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 靈雀一直戴着那個香囊，她惴惴不安，生怕主人和哥哥發現, 但是楚嵐和靈錚都忙着對夏侯軒作戰, 並未發現, 她才鬆了一口氣, 只是那以後, 她每次看到明致遠時，心都突突跳得厲害。
夏侯軒節節敗退，在楚嵐嚴令下, 一直磨磨蹭蹭的丹平守將也帶着援軍趕到，還有周邊其餘三郡, 一時間對夏侯軒形成合圍之勢, 他插翅也難飛。
但是清安沒有想到, 這個時候，裴媛居然來找她了。裴媛披頭散髮, 一見到清安就撲通一聲跪下：“阿鸞，你救救喆兒吧。”
她膝行兩步，拉住清安衣袖：“阿鸞，當日我不是有心出賣你的，是他們拿喆兒的性命威脅我, 我不想的……”
清安厭惡地抽出衣袖：“你以爲我還會信你嗎？我看是當初夏侯軒對你許諾重利, 你纔不顧你我那最後一絲情份吧, 裴媛, 我真是錯信你了！”
“不, 阿鸞，你這次一定要信我。”裴媛滿臉驚惶：“夏侯軒他抓了喆兒, 他說若你不去他軍營，他就殺了喆兒！阿鸞，這次是真的，這次我沒騙你，求求你，你救救喆兒吧……”
清安呆了半晌：“那你有沒有想過，我若去了，焉有命哉？”
“阿鸞，我知道這讓你很爲難，可是喆兒是你二哥和我的唯一骨血，你二哥對你不薄啊，你就算恨我，你也要想想你二哥啊，你就當可憐可憐你那不成器的二哥吧，去救救喆兒吧……”
清安木然無語，裴媛突然拼命向她磕頭：“阿鸞，以前是我不好，非要唆使毓言爭什麼太子之位，才導致樑國大亂，你就算要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但是喆兒是無辜的，他從小最喜歡你這個姑姑，你真的忍心眼睜睜看着他死嗎？你救救他吧……夏侯軒說，今夜子時之前，你若不去救他，他就要殺了喆兒了……阿鸞，求求你了……”
裴媛磕得滿頭是血，清安忽道：“媛姐姐，你起來吧。”
裴媛驚喜地擡起頭：“你答應我了？”
清安看着她：“不，我不會去的。”
“阿鸞……”裴媛還想再哀求，但是清安已喚來明致遠，將裴媛帶了下去，裴媛聲竭力嘶：“樑清安，你真的這般無情嗎？那是你的親侄兒啊！”
清安木然聽着裴媛的怒罵和斥責，她只是緩緩搖着頭：“不，我不能去，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
她枯坐到了子時，直到明致遠進來稟報道：“夏侯軒營前，懸起了小靖川王的頭顱……”
清安聽着，她眼淚慢慢滑落：“喆兒，別怪姑姑，願你來世，不再生在帝王家。”她拭去眼淚：“把裴媛帶上來吧。”
纔不過幾個時辰，裴媛形容已經憔悴到清安都不忍看了，這個昔日美麗嬌豔的靖川王妃瞬間蒼老了十幾歲，她看到清安臉上未乾的淚痕，不由哈哈大笑：“樑清安，喆兒死了，你哭什麼？你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呢？”
她指着清安，彷彿要把喪子之痛都發泄出來：“樑清安，我錯看了，你真是世上最狠毒的女人，喆兒一死，你就是樑國最最尊貴的長公主，以後有人想復國，都要拱你爲尊了，你打得就是這個如意算盤吧，可惜啊，樑國已經沒了，而且你一個女人，還能當女皇帝不成？”
“你閉嘴！”清安斥道：“時到今日，你還不懂，害死喆兒的，就是你自己嗎？如果你安安分分呆在雍都，別想着什麼當太后的春秋大夢，會引狼入室嗎？會害死喆兒嗎？裴媛，你總是這樣，爲了一點蠅頭小利，總是害人害已，現在連自己兒子都害死了！”
裴媛呆了呆：“胡說！害死喆兒的明明是你，不是我！”她瘋狂地抽出帳篷裡的佩劍，衝向清安：“我今天就要殺了你，爲喆兒報仇！”
裴媛十幾個小時沒闔眼，腳步虛浮，清安抓住她的手，反手將佩劍插進她胸膛，佩劍穿心而過，清安眸中似悲非悲：“喆兒在下面很孤單的，他從小就怕黑，怕一個人，媛姐姐，你下去陪陪他吧。”
裴媛張大嘴巴，手死死掐進清安手背，然後慢慢滑下，她倒在地上時，眼睛還是大睜的。
死不瞑目。
清安擡頭，將眼淚生生憋回眼眶，她想起小時候，和裴媛，如夢，太子哥哥，二哥哥，還有三哥哥一起放風箏的樣子。
爲什麼我們現在，會變成這樣？
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明致遠聽到動靜，衝進帳裡時，就看到裴媛胸前插着劍，倒在地上，而楚國的恭妃娘娘則背對着他，手背上有一道殷紅血痕。
明致遠嚇了一條，清安回過頭，冷靜道：“我殺了她。”
明致遠愣了一下，忽跪下笑道：“恭喜娘娘。”他語氣平靜：“從此娘娘，是真正值得明致遠追隨的主人了，因爲娘娘的心中，已經沒有顧忌了。”
他彎起嘴角，爲了目的，能連自己侄兒的生死也不顧，能親手殺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這天底下，還有什麼能夠阻止樑國最尊貴的廣陵公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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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軒懸掛出小靖川王頭顱時，楚軍向夏侯軒的軍隊發起了最後一波進攻，火光中，夏侯軒平靜對楚嵐道：“你來晚了，小靖川王已經死了。”
“何必連一個小孩都不放過？”
夏侯軒失笑：”阿嵐，你我並肩作戰七年，比這殘忍的事多了去了，你又何必在乎一個小靖川王呢？”
他眯起眼：“還是說，小靖川王是你在乎的人在乎的，所以，你纔在乎他的生死？”
火光之中，夏侯軒平靜地和楚嵐相談甚歡，兩人不像是仇敵，倒像是許久沒見的朋友。
夏侯軒道：“我早該想到的，你爲了恭妃，做得已經夠多了，你對她，到底只是君臣之情，還是男女之情？”
楚嵐默然不答。
夏侯軒輕笑一聲：“你不說，也沒關係，祁夙身邊有我安插的人，他早告訴我，你曾經不惜落到祁夙手上，也要點燃烽火救樑清安，她不過一個區區恭妃，何必值得你以命相維護？你與她過從甚密這個消息，已經傳到了雍都，這是我，送給你最後的禮物。”
楚嵐終於開口，他苦笑道：“夏侯，你果然夠狠。”
“你比我更清楚，你大哥是一個如何多疑的人，何況，你二人是這般身份。”
楚嵐搖頭：“夏侯，你敗都敗了，還有此招，我不得不服。”
“所以接下來，是功成身退，還是兔死狗烹，阿嵐，你還是趁早選擇吧。”
楚嵐忽嘆口氣：“我是喜歡她。”
“什麼？”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她就是我的滄海巫山。”
“原來是她。”夏侯軒震驚道：”怪不得你拼了命也要救她。”
他喃喃道：“阿嵐，你值得嗎？你也看到了，她爲了自己，連侄兒的命都不顧，這種女人，你又何必賠上性命呢？”
楚嵐嘆道：“你對麗妃，不也如此嗎？”
夏侯軒一愣，他苦笑：“是，往往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慢慢擡起刀：“但是，我夏侯軒，不悔。”
他橫刀自刎：“阿嵐，我們來世再做朋友。”
楚嵐眼睜睜地看着鮮血從夏侯軒脖頸噴薄而出，他閉起眼，兩行熱淚從冷清雙眸中滑落。
夏侯軒此生，起於一個情字，也毀於一個情字，生於執念，也死於執念。
但是，他又有什麼資格去評價夏侯軒呢？
同樣是，執念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