聽路人傳說雲門偏將季光慎被其嫡母打破了頭,莊煜可是吃驚不小。季光慎和他也算有同門之誼,他怎麼能不立刻趕到季府探望季光慎,也好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陳老夫人抽的是什麼瘋,竟然連朝官命官也敢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