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曄在唐靜芸離開後,心情變的不是那麼美妙,不過外人是察覺不出這種變化的,畢竟他一直都頂着一張死人臉。
可是小邱卻很明顯的察覺到了那種心情。
他不由想起自己前幾天在書房外面聽到的那聲痛苦的咆哮,真的是嚇壞他了。他跟在姜曄身邊很久了,又是姜家的家生子,見識過自家少爺很多的模樣,可從來沒有見過他那樣痛苦的樣子。
姜曄倒是沒有怎麼太在意,他只是恢復了從前的樣子而已——唐靜芸不在,他覺得自己沒有了笑的必要。
這個感覺在周圍的人看來,那是再明顯也不過了。
以前的姜曄,就算是心情不太好,碰上唐靜芸的時候也會冰雪消融,讓那些親信大呼震驚。可是現在,別說是笑了,就是給你一個好臉色都是難見。已經不知道第幾個被姜曄從辦公室裡罵出來了。
就算是姜曄的發小陸鴻宇,都沒在姜曄手裡落的好處。這可不知道讓多少軍中的人擔心自己被這颱風尾巴給掃到了。
姜曄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遷怒了,可是他控制不住內心那股火氣,尤其是一想到某些看似是自己親信,實則是姜系親信的人,不知道在這次事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他就覺得格外的難受。
更何況,不管如何,這次事情他都要給姜家給爺爺一個交代,姜曄這樣毫不掩飾的遷怒就是做給那些人看的,他要將自己的情緒明晃晃的表現出來,他要向很多人散發出這樣一個信號——我不開心,我很不開心!
身爲未來姜家繼承人的姜曄感到不開心,或許並不能夠讓某些人心驚,可是如果在姜曄的姜家繼承人前面添上那些稱謂軍職榮譽,卻足夠讓某些人將本來打算伸出來的爪子收回去,並且慎重的考慮這其中的風險性。
姜曄在回京後,第一次覺得自己手中的權柄還不夠,僅僅是進入姜家的核心權利層還不夠,即使他現在取得的成就已經遠超同齡人,可他依舊覺得不夠。他還不能很好的護住他的妻子。這也是他第一次生出類似於後悔的情緒,突然覺得自己曾經的十年時間不該就這樣浪費了。
一邊想着最近京都裡發生的事情,姜曄一邊眼眸微闔起,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神情裡滿身冷漠。
“……最近嚴家的事情大家也清楚,其實我也很爲難。嚴家的情況很嚴重,嚴家人好幾個手底下都有收受賄賂的情況,這件事的後續事情大家怎麼看?”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看着在場的人,淡淡地道。
在座的人都是翻着手上的材料,還有的在低頭喝茶,沒有人擡頭和主位上的男人對視。
在場一片沉默,像是在醞釀某種氛圍一樣,就等着某個信號。
過了好一會兒,有個坐在右下手末座的男人低咳了一聲,“咳,嚴家的情況確實不太好處理,你看看,爲官一方,不能夠造福百姓,不感念自己的位置來之不易,反而沉迷在那些東西中,實在是不堪大任啊!”他虛虛的清了清嗓子,“我覺得可以考慮黨內通報批評,將人撤了,或者降職處理。”
有一個人開口接聲道,“這個處理倒是可以,這幾人有才幹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惜了誤入歧途。”
在這之後又有一個人開口,然後是零零散散發附議。
其實就算大家不說,可是所有人心中都有一個共識,一個嚴家其實並不是大問題,可關鍵是嚴家背後的嚴老,以及和嚴老有所牽扯的極爲老人。這可是碩果僅存的元老級人物,是和這個國度產生過深深羈絆的幾位老人,就算是歷任幾位首長,都不會完全忽視他們的聲音。所以在嚴家的事情爆出來後,並沒有旁人所以爲的那麼嚴重。
有嚴老一人存在,就相當於有着一張保命符存在。
姜曄聽着在場的人的發言,淡淡的撩了撩眼皮子,眼底閃過嘲諷。這就是打算高拿輕放的意思?那些處罰也不過就是意思一下,什麼通報批評,不過就是丟點面子,等時間久了,淡化了,誰還會記着這些事情?到時候履歷上這些痕跡一消,市長還是市長,部長還是部長。至於什麼擼去職務和降職,還是同理,等時間久了再換個地方復出,還是照樣幹着原先的位子。
這樣的處置固然也會讓嚴家傷筋動骨,但並不會傷及元氣,至少還保持着一個派系的根基,頂多就是要沉寂上五到十年。
可就算是這樣的沉寂五年,也足夠讓在場的很多人暗中咂舌,畢竟這件事最初的開始,不過就是因爲一個人罷了!
嚴家有多大?隱天蔽日,老樹虯根,錯綜複雜,編織起的關係網亮出來的時候烏泱泱的嚇人;一個人有多小?這世上有幾十億人,而一個人不過是幾十億分之一,就像是螻蟻和蒼天,蚍蜉和大樹,是天與地的距離,是天上飄着的雲彩和地上趴着的泥土之間的差距。
而現在,嚴家因爲一個人傷筋動骨,甚至要沉寂五到十年。五到十年,就算是一個普通人都是一個頗爲漫長的時間,可能是仕途上一代人的差距。
這樣的結果怎麼可能不讓人側目?
姜曄知道在場很多人都在打量自己這個姜家的繼承人,他應該爲這樣的戰果而感到高傲,可是他並沒有。
他一點都不覺得這個有什麼好高興的,嚴家還在,依附着嚴家的人也都在,而他爲那個女人做了什麼?他允諾過的那些要爲她出氣要替她解決紛亂的話,又成了什麼?那個女人知道了後,會不會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姜曄是個很重承諾的人,尤其是那種真心實意許諾出來的。他少年多舛,見慣了那些爾虞我詐,他更喜歡乾淨利落的處理事情,這在他以前辦事的時候展現的淋漓盡致。可是入了京後,很多東西他都不能由着性子來。他也漸漸開始習慣妥協,他將這種妥協稱之爲成熟、穩重。
可今天,他一點都不想所謂的成熟和穩重。
所以,在首位上的那位再次詢問並做總結的時候,姜曄眉頭皺了皺,將手裡的杯子擱在桌上。
不少人注意着姜曄這麼一號人的人,心中都是不由“咯噔”一聲。
果然,下一秒,姜曄淡淡的開口:
“我不同意。”
是的,姜曄說,他不同意。他站在這裡,發表了自己的觀點,我不同意你們說的這種處理方法。
姜曄是個複雜的人,他懂得規則,也守規則,可是當他不願意守着規則的時候,卻帶着難言的果敢。他這一刻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嚴家讓他不爽了,讓他家大寶貝離開他,所以,他也不想讓嚴家痛快!
誰讓他不痛快了,他就讓誰不痛快十倍!
坐在主位的男人眉頭動了動,轉頭看向姜曄,“姜少將,你有異議?說出來看看。”
姜曄略略低着頭,平常那張冷厲的臉在這一刻看着無比堅毅,“我不是要提出異議,而是已經陳述了我的觀念,那就是——我不同意。”
“別跟我扯那些有完沒完的,你們在座的哪一個沒有看過那些資料?你們摸着自己的良心說,你們做出這樣的結論的時候心虛嗎?撇開我的個人恩怨不談,我是親自參與到這次案件偵查中去的,那些辦案的人員夜以繼日不眠不休的查案,從一份份卷宗裡翻找頭髮絲一樣的線索,你們知道他們付出了多少心血嗎?他們嘔心瀝血,不是讓你們這麼糟蹋的!”
姜曄的語調淡淡的,可是偏偏這樣淡淡的語調讓在場的人都沒有反駁的立場。
從一開始,姜曄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他們無話可說。
姜曄抽了一口指間夾着的煙,目光盯着桌子,繼續道,“撇開這些不說,嚴家後來的行爲已經深深觸犯了到某些原則。我是個軍人,我比任何人都對的起自己肩頭的勳章,我愛我手底下的兵,我愛我沉浮了多年的軍營,我不希望有一天,軍營掌握在私人手上。”
不少人都是心中猛然一驚,想起了嚴家最後反撲時候的事情,頓時本來中立的不少人,心中又多了幾分揣摩。
第一個發言的人心中一驚,姜曄這是要將事件定性啊,眉頭一皺站起來,“姜少將,現在時代不同了,你不能上綱上線,這是個人行爲,並不代表一個羣體,你這樣對很多人不公平!”
“嘭!”姜曄一拍桌子,倏的起身,冷笑,“我上綱上線?你怎麼不看看嚴家做的事情?私調士兵,構陷罪名,妄圖控制我妻子,還控制了軍事法庭!這樣的行爲你還有臉站出來辯解?我都爲嚴家這樣的行爲感到臉紅!”
那人眉頭皺了一下,“可是姜少將,你也說了,那是你妻子,你這樣容易帶着主觀色彩!”
“啪——!”
一個白色的物體擦着男人的耳邊飛過,在後面的牆壁上濺起了碎屑和水花。
“你也知道那是我妻子?知道是我的妻子你他媽還敢動她?敢用車用人截她?還要讓她上軍事法庭給她按一堆罪名?你知不知道她不僅僅是我的妻子,還是我姜曄的心頭好?她就是我姜曄的命!你去軍部調我的資料看看,老子我的軍銜是自己一步步爬上來,歐洲,美國,非洲,哪一次大事裡沒有我姜曄的身影?我在外面拼殺了十年!整整十年啊!人又多少個十年?我用自己大好的年華去守衛我身後的祖國,幾經生死,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可是你呢?你那十年裡在幹什麼?享受着我們這些人用鮮血用生命換來的特權?你他媽有什麼資格在老子面前擺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我姜曄爲了這個國家做了多少,你們心中都有數!可是你們是怎麼對待我的妻子?將軍死沙場,我從來都不後悔,可是你們連我們這些軍人的親屬都無法給以公正的待遇,你是要讓我寒心,要讓和我一樣的軍人寒心嗎?我告訴你們,嚴家這件事沒完!是,嚴家那老頭子功勳滿身,功德無量,可我姜曄比他差嗎?”
“你們這些人,做事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姜曄失控的怒吼,這些話喊出了內心這段時間的憋屈,那赤紅的眼睛看上去隨時都會撲上去跟人拼命。
可是在場的人聽到他這話的時候,卻終究還是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