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裡,圍觀的百姓漸漸散去,而在晉王府中,抱頭痛哭一場後,永寧郡主和自己的生母也解開了心結,彼此之間再無芥蒂。
雖然涼州遠近的百姓仍然迷信木偶泥胎,但是晉王經過這場大病之後,終於意識到:除了軍務與享受,還有很多需要自己關注的地方。他緊急召見了涼州刺史溫如玉和一衆屬官,經過一番徹夜長談之後,整個刺史衙門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高效運轉。
官府的衙役四處張貼告示,從此嚴禁百姓私自建造淫祠,供奉邪神,除了佛道二教,不得再有邪教在涼州傳播。同時刺史大人開始招募民夫,以工代賑,打算疏通浮樑河,興建水利,用以消除水災隱患,灌溉兩岸田地。
此外還有幾座義學,也在緊張修建之中,據說以後將會免費招收平民百姓的子弟入學,教導他們讀書識字,開啓民智。從呂府抄沒的億萬家財,無論被官員貪墨了多少,終究是有一部分落到了百姓頭上,而這一方曾令人絕望的水土,也開始煥發新的活力。
雖然,這裡依舊是貧窮且愚昧,然而希望的種子已經播下,總會有收穫的一天。正如蕭顯老丈所說,有些事情,不在於你做了多少,而在於你肯不肯做。只要做了,這世間終究還有希望。
不過涼州的這些變化,蕭重光是看不到了。他帶着蒙放和周遠才,一路飛遁,狼狽地逃出涼州城,一直跑到距離涼州百餘里的豐谷縣,這才找了個酒樓坐下歇腳。一想起涼州城裡那些瘋狂的百姓,他們就心有餘悸,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回去。
三人在酒樓就着幾道菜餚,喝着小酒,一邊暢飲,一邊閒聊。這幾天的共同經歷,令這三位修道之士建立了難得的情誼與默契。
蒙放忽然想到了什麼,對蕭重光問道:“蕭兄弟,你如此年輕,就有這般高深的道行,想必貴派一定十分看重,何以一直在外飄零,不在山中潛修呢?”
蕭重光一聲長嘆:“實不相瞞,我之所以流落到此,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本來這些話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不過這些日子來,與兩位道友十分投緣,索性就不再隱瞞。”於是就把自己去岐山的經歷,如何被封入地底,又如何與羅侯結交,最後與他一起脫困,助他收服羣妖等等隱情,撿主要的說了,只是關於劍神等人的事蹟,他心有疑惑,就沒有提及,只是敷衍過去。
“兩位道兄是不是也覺得,在下助紂爲虐,罪大惡極呢?”蕭重光說完這些,目光炯炯地盯着席上二人,若是他們兩人也如此認爲,他自然是拂袖離去,免得自取其辱。
蒙放離開武當已久,對於修道界最近的動態一無所知,乍然聽到如此離奇的情節,還牽涉到三百年前的正邪大戰和天下聞名的妖魔羅侯,令他心神失守,呆滯了半天。還是周遠才恢復得快,一拍桌子:“若我是蕭兄,也會跟你一樣選擇。命是自己的,雖然說捨生取義,那也要看大義,是否值得你捨身堅持。”
蒙放這才驚覺過來,抱歉地衝蕭重光笑笑:“我跟周師弟的選擇差不多,不管怎麼說,既然那羅侯與傳聞中所說的大不相同,那就沒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何況世事無常,也許很快事情就會有轉機也說不定。總之不管怎麼說,能夠活下來,就算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也總歸是一件好事。”
蕭重光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擔心眼前的二人得知這些事情以後,立刻翻臉不認人,跟自己來個割袍斷義,分席絕交,不管怎麼說,這兩人與自己脾性相投,這段時間以來的相處,也算是深情厚誼,就此絕交,殊爲可惜。
蒙放嘆口氣說道:“只是聽蕭兄弟你後來的敘說,這位羅侯前輩神通廣大,又野心勃勃,如今距離蕭兄弟你跟他分道揚鑣,已經過去了不少時日,他八成會變本加厲,如今收攝的妖族,只怕已經多不勝數。若真是如此,人間從此多事矣。”
蕭重光情知他說的乃是實情,喝了一口悶酒,不再言語。
蒙放見他悶悶不樂,也覺得自己這番話有些孟浪,於是笑着轉移話題:“蕭兄弟,你見我跟周師弟在晉王府擔任客卿,是不是很奇怪,覺得我們貪戀人間富貴?”
蕭重光笑道:“一開始我也以爲是,不過這幾天跟兩位道兄並肩作戰,才發覺兩位高風亮節,乃是正人君子,絕不是貪戀凡俗富貴的鄙夫。”
蒙放笑道:“這些話就不必說了,其實修道之人,只要是想證道長生,又有幾個會貪戀凡塵富貴?就算是,憑道門的神通法力,這些得來也是易如反掌。不怕你見笑,我們師兄弟來晉王府,其實是自我發配。”
蕭重光一愣:“此話何解?”
蒙放道:“蕭兄弟出身崑崙,那裡有沖虛真人坐鎮,想必貴派一定是上下一心,其樂融融。我武當派卻不同,諸位長輩只重視天資悟性好的弟子,而一幫同門師兄弟,又每天爲了功法寶物勾心鬥角,我跟周師弟資質普通,悟性下乘,比心機手段又比不過人家,正好我們武當與大周朝廷世代交好,經常派一些修道無望的弟子下山,爲朝廷效力。我們師兄弟就自動請纓,來晉王府當差了。”
蕭重光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只怕兩位不是鬥不過,而是不忍心,不耐心吧。其實在這紅塵俗世名利場,更能鍛鍊人的道心,未必就比山中修煉差了。”
蒙放點頭道:“確實如此,我們師兄弟在晉王府呆了二十年,見識無數人間俗事,也算是久經紅塵。這一次有幸與蕭兄弟共同破了邪神之事,我們大有感觸,山門之內是一小江湖,紅塵俗事是一大江湖,如今晉王已經痊癒,我們師兄弟也自覺修行圓滿,打算回山再跟師尊請教道法,追尋長生大道,以求早日超脫這江湖俗事。”
蕭重光笑道:“只怕兩位也是害怕再遇到那羣百姓,把咱們當神仙供着吧。”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有會於心,一起哈哈大笑。
蕭重光跟蒙週二人這幾天相交莫逆,所以在路上就商量好了,他要陪這二位一同回武當。原本以這三人的劍光速度,從涼州到武當也不過半個月功夫。只是一想到那兩位進了武當就要從此閉關潛修,沒機會出來,三人索性在進了豐谷縣城以後,就買下了一輛馬車,一路慢悠悠的坐車回去,順便遊歷一下人間美景。
有時候蒙放二人也勸慰蕭重光,如此躲避終究不是辦法,崑崙始終是他的師門,而赤山與沖虛對他如此親厚,總不能一輩子避而不見,這樣有違尊師重道的綱常倫理。
蕭重光其實也不是沒想過這些,只是他心裡一直逃避這些問題,現在被他們反覆開解,自己也覺得如此下去不是辦法,無論如何,師父跟師伯待自己恩重如山,不管結果如何,總歸要回去看看,見上一面,哪怕被清理門戶,也好過這麼糊里糊塗地躲着,不知何時是個頭。
他心中暗下決心,送兩位好友回武當以後,自己就啓程返回師門。蒙週二人得知他這一決定,自然也深表贊同。
馬車一路上顛簸行走,三人在車裡邊走邊聊也不覺得煩悶。每當路過繁華的市集,或者風景絕佳的山水,他們就從車中下來,體察市井風物人情,飽覽神州壯麗河山。偶爾看到不平之事,作惡之人,他們自然是一聲大吼,該出手時就出手,既大快人心,也開闊了自己的心胸,還在沿途留下一串關於神仙俠士的美麗傳說。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從夏末秋初,一直走到年關將近,他們終於到了武當山腳下。蕭重光本待就在山下告別,蒙放和周遠才故人情重,堅持要他上山喝杯山茶,若是能小住幾日,那就最好不過。他拗不過那兩人,終究還是跟他們上了武當山。
沿途遇到不少武當弟子,許多人主動跟蒙放、周遠纔打招呼,看得出來他們兩個在武當山人緣很好,或許是因爲他們不喜與人爭鬥的性子吧。兩人的師尊玉真子乃是金丹高人,平時住在天門峰,不過玉真子此時正在閉關,加上門徒衆多,蒙、週二人在其中並不得寵,所以兩人也沒有去覲見。
武當弟子回山覆命,自然有一套章程。蒙放三人進了武當山,自去尋主管師門使命事宜的天隨真人覆命,卻發現這位師叔不在觀中。周遠才一時好奇,就尋了邊上一個師弟詢問。
那師弟大概是新入門的,與蒙週二人並不相識,見蒙放詢問天隨真人何在,他疑惑地說道:“天隨真人乃是小道恩師,不知兩位前輩來尋家師有何貴幹?”
蒙放急忙糾正:“原來是天隨師叔的高徒,在下蒙放,這位是我師弟周遠才,我們都是雲真道人的徒弟,一直在外執行師門任務,剛剛纔返回武當,所以特來向天隨師叔覆命。”
那小道士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看着他們三人說道:“你們回來得太晚了,我師父出門喝喜酒去了。”
周遠才頓時吃驚道:“什麼喜酒要天隨師叔去喝?”
那小道士詫異地看着他們:“你們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吧,天下修士誰人不知,明年元宵,就是崑崙派凌霄真人嫁女之期,我師父奉了玄真掌教之命,特意提前趕赴崑崙,送上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