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料到蘇二會忽然蹦出這麼一句,可以想見這位爺現在的心情是極度的糟糕,誰也不想被殃及池魚,呵呵笑笑,都沒搭腔。關鍵時刻還是羅三充任救火小隊長的角色,立刻轉移話題,“哎,小陸,我們準備去‘彌渡’,滕海新搞的一個地界兒,一塊兒啊?”
陸訥的臉色只難看了一下,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他也不想跟蘇二鬧起來,這人典型少爺脾氣,有點兒不順心,就把臉色擺出來。陸訥也知道今天自己有點兒讓他在朋友面前掉面子,所以也當沒聽到他的話,一笑而過,“好啊。”
一羣人呼啦啦地涌到“彌渡”,其實就是一別出心裁的銷金窟,壯觀的全玻璃結構設計,尤其在夜晚,從上俯視,整個S城像一場華美流蕩的海市蜃樓,透過琉璃的天花板吊頂設計,將整個房間映射得流光溢彩,到處可見薩爾瓦多·達利,安迪·沃霍爾,曾梵志,陳文令的原創作品。要說這幫少爺公子幹其他事兒可能還有待商榷,吃喝玩樂這方面,真是祖師爺級別的,
照樣又是羣魔亂舞的一夜。陸訥一是累,二是先頭蘇二那麼一出,心情也有點兒不好,再加上電影的事兒千頭萬緒,有點意興闌珊,一晚上都沒怎麼說話。蘇二呢,也有點兒較勁的意思,自己玩自己的,兩人全程幾乎無交流。
第二天醒來,陸訥早不見了,一摸被窩,涼得透透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的。蘇二自己坐在牀頭抽菸,心情抑鬱,他自認爲對陸訥已經夠忍讓了,堂堂蘇家二少,要什麼樣的人沒有?卻爲了陸訥一退再退——
順手拿了遙控打開電視,液晶屏幕瞬間跳出陳時榆的臉,鳳眸星目,略狹長的眼尾幾乎斜挑入鬢,過分精緻的五官顯出幾分刻薄傲慢來,然而此刻他手上拿着五六個話筒,卻笑得如沐春風,眉宇間的溫柔煙生雲起,“放棄雷託文導演的試鏡確實很可惜,但是我不後悔,因爲在這邊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片酬?沒有沒有,我們沒有談片酬,這種事情無所謂啦,我不在乎,真的,重要的是,現在他需要我,那麼我一定要在他身邊挺他——”
“現在網上都在瘋傳說陸訥導演在片場很獨*裁,脾氣很差,經常辱罵演員,你怎麼看這件事呢?”
“我覺得現在有一點很不好的事是,大家在網上的言論過於自由,認爲反正是匿名的,所以不用負法律責任,我覺得這是一個認識誤區,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說的話負責,不能信口開河,不能爲了博眼球就隨便造謠中傷,就像這個自稱劇組臨時工的人,如果真的傷害到了本人的名譽,我會建議採取法律手段。我跟陸訥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朋友,我瞭解他,他也瞭解我,他平時是個非常坦蕩豪爽講義氣的人,這個在圈內大家也是共知的,所以他的朋友很多,人緣特別好。但他一進入片場,就會整個人都變了,他對電影特別特別認真,甚至是較真兒,他會要求演員一遍一遍地重來,如果達不到他的要求,他就會急,其實是跟自己急,他就是那樣的人,就是因爲這樣的個性,纔會有《笑忘書》、《情人藤》這樣好的作品。我認爲一個好的導演,他的脾氣肯定不是特別好的,好脾氣的導演,什麼都好說話,演員當然舒服啦,怎麼都沒關係,但片子出來肯定不行。”
“你覺得你現在的成功歸功於陸訥導演嗎?”
陳時榆毫不猶豫地點頭,“是,沒有陸訥,就沒有現在的陳時榆。你們永遠也無法想象我們經歷過什麼,所以就算全世界都背棄他,我也一定會站在他這一邊的。”他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眼睛看着鏡頭,鳳目寫滿了認真與堅定,好像要將信念透過電視機傳遞到陸訥面前。
啪,蘇二用力地按掉了電視,心火一竄一竄的,臉上卻像結了一層霜。過了一會兒,他爬起來進了洗手間,出來後套上一件明黃色的毛衣,拿了車鑰匙摔門離開。
陸訥一早進了新星才知道事情比昨晚還大條,徐庶已經旗幟鮮明地離開了《殺·戒》劇組,還帶走了攝影師、美工等六七號人,整個劇組陷入愁雲慘淡中,每個人臉上就差在寫上“分行李散夥”了。陸訥一看這種情景,臉先掛下來了,助手小楊小心翼翼地看着陸訥的臉色問:“陸導,你看今天是不是先停工一天?”
陸訥一個眼刀飛過去,“停什麼停,該幹嘛幹嘛。”
“可是,攝影師……”小楊的話沒說完,被陸訥的不帶感情的一瞥將餘下的話全咽回去了,麻溜地跑回去招呼人開工。
陸訥摸出手機先給眼鏡兄打電話——因爲這回陸訥是半路接手《殺·戒》,人員早就配齊的,原來跟陸訥合作了《笑忘書》和《情人藤》的攝影顧西北就接了別人的活兒,這回肯定勻不開身,陸訥想了一圈兒人名就想到了眼鏡兄周行——這小子當初陰差陽錯下考了導演系,但一直對攝影賊心不死,畢業後在電視臺幹了一陣兒,又回來幹攝影了,跟着顧西北學了一陣兒就給人拍MV去了,沒成想,效果還不錯。
“陸哥你一句話,我肯定就過來了,我就是有點兒擔心,我怕我給你弄砸了——”
“甭廢話,你要真不行,你就是賴我這兒打滾我也不能用你。”
“那行,我馬上過來,管吃嗎?”
“管,二師兄。”
掛了眼鏡兄的電話,陸訥又陸續給從前的劇務老肖他們打了電話,這會兒就顯出陸訥的好人緣來,才倆小時,陸陸續續就有十幾號人過來了,想看陸訥笑話的落了空,劇組一分鐘也沒耽擱,因爲都是陸訥自己的人馬,效率倒比平時還高點兒。
說實話,剛知道徐庶帶着人馬離開劇組,陸訥心肺都要氣炸了,媽蛋的不帶這麼玩兒人的,但陸訥是那種壓力越大越沉得住氣的,到後來反而有點兒感謝徐庶的無恥了,這些不聽使喚的不穩定因素就應該早點兒斬草除根,不然他們早晚會像電影裡的情人藤似的瘋長,枝枝蔓蔓纏成一張網讓陸訥寸步難行。
過了一會兒,顧西北就打電話過來了,估計是從眼鏡兄那兒聽說了,問陸訥情況,周行要不行,他就過來,辛苦點兒,兩頭兼顧。陸訥謝了他的好意,說要幫忙肯定會吱聲。
快中午的時候,陳時榆也到了,他是在媒體的注視下進入片場的,遙遙地看見陸訥,眉眼一彎,露出一個毫無城府的笑,陸訥跟着心神一鬆,回給他一個笑,目光中有互相理解互相扶持的默契。
蘇二到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左右,整個劇組都在吃午飯,陸訥和陳時榆兩人蹲在路邊手裡捧着盒飯,跟民工似的,一點兒沒有知名導演和人氣明星的自覺,陸訥一邊吃一邊在跟陳時榆講戲。陳時榆這個角色原本因爲沒找着合適的人選就模糊處理了,時間太短,也來不及弄劇本,陸訥就給他講人物背景——女主角資助的大學生,農村來的,沉默寡言,自卑,敏*感,對女主角心懷一片感恩,但在這期間,在女主誘惑,跟她發生了不正當關係,之後陷入不可自拔的迷戀,一步步走向絕路。
陸訥跟他講一會兒,就扒幾口飯,電影中會有一場跟女主角的**,挺露骨的,陸訥有點兒擔心陳時榆,問他:“可以嗎?”
陳時榆衝陸訥一笑,點點頭,“行。”
“到那場戲還有點兒時間,你先調整調整心態,真不行就跟我說,可以找替身。”
陳時榆很乾脆,“不用。”
前方出現一陣**,陸訥和陳時榆同時擡頭,就看見蘇二一手插着口袋,目光直直地落在兩人身上,他長得好,又人高馬大的,不知道還以爲是什麼明星。蘇二少雖大名鼎鼎,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認識他,負責片場環境的工作人員急得跟在後面去扯蘇二的胳膊,“這位先生,你不能進片場,請你出去。”
蘇二不耐煩地一揮手,差點兒沒把人撅了一屁墩兒,長腿一邁,就直直地朝陸訥走來。
陳時榆擡頭看着蘇二,嘴角微微一撇,拉出一條平平的線條,似笑非笑,眼神揶揄而挑釁,這個眼神只有蘇二看到了,蘇二的心火頓時竄起,但陳時榆很快收起了表情,端着飯盒站起來走開了,好像是爲了特意避開蘇二似的。
陸訥的眉頭幾不可見的一蹙,又鬆開了,對還想要阻止蘇二的工作人員揮揮手,問蘇二:“你怎麼來了?”
蘇二的目光還幽幽地盯着陳時榆的背影,眼底滿是陰霾,反問道:“他怎麼在這裡?”
陳時榆吃完盒飯,將空飯盒往垃圾桶一扔,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水喝了幾口,往休息室走去。以他現在的人氣與身價,好歹也有一個獨立的休息室了,其實今天並沒有他的戲,來這兒,一是做給媒體看,二也是爲了陸訥,這麼個多事之秋,有他來劇組助陣,好歹能給人心渙散的劇組一劑強心針,減輕點陸訥的壓力。
一個人坐在休息室裡,陳時榆的腦子卻並沒有休息,他在想今後的出路——現在他籤的經紀公司根本只顧眼前利益,而不考慮遠景,看他紅了,就拼命讓他接毫無意義的商演和有些粗製濫造的電視劇電影,壓榨他的每一分價值,這樣下去,他肯定會被過度消費,觀衆也會審美疲勞,一旦錯過最好的騰飛時期,他就永遠只能停留在二三流。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跳槽。不是沒有其他公司用豐厚的條件來挖他,但到底該怎麼做,他還得好好謀劃一下。
正想得出神,忽然感覺到兩束極其具有侵略性的目光。
陳時榆睜開眼睛,就看見蘇二少斜倚着門框,一雙幽黑的眸子像包裹着冰雪的針葉林,直直地看着他。
陳時榆一笑,頓時有種滿室生輝的感覺,“蘇二少怎麼站在這兒呢?”
蘇二靜靜地看着那一張混合的媚惑與冰冷傲氣的臉,邁開腳步走過去,壓低身子緩緩地逼近,彼此的氣息都漸漸交纏,蘇二忽然伸出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收緊,薄薄的嘴脣裡吐出陰冷的話,“別給我玩那套似是而非的小把戲,你對陸訥那點兒見不得人的心思別人不知道,我一清二楚,跟我搶人?我弄死你,分分鐘的事兒!”
蘇二的手越收越緊,陳時榆的臉漲得通紅,死亡的陰影罩在陳時榆的頭頂,等到蘇二一鬆手,新鮮的空氣爭先恐後地進入氣管,陳時榆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跟肺癌晚期似的,在小小的休息室裡迴盪,然而伴隨着慘烈的咳嗽聲卻是陳時榆破碎的笑聲——
他稍稍舒服點兒了,就擡起頭來,眼角還掛着生理性的淚水,卻笑得豔麗帶毒,斷斷續續地說:“蘇二少你以爲你贏了嗎?我跟陸訥一塊兒長大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了,不信?咱們走着瞧。”
作者有話要說:日更已是我的極限,短小是我的常態,加更那是天上的浮雲~
另,大家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