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葉氏進房喚了一聲,回身朝裡坐着的無憂方纔站起來轉過身子向葉氏走了過來。
“三嬸怎麼過來了?”無憂臉上羞意未褪,抹不開面兒的小聲問了一句。
葉氏見無憂羞澀的神情,心中越發清楚了,只笑着向不知所措的春蘭她們幾個揮了揮手,讓她們都退下。可憐無憂孃親走的早,有些話也只能由她這個做嬸嬸的來說了。
“無憂,怎麼突然跑回來了,可是五殿下說什麼讓你惱了?”葉氏笑着走到無憂身邊,拉着無憂的手並排兒坐在炕沿上,柔聲問了起來。
無憂聽葉氏提起莊煜,臉上的羞意更甚,雖說她心裡已經認定了莊煜,可一直都是藏在心裡的,莊煜突然說破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無憂一時不知道要如何應對,只能依着本能行事,纔會做出逃回房間的行爲。
“三嬸,我沒惱他。”無憂低低說了一句。
葉氏伸臂將無憂攬入懷中,笑着說道:“沒惱就好,無憂,你眼看着都十二了,若是大哥大嫂還在,必然開始爲你張羅親事了,如今大哥大嫂已經過世,你也出了孝,這事得開始考慮了。皇上封你爲郡主,你的親事必定低不了,況且依皇后娘娘對你的憐惜,怕是隻有讓你做兒媳婦,皇后娘娘才能真正放心。當今與你年紀相當的就只有五殿下和六殿下,六殿下是什麼樣的性情三嬸不知道,可五殿下的爲人如何,我們大家可都看在眼中。無憂,三嬸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孩子,你也不用害羞,只給三嬸交個實底,你到底怎麼看五殿下呢?”
無憂一直聽葉氏輕聲說話,等她停了下來,無憂方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五哥對我們的好,無憂心裡都記着。在雞雞齋中,他便說要爲我分擔身上的擔子,當時若沒有他,我和無忌怕是都撐不過來。三嬸,說句女兒家不該說的話,我願意和五哥在一起。”
葉氏聞言輕笑起來,“無憂,有你這話就行了。你可不知道,你剛纔撂開手就跑,嚇的五殿下臉色都變了,無忌揪着他便要動手,非說他欺負了你,憑誰勸都不理呢。”
無憂一聽這話急道:“他何曾欺負我,無忌怎麼能胡鬧呢,五哥哪裡能打的過他,三嬸我們快走……”
葉氏不說話,只是笑嘻嘻的看着無憂,無憂說完之後纔回過味兒來,便不依的撲到葉氏身上,扯着她的衣襟叫道:“三嬸你戲弄人……”
葉氏將無憂摟入懷中,欣慰的說道:“無憂,看到你這樣,三嬸心中真的很高興,這幾年,你揹負的太多了,以後慢慢放下來吧,無忌長大了,你三叔和我也會盡力幫襯着,別辜負了大哥大嫂給你起的名字,他們希望你一生都能無憂無慮。”
無憂擡頭看着葉氏,很鄭重的點了點頭,輕道:“三嬸,我會讓自己無憂無慮起來。”
葉氏笑着攜了無憂的手道:“快和三嬸一起出去吧,再不出去,你三叔可真攔不住無忌了。”
無憂雖然不好意思,卻也不能真的讓無忌痛打莊煜,便隨葉氏一起來到前院,無忌一看到無憂來了,便撒開腿飛奔到無憂身邊,着急的叫道:“姐姐,是不是五哥欺負你了?”
無憂輕輕搖了搖頭,低低道:“不過五哥的事,是姐姐忽然想起一件極要緊的事要辦,這才急着回房的,現在已經沒事了。”
無忌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姐姐的話,老老實實的點點頭,便走到莊煜的身邊低頭道:“五哥,我冤枉你了,對不起。”無憂生怕弟弟養成霸王性子,是以在他做錯事情的時候從來不許無忌矇混過關,必要他認真道歉,漸漸的無忌便養成了有錯就認的好習慣。
莊煜一雙眼睛直直的盯着無憂,見無憂臉上沒有惱意,只是眼波輕轉瞪了自己一眼,莊煜心裡樂開了花,他了解無憂的性子,既然沒有出言反對,那便是同意做他王府女主人的請求了。莊煜心花怒放,一聽到無忌向自己道歉,莊煜那裡能捨得,只一把將無忌抱了起來大笑道:“沒事沒事,你跟五哥怎麼樣都行!”
無忌現在已經是大孩子了,他豈肯再讓莊煜抱着自己,只是雙臂往外一撐,莊煜便再也合不攏雙臂,讓無忌輕巧的脫離了他的懷抱。
無忌躥出一丈開外,氣惱的叫道:“五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許動不動就抱我。”
莊煜好脾氣的笑道:“好好,往後我不抱了。”
無忌這才做罷,跑到無憂身邊小聲嘀咕道:“姐姐,你看五哥今天抽的是什麼風?”
葉氏聽到了,低頭對無忌笑道:“無忌,等你長大了,有一天也會抽這種瘋的。”
無忌現在可聽不明白葉氏的意思,只昂着頭叫道:“我纔不會。”
大家瞧着無忌驕傲的小模樣兒不由都哈哈大笑起來。無憂理清了心緒,神色也正常起來,只對莊煜說道:“五哥,你快去辦事吧。”
莊煜笑着應了一聲,便歡歡喜喜的跑了出去。
莊煜走後,季光慎便對無憂無忌說道:“我們也該家去了。”
無忌立刻跑到季光慎的面前叫道:“三叔急着回去做什麼,今兒就歇在我們王府吧。”
季光慎笑着搖了搖頭,輕聲道:“最晚,老夫人明天便會到王府來,若是她看到我們一家在此,你們便不好說話了。橫豎三叔要到聖壽節後纔回漠南,以後有的是時間。”
無忌還想留季光慎一家,無憂卻笑着說道:“無忌,就依三叔的意思吧,往後日子長着呢。”
無忌這才依依不捨的讓季光慎一家四口走了。送走季光慎一家,無忌垮着小臉兒悶悶的低頭往回走,無憂知道弟弟爲什麼不開心,卻沒有辦法勸解。在無忌這個年紀上,他是最需要有個成年男子來引導他成長。原本,這個成年男子應該是他們的父親,只可惜父親過世太早,無憂知道弟弟其實已經不太能想起來父親的樣子了。
而季光慎在此時出現,正好填補了無忌心中的空缺,季光慎同季之慎不論相貌稟性都很有些相似之處,不要說無忌,便是無憂見了他,都會有種好似見到父親般的移情心理。無忌捨不得季光慎離開也在情理之中了。
見無忌一直悶悶的,無憂很是擔心,便對無忌笑道:“無忌,悶在家裡也怪沒有意思的,我們去看靈兒姐姐好不好?”
無忌一聽這話立刻擡起頭來歡喜的叫道:“好啊好啊,我正想虎頭呢。”虎頭是陳國公主長子的乳名,他只比無忌小一歲,輩份卻低了一輩,是以無忌總愛裝大人叫虎頭這個乳名,從來不肯叫虎頭的大名嚴凌雲。
無憂笑笑,命人去把自己閒暇之時給陳國公主做的幾樣針線裝上,再帶些陳國公主最近特別愛吃的蜜漬酸梅,便和弟弟一起去了只隔一條街的陳國公主府。
陳國公主有孕在身不能出門,可是憋悶的不行,一見無憂和無忌又來探望自己,便興奮的抓住無憂無忌不放手,定要創仔仔細細的看個夠才行。
無忌可不耐煩在內宅裡耗着,只一個勁兒的叫道:“靈兒姐姐,虎頭在哪兒呢?”
莊靈一指戳上無忌的額頭,笑罵道:“小沒良心的,多陪靈兒姐姐一會不行啊。一來就虎頭虎頭的叫着,全沒把大姐姐我放在眼裡。”
無忌鬱悶的嘆了口氣,坐到陳國公主的對面沒奈何的說道:“好吧,我坐在這裡陪靈兒姐姐。”
看着無忌那副委屈到家的樣子,莊靈和無憂都笑了起來,便是在旁邊服侍的幾個丫鬟嬤嬤都忍不住背過身子偷笑。
“罷了罷了,我們無忌是頂頂有出息的男子漢大丈夫,纔不能在內宅裡廝混,江嬤嬤,送小王爺去去隔壁找老公爺吧。”莊靈先是吩咐了嬤嬤,又笑着對無忌解釋道:“今兒是老公爺考虎頭功課的日子,你快過去吧,興許老公爺看到你一高興,對虎頭還能手下留情呢。”
說罷這話,莊靈自己便先笑了起來。原來莊靈的兒子嚴凌雲雖然身子骨很結實,可他對學武一道卻沒有興趣,他更喜歡讀書寫字,四歲上便開了蒙,五歲半便已經開始學《論語》,大有把自己變成個小學究的架勢。這讓虎頭的爺爺衛國公嚴信大爲不滿,立逼着虎頭跟自己學功夫也繼承祖業,卻讓虎頭很是痛苦。所以莊靈纔會那般的說話。
無忌輕車熟路的去了隔壁衛國公府,無憂知道衛國公府纔是無忌真正想去的地方,在那裡他最開心,便命丫鬟出去傳說給跟無忌的飛星含光,命他們好生服侍着,然後便不再過問無忌之事了。
莊靈見無憂處置的井井有條,不由笑着嘆道:“無憂,你真的長成大姑娘了。”
無憂臉上一紅,挨着莊靈坐下,看着她高高鼓起的肚子,無憂心裡忽然一沉,她想起來上一世莊靈生這個孩子時難產,孩子生下來就夭折了,莊靈元氣大傷,從此一病不起,得虧是御醫們用藥吊着命,才勉強多活幾年。因上一世無憂慘死之時莊靈還沒有死,所以無憂不知道她又活了幾年。
莊靈見無憂原本看着自己的肚子笑,可笑着笑着臉色就變了,變的極爲悲傷。莊靈忙抓住無憂的手叫道:“無憂,你怎麼了?”
無憂一怔,這才被莊靈從前世的記憶中叫了回來。“靈兒姐姐,你什麼時候生啊?”無憂趕緊掩飾性的笑着問了起來。
莊靈雙眉微蹙,剛纔無憂的悲傷非常濃重,怎麼突然又笑着說話了,這真的很奇怪。
“要到六月中才生,今年我是沒福氣跟父皇北巡了。還好不會拖到七月,要不然真會熱出人命的。”莊靈淡笑着說了起來。
“六月生?”無憂很努力的回想,終於想起來上一世莊靈就是在五月十六聖壽節的正日子那天生孩子的,這麼算起來,豈不是足足提前了一個月。難道是出了什麼問題?無憂越發擔心了。
莊靈見無憂明顯心不在焉,便使了個眼色便一旁服侍的丫鬟嬤嬤全都退下,然後輕拍着無憂的小臉說道:“無憂,你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說給靈兒姐姐聽,或許靈兒姐姐能幫的上你呢。”
無憂擡頭,見房中只剩下自己和莊靈,便站起來面對着陳國公主,極嚴肅的說道:“靈兒姐姐,現在你是每三日請一次脈麼?”
莊靈點點頭道:“這是自然,診脈的是孫太醫,他是母后最信任的太醫。”
無憂忙說道:“我知道孫太醫,他的醫術極好。”
莊靈看着無憂道:“孫太醫的醫術自然是極好的,無憂,你能不能直接告訴靈兒姐姐你在擔心什麼?”
無憂用編貝般的玉齒輕咬下脣,半晌之後方纔說道:“靈兒姐姐,自孃親過世之後,我看到孕婦便極爲害怕。”
莊靈聽了這話釋然笑道:“原來是這樣啊,無憂,你不用擔心,靈兒姐姐的身子骨很好,你看姐姐不是平平安安的生了虎頭麼?放心吧,我沒事的。”
無憂心中仍然擔憂,只是不敢再表現出來,她轉了話題問道:“靈兒姐姐,聖壽節你進不進宮朝賀?”
莊靈笑道:“自然是要進的,父皇聖壽,我這做女兒的怎麼能不去呢。”
無憂輕道:“可你身子沉不方便啊。”
“傻丫頭,母后會派轎子接我進宮的,只是給父皇母后行禮,然後便在母后宮中待着,能有什麼不方便呢。別擔心了,對了,那日你也是要去的,只同那些夫人們簡單寒暄一陣子就進來陪靈兒姐姐,免得我一個人氣悶。”
無憂忙道:“這是自然,便是靈兒姐姐不說,我也得賴在姐姐身邊呢。”
莊靈聽了這話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然後便和無憂看起那些小衣服小鞋子,因不知道這一胎是男孩女孩。所以無憂便將男孩女孩的衣裳鞋襪各做了一套,男孩的衣裳繡松濤紋爲條,女孩兒的則在滾邊是繡了蓮花,都是用挑針繡法繡的,花紋彷彿是織在衣服上一般,摸上去極爲平滑,絕對不會刺激到嬰兒柔嫩的肌膚。
莊靈輕輕撫摸着衣裳,笑着說道:“無憂,做什麼費這麼大的工夫,孩子長的快,這衣裳穿不了多久就小了。”
無憂卻笑道:“便是穿一次,也得漂漂亮亮的,靈兒姐姐,這是我做小姨的心意呢。”
莊靈點頭笑道:“好,等寶寶長大我一定告訴他你這個小姨媽有多麼疼他。”
無憂笑着應了,可心頭壓着的大石始終沒有移走,她很怕這一世莊靈會象前世一樣。無憂暗暗打定了主意,到聖壽節那日,她說什麼也要寸步不離莊靈左右,絕不叫有心之人陰謀得逞。無憂此時已經認定莊靈早產是被人算計了。
莊靈如今身子重,很容易疲倦,無憂見她眼中有了倦意,便笑着說道:“靈兒姐姐,你歇着吧,我還沒逛過你們府上的園子,不如讓青鸞姐姐陪我逛一逛。”
莊靈笑道:“也好,只讓人在這裡陪着我也怪無聊的,青鸞紫靈進來。”
隨着陳國公府話音落下,兩個眉眼爽利大方的丫鬟快步走進來,在莊靈面前屈膝蹲下行禮道:“奴婢在,請公主吩咐。”
莊靈笑道:“好生服侍郡主逛園子。”
青鸞紫靈兩個丫鬟應聲稱是後站了起來,走到無憂面前屈膝道:“郡主請。”
“靈兒姐姐不用顧着我,只好生歇息着。”無憂向莊靈說了一句,方纔隨兩個丫鬟去逛陳國公主府的園子。
四月正是百花竟豔之時,陳國公主府的園子是當初隆興帝下旨命內府精心修造的,這園子的標準自然直比御花園,無憂順着一條青石小徑信步緩行,不覺便走到了花蔭深處。
微風送來百花幽香,間或有花瓣兒飄落在無憂的髮梢眉間,那細細微微的輕癢讓無憂不禁咯咯笑了起來。她拂去花瓣,穿過前面一片落瑛繽紛的桃林,便來到了以九曲迴廊爲橋的荷花池畔。
“郡主您慢着些,那裡有青苔,仔細滑了腳。”
青鸞紫靈兩個丫鬟見無憂走的快,便急急叫了起來,同跟着無憂的春蘭春曉飛快趕了過去。
無憂聽到青鸞她們的喊叫,便停在九曲廊橋橋頭等候她們。乾等着無聊,無憂便四下裡觀望。水面上的荷葉才如銅錢大小,完全遮不住池中放養的各色游魚,只見那些魚兒忽而在水面上吹個泡泡,忽而猛然躍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後又鑽入水中,着實招人喜歡。無憂便回頭喊了一句:“我去賞魚,你們跟上來就是了。”
無憂提着裙子上了九曲廊橋,朝着剛纔看好的賞魚佳處跑去。等她跑到之時,才發現一個女子已經在這裡了,因被粗大的柱子擋着,她剛纔纔沒有看見。
那女子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看着無憂蹙眉問道:“你是何人?”
無憂這那女子莫約十三四歲的光景,身材纖巧細弱,皮膚極白淨,臉兒小小的,鼻子尖尖的,雙脣薄薄的,眼睛卻挺大,只可惜彷彿罩了一層霧氣,看上去讓人覺得悲悽悽的。無憂直覺不喜歡這個姑娘。
“我是萱華郡主,請問你是誰?”雖然心裡不太喜歡,無憂還是很有禮貌的回答了那女子的問題,並反問了回去。
“萱華郡主?”那女子皺眉想了一會兒,應該沒有想出萱華郡主是什麼人,便低低呢喃了一句。然後輕聲細氣的說道:“國公爺是我舅舅。”
原來是衛國公府的表小姐,無憂想了想,便笑着問道:“原來是雲陽侯府的小姐,齊小姐你好。”無憂記得衛國公的妹妹嫁給雲陽侯齊守鶴,那麼這位小姐就應該是齊守鶴的嫡女。
那女子臉色大變,似是受了什麼羞脣一般看着無憂,大顆大顆的淚珠便毫無預兆的涌了出來。着實嚇了季無憂一大跳,她本能的向後退了好幾步,眉頭也皺了起來。
“郡主……”幾聲喊叫響起,青鸞紫靈春蘭春曉總算追了過來。青鸞紫靈一見那女子撲漱漱的落淚,便忍不住沉了臉色。春蘭春曉剛走到無憂的身邊,小聲問道:“郡主,您沒事兒吧?”
無憂搖了搖頭,看向沉着臉的青鸞,眼中盡是疑問之意。
青鸞忙屈膝道:“回郡主,這位是駙馬爺二姑母府上的李小姐。前些日子才隨二姑奶奶回京。”
無憂想了一會兒,纔想出來這位二姑奶奶是誰。她是衛國公嚴信的庶出妹妹,聽說當年還鬧過笑話,後來被遠嫁出京,以至於絕大多數人都忘記了這位衛國公府的二姑奶奶。所以剛纔無憂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嚴信的嫡親妹妹,嫁給雲陽侯齊守鶴的大姑奶奶。
青鸞向無憂介紹完,便轉身對正在掉眼淚的李小姐說道:“表小姐,這是皇上御封的一品萱華郡主,您該見禮的。”
那位李小姐聽了青鸞的話顯然吃了一驚,她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個裝扮華貴的小姑娘竟然是一品郡主。
其實今天無憂穿的根本就不華貴,她只穿了一襲水紅妝花緞半臂,內襯鵝黃輕羅對襟襦裙,束水紅繡纏枝蓮紋腰封,頭上簪了赤金鑲淡紅珍珠頭面,並沒有什麼特別華貴之處,只是無憂尋常的打扮。只是看在那位李小姐眼中,已經是極爲華貴了。
李小姐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裳,內襯的中衣已經穿了一年多,繫着的月白實地紗裙也是去年春天做的,如今顏色樣式都已經舊了,身上唯一一件還算光鮮的是丁香色百蝶花卉紋倭緞對襟褙子,是進京之前才做的,當初做的時候也算是選了最好的料子最時新的花色,可進京之後才知道這樣的料子不過是親貴人家有頭面的下人穿用的。李小姐心中越發不是滋味起來。
向前走了幾步,李小姐屈膝行萬福禮,口稱:“小女李月璃請郡主安。”
無憂笑笑道:“李小姐請起。方纔不知李小姐身份,還請李小姐不要往心裡去。”
李月璃忙搖頭道:“月璃不敢。”
無憂見李月璃就象是受了驚的兔子,那雙霧濛濛的眼睛隨時都會落下眼淚,活象被人狠狠欺負了一般。她可想妄擔了虛名,便淡笑道:“李小姐在賞魚,本郡主就不打擾了。”
李月璃一聽這話又開始泫然欲泣了,悲悲悽悽的說道:“郡主是嫌棄月璃出身寒微麼?”
無憂本來已經轉過身子打算走了,聽到李月璃之言不得不轉過身子,皺眉看向李月璃,沉聲說道:“本郡主與你只是一面之緣,談何嫌不嫌棄,李小姐這麼說是要強迫本郡主留下了?”
李月璃一愣,心中暗道不應該這樣發展啊,她不是應該安慰我麼?怎麼卻如此說話。
不等李月璃再說什麼,無憂便轉身向岸邊走去,李月璃讓她想起前世陳佑嘉最寵愛的小妾梅娘,梅娘和李月璃一樣,都是嬌嬌弱弱的扮可憐,讓她一見就心生厭惡之感。
青鸞紫靈冷冷看了李月璃一眼,也轉身離開。李月璃看着無憂一行人走遠,不由咬住下脣,眼中流露出一抹豔羨妒恨。
下了九曲回廓,無憂皺眉問道:“這位李小姐既是國公府的表小姐,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這不是給靈兒姐姐添堵麼?”無憂知道莊靈最不喜歡的就是李月璃這種嬌柔之人,便好奇的問了起來。
紫靈立刻氣呼呼的說道:“誰說不是呢,公主懷着身孕本來就辛苦,還得時不時的抽時間應付表小姐,這表小姐動不動就哭嘰嘰的,可沒少給我們公主添堵。”
無憂奇道:“那爲何還讓她留在這裡?”
青鸞嘆了口氣說道:“二姑奶奶說國公府裡整日都有許多男人出入,不如公主府清靜,又說讓表小姐過來陪公主說話,免得公主煩悶什麼的,反正也不知道她到底還說了些什麼,老夫人就讓表小姐住到我們這裡來了。”
無憂聽罷雙眉皺的更緊,不知怎麼的,這李月璃讓她有種奇怪的不安之感,彷彿總要出什麼事一般。到底會出什麼事,無憂現在也想不出來。
“郡主,您別理會表小姐了,她在公主面前碰了幾次釘子,倒也不再去煩公主,只每天在園子裡晃悠着,還算識趣。”青鸞見無憂面有擔憂之色,便笑着說了起來。
無憂點點頭,暫時將李月璃丟到腦後,只笑着問起莊靈這陣子的飲食起居之類的瑣碎小事,邊走邊說,不多一會兒也就回到了陳國公府的房中。
陳國公府已經醒了,她聽說無憂遇到李月璃,便冷笑道:“無憂,你很不用理會她,打量本宮不知道她們打了什麼主意,本宮不過懶的理會罷了,還真把自己當盤兒菜了。”
無憂也不好深問,只笑笑道:“靈兒姐姐,不值得爲那些人動氣,保重身子要緊。”
莊靈想想也笑了,只對無憂說道:“你說的對,不值得爲那樣的人動氣。無憂,可打點好送父皇的壽禮了,用不用姐姐幫忙?”
無憂笑道:“靈兒姐姐你就別再操心啦,我都安排好了,下月初就能得。”
莊靈聽罷點點頭,打趣無憂道:“這就好,無憂,你這麼能幹,將來不知道得便宜了誰家的小子。依姐姐的意思,便宜別人不如便宜咱們自己人,無憂……嗚嗚……”
莊靈的話沒說完就被無憂捂住嘴巴,唬的青鸞紫靈她們趕緊跑上前,無憂瞪起眼睛叫道:“靈兒姐姐你再亂說我不理你了!”
說完,無憂才鬆開手,莊靈大口大吸氣,然後看着無憂促狹的笑道:“無憂,莫不是姐姐說中了心思不好意思了?”
無憂又急又氣,羞惱的跺腳道:“靈兒姐姐,你還說!”
莊靈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不說,不說……”只是她那種骨碌碌直轉的眼睛把什麼話都說了。
正笑鬧着,春蘭快步走進來,屈膝行禮道:“回郡主,老夫人已然到了王府,鬧着要見您。”
無憂還沒有說話,莊靈臉色一沉怒喝道:“豈有此理,你們王府的管家是白吃飯的麼,連個人都擋不住。”
無憂忙道:“靈兒姐姐有所不知,今日二叔把三叔家的管家刺殺了,正巧被巡城兵撞個正着,他們將二叔鎖拿到五城兵馬司,想來是老夫人在五城兵馬司碰了釘子,纔會找到王府去的。”
莊靈聽了這話不由笑道:“原來如此,我說她怎麼就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到王府去鬧事,不過依着他們母子的行事,你必少不了麻煩,乾脆就行無忌在我這裡住幾日,等那邊官司了了再回王府也是一樣的。”
無憂搖搖頭道:“多謝靈兒姐姐好意,可我們爲什麼要躲着呢,我們又不曾做錯什麼。若然傳了出去,豈不會被人說我們先自心虛了。既然萬管家都叫人來報訊了,可見老夫人的確鬧的不象樣子,我還是回去看看吧,至於無忌,靈兒姐姐,你多留無忌一陣子,回頭我叫人來接他。”
莊靈點點頭道:“也好,若是晚了不接也是一樣的,就讓他和虎頭一處住着。”
無憂笑着應了,便辭了莊靈帶人回王府。不過盞茶工夫無憂便已經回到了王府,萬管家迎出來跪地請罪,“回郡主,都是小人無能,沒有攔住老夫人,如今老夫人已經在花廳中等您了。”
無憂淡淡問道:“老夫人可是在門口鬧着抹脖子上吊?”
萬管家忙用力點頭道:“正是如此。”
無憂虛扶萬管家道:“這便不能怪你,萬管家起來吧。只打發人去花廳續茶便可。”
萬管家感激的站了起來,不管陳老夫人做了什麼,沒能攔住陳老夫人就是他的過錯,他真的沒有想到郡主竟然如此體諒自己,竟一句責難之語都沒有說。能跟心腸這麼好的主子,可是他萬三行的福份。從此萬三行更加忠心盡責了。
無憂回房歇了一刻鐘,然後換上品紅妝花緞郡主常服,帶上兩個嬤嬤四個丫鬟往花廳走去。
陳老夫人在花廳之中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也積了一肚子的怒火。她看到衣着光鮮釵環華貴的無憂在一衆嬤嬤丫鬟的簇擁下緩走來。便憤然站起來疾步走到無憂的面前,怒喝道:“憂姐兒,你好大的架子,祖母上門也敢如此怠慢。禮義仁孝你都覺得到哪裡去了?”
崔嬤嬤見陳老夫人上來橫加指責郡主,便上前一步厲聲喝道:“大膽陳氏,豈敢對郡主無禮,還不速速退下!”
陳老夫人一愣,自來無憂身邊也沒有人敢叫她一聲陳氏,這崔嬤嬤就算是出身宮庭,卻也不能如此放肆。她瞪着崔嬤嬤大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要我一品國公夫人的強!”
無憂聽了這話淡淡道:“聽說今日一早祖母便接了皇后娘娘的旨意,您被貶爲從二品夫人,可不能再自稱一品國公夫人,否則便犯了欺君之罪。今日在本郡主這裡還能替你遮掩一二,倘在其他人面前也如此說,祖母的罪過可就大了。”
陳老夫人立時愣住了,直到無憂走到主位上坐下,她才緩過神來,悲憤的指着無憂叫道:“你……你……你怎麼能這樣和你的祖母說話!”
鄧嬤嬤見陳老夫人身子發顫,忙上前扶住她,小聲說道:“老夫人息怒,您先坐下穩穩再慢慢和郡主說。”陳老夫人喘着粗氣坐到椅子上,鄧嬤嬤忙端過茶讓她順氣,喝着已經寡淡無味的茶水,陳老夫人心中的那口氣能順過來可就是見鬼了。
無憂反正不着急,只靜靜等着陳老夫人先開口說話。莫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陳老夫人才儘量和緩的說道:“無憂啊,你二叔受奸人所害,被抓進五城兵馬司了,這可是活打了你和無忌的臉啊,你們的爹沒了,你救救他吧。”
無憂原本臉上還有些淺淺的笑意,可當她聽到那句“二叔就是你們最親的親人”之時,無憂的怒意便無法遏止了。她冷冷道:“祖母所說的可是那個先父過世不到一年便大張旗鼓納妾的人?他是我和無忌最親的親人,祖母,這個笑話真的很不好笑。”
陳老夫人心中一滯,當初她只想着辦喜事爲靖國公府衝一衝,去去晦氣,根本都沒有顧忌着無憂姐弟還在孝中,季重慎更是想着王府的賀禮,還特特命管家到王府送喜帖,結果卻被暴打一通。陳老夫人原以爲這事也就這麼揭過去了,她沒有想到無憂卻一直記着。
“無憂,話不能這麼說,你二叔也是在出孝之後才辦的事。並沒有……”
“那蘇姨娘小產又是何時之事?”無憂不等陳老夫人說下去,便冷冷的丟出這樣一句話。
陳老夫人和鄧嬤嬤立時驚呆了,蘇姨娘小產是何等隱密之事,便是在靖國公府中知道的人也不多,她們萬萬想不到無憂竟然知道這個消息。
“你……你胡說什麼,蘇姨娘何曾小產過。無憂,你可不能聽別人誣衊你二叔啊!”陳老夫人在片刻的驚愕之後立刻大聲叫了起來。彷彿她叫的聲音越大便越有理一般。
無憂淡淡道:“是否有人誣衊二叔,一查便清楚了,祖母也不必着急。”
陳老夫人見軟的不行,便挺直了身子瞪着無憂說道:“無憂,不要以爲你做了郡主就了不得了,老身是你的祖母,重慎是你的二叔,你若見死不救,可知道世人會怎麼說你和無忌麼?”
無憂淡笑道:“二叔當街行兇,刺傷三叔的管家,此事有目共睹,聽說願意做證的少說也有十幾個,這人證物證都齊了,有司斷案也不過是走走過場,祖母覺得人情可以凌駕於王法之上麼?”
“你都知道?”陳老夫人瞪着眼睛問了一句。
無憂淡笑道:“離王府不遠處發生的事情,我如何會不知道。”
陳老夫人咬牙道:“不過是個庶子家的下人,便是打殺了又如何,你二叔可是你們爹爹的親弟弟,無憂你當真不管?”
無憂搖搖頭道:“我不能管。一邊是二叔一邊是三叔,我偏着向都不行,唯有不管不問保持中立纔是最正確的態度。”
陳老夫人氣極叫道:“什麼三叔,不過是個丫頭生的賤種,他怎麼能和你二叔相提並論。”
“三叔千里護送我和無忌回鄉安葬先父先母,回來後居喪兩年,便是揚哥兒出生過週歲,三叔都沒有大辦。三嬸更在無忌病重之時撂下自己家的一攤子事,到王府照顧我們姐弟,如此重情重義,他怎麼當不起我叫一聲三叔。倒是二叔,他是先父的弟弟,可他是否盡到做弟弟做叔叔的責任。祖母今日要我救二叔,可想過他配麼?”無憂聲音越來越冷,清凌凌的雙目直直盯着陳老夫人,看的她心裡一陣發虛,不由低了頭。
鄧嬤嬤在一旁看到如此情形,立刻急了,忙低低對陳老夫人道:“老夫人,那五城兵馬司可是閻王殿,老爺怎麼受的住!”
陳老夫人一凜,立刻站起來快步走向無憂,口中說道:“無憂,先前你二叔是有不是之處,可他是你嫡嫡親的叔叔啊,算祖母求你了,救救你二叔吧!”說着,陳老夫人便要給無憂跪下。
無憂臉色一沉,不必她使眼色,崔嬤嬤和趙嬤嬤便已經快步上前架住陳老夫人,讓她怎麼都跪不下去。崔嬤嬤和趙嬤嬤將陳老夫人送回椅子上。陳老夫人老淚縱橫的哭道:“無憂,你真這麼狠心?”
無憂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祖母,今日你來求我救二叔,可曾想過當初對我們大房所做過的一切,有些事雖然沒有說破,可不代表我心裡不清楚。”
陳老夫人驚恐的看着無憂,無憂卻不看她,只淡淡吩咐道:“來人,送老夫人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