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庭,商王子羨收到姬昌戰書,勃然大怒,當庭罵道:“小小周昌自不量力,竟然在先王守孝期間興兵犯我殷都,觸犯上帝,我要讓他有來無回。”
商王爲何叫姬昌周昌呢?因爲商周時代,男人的名字由氏和名組成,氏一般是受封地或職業,姬昌受封於周,在當時自然叫周昌。女人的名字則由名和姓組成,比如貞姜,名貞姓姜。
商王立刻命史官回覆戰書,交戰地點約在崇方與程邑相接處的洛西地區,派少師比干率王師與周師對陣交戰。洛西沃野原本屬於程國屬地,後周將程國變成了程邑,洛西也隨之歸屬周方。
姬昌收到戰書,立刻召集兵馬,親自率師前往洛西。與周君同來的還有召侯,就是當年被季歷俘獲的召侯,多年來,召人西遷,受周人庇護,他們甘願臣服於周。因召侯有與王師交戰的經驗,被姬昌請來參戰。
洛西大地上,王師與周師對壘。這是周侯姬昌第一次站在王師的對面。他掃視王師,不免倒吸口涼氣,他被王師的隊陣震住了。隨君父征戰諸戎,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衆多的士兵,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嚴整的隊陣。
龐大的對陣行動自如,毫不混亂,靜如銅牆鐵壁,動如流水游龍。姬昌知道自己低估了王師的力量。
可是,轉念一想,王師有什麼可怕的,他還不是拿戎狄沒辦法,周師比王師勇猛多了,少拿什麼陣勢來嚇唬人。
只見王師對陣,前有徒兵陣,後有車兵陣,徒兵陣縱向十人,橫向三百人之多。
最前一排頭戴青銅盔,身着皮甲,臂帶護臂,腿裹護脛,腰插短刀,左手持盾,右手持戈,面向周兵,形成一道防護屏障牆,可以抵禦周師箭矢。這一排甲士均爲什長,身後的士兵都是他的下屬。
什長後面還有三排甲士,他們同樣頭戴青銅盔,身着皮甲,臂帶護臂,腿裹護脛,腰插短刀。只是手持長矛,交戰時,他們手中的矛頭可以穿過前面的甲士,刺殺敵兵。
甲士後面的六排便是兵卒了,他們沒有盔甲,分別持有弓箭、矛戈、斧鉞等兵器。
方陣行進時,隊形保持整齊;前進禦敵時,行數十步便停頓一下,調整隊形,保持隊形不亂。行至弓箭射程之內,前三列甲士坐下,持弓箭徒卒開始射箭。發射若干次後,調整隊形,再次前行數十步。
行進到衝鋒距離,所有士卒齊聲吶喊,快步衝鋒,遇到敵人,每人刺擊幾下便要換人,相互保護免受傷害。前面的士卒倒下,後面的士卒跟上。
將帥們利用旗、鼓、金下達命令,指揮士兵移動位置。旗用以區分部屬,士兵視本部旗幟而動。旗幟傾斜展開,士兵便向旗幟傾斜的方向前進;旗幟放倒,則士兵停止前進。鼓是用於鼓勵士兵前進,鼓聲不停,士兵便迎戰不休。金原本是銅製打擊樂器,戰場上,它用於調整士卒步伐和終止交戰收兵回營。
土兵陣後面是車兵陣,車兵陣由一個個三葉車隊組成,每個三葉車隊由五輛戰車組成, 前面三輛縱向排列,後面兩輛分列左右。前面三輛戰車是兩駕戰車,後面兩輛是四駕戰車。
車上甲士三人,成品字形排列,御者居中稍前,左右兩側各有甲士一名。左側甲士司射,爲一車之首,稱車左,遠則弓箭,近則刀戈。右側甲士手持戈,稱車右。
車上攜帶三把銅刀,兩把銅戈,兩張弓及銅鏃若干。
整個車兵陣由有二十個三葉車隊,共有戰車百輛。
王師猶如一堵會移動的城牆正向周師壓來。周師兵士都驚呆了,如此多的敵人站在眼前,該如何交戰。王師兩端漸漸向周師後方靠攏,很快便形成包圍之勢。
召侯高喊:“不好!快跑!”
姬昌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太晚了,他們已經進入王師的弓箭射程範圍。
王師前排甲士蹲下,後排箭矢發出,箭矢如雨,直衝周師而去。
姬昌命令周兵放箭,可是周兵用的是竹箭,面對身王師前排甲士,殺傷力有限,根本無法與王師銅鏃相比。
一排排周人士兵死傷於王師銅鏃之下,生存者向前觸不到王師士卒,向後被王師圍堵。他們只能慌縮在中間,慌作一團。
對陣交戰必分輸贏,王師的包圍圈越來越小。
待箭雨停歇,周侯姬昌命令將士突圍撤離,怎奈王師對陣嚴整,每次接近王師都會有無數戈矛刺來,混亂的周兵根本無力戰鬥。幾個猛將護着姬昌,向外殺去。
王師士卒就像殺不完一樣,倒下一個,另一個補了上來,再殺一個,又補上來一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幾個周將與姬昌終於殺出一條血路,衝了出去。
當姬昌和幾個大將殺出重圍時,王師追趕不過百步,便停了下來,少師比干鳴金收兵。王師清點死傷情況,便帶着戰俘返回殷都,向商王交差。
王師交戰是君子之戰,對敗軍追逐,奔跑不過百步,縱綏不過三舍,是以明其禮也。
跑出數里路,姬昌才停住了腳步,看了一下幾位將領,不覺得悲淚流淌。他輸的好慘呀,來的時候數千人,回去時不過數人,他還如何去見程邑父老。
他們稍作休息,命令他們返回程邑。
季歷征伐戰無不勝,給兒子姬昌一個錯覺,讓他認爲周師非常強大,以爲天下無敵。可是面對王師,周師是那麼渺小。姬昌初次興兵,原以爲憑藉他熟讀兵書,可以勝過王師,爲君父報仇,沒想到竟落得如此悽慘,幾乎全軍覆沒,他顯得多麼無知。
姬昌鎩羽而歸,來到程邑,卻發現崇侯已經侵佔了程邑東部的大片土地,兵臨城下,崇兵已經在攻城了。伯達、伯適正在率領周人,抗擊崇兵。
見到君主姬昌,伯達告訴姬昌老夫人已經遷往岐邑,程地恐怕不能再呆了。他勸姬昌前往岐邑,與老夫人協商禦敵之策。
姬昌本不想離開程,可是他想起那些被王師俘獲的將士,他們會被用作人牲,會被貶爲奴隸,便沒再推辭,他要返回岐邑,與君母共商營救戰俘之事。他命令伯達、伯適死守程邑,等待他與商王交涉。
姬昌不停地反思,此番興兵,他萬萬沒想到會如此慘烈,他失去了將士,失去了大片土地,落得個反叛天下共主的名聲,姬昌之德毀於一役。他真想投入渭河,一死了之。可是他不能,戰俘還在殷都,他們的命運前途未卜,還需要他去營救。
回到岐邑,姬昌求君母營救戰俘,聲稱願以自身換取被俘將士的性命,肯定君母務必想辦法,求商王赦免他們,讓他們返回岐邑。仲任勸他不要着急,她已經派人將此事告訴摯侯,讓他周全此事。
經過摯侯斡旋,商王應允,只要姬昌願意當面屈服,他可以既往不咎。周侯姬昌聞聽消息,立刻準備行囊,趕往殷都。
殷都王宮內,他被帶到商王朝廷。姬昌屈膝於商王子羨面前,向商王請罪。商王子羨赦他無罪,可姬昌仍然跪地不起,求商王釋放戰俘。商王心想,素聞周侯仁義誠信,今日一見過不虛傳。既然姬昌如此看重戰俘,何不來個順水推舟,牽制西伯姬昌。
商王要姬昌在衆公卿諸侯面前向商王發誓,終生不再反商。
商王知道姬昌誠信,一定會說到做到。
爲了讓戰俘回家,姬昌不顧屈辱,便連聲答應。
商王召集天下諸侯和王公大臣來到商廷。
商廷上,他和顏悅色,環視滿朝文武,訴說緣由,然後命姬昌當衆發誓。姬昌也顧不得什麼顏面,痛忍羞辱。
只見他目光低垂,聲音顫顫微微,猶如受驚雛鹿。低聲立誓:“我周昌,此生願忠誠大商邦,爲大王效力,永不叛商。”
商王面帶笑容,准許姬昌帶回俘虜。
摯侯聞聽,放下心來,女兒所求之事落地。
崇侯不服,進諫商王不要赦免姬昌,不要釋放俘虜。若日後姬昌言而無信,反叛大商邦,西部將永無寧日。
摯侯近前,反駁崇侯:“西伯仁義誠信,定不會違背誓言。況且,天下諸侯在此,都是姬昌發誓的見證者,他將來怎敢反悔?
前回說過,商王與方國的關係就是征伐與臣服的關係。不管方國君主的思想如何,是否認同殷商文化,歷代商王都不關心。他們只要對方臣服,商王便可不咎。
商王同意摯侯的說法,他當庭宣佈:“此事不用再議,西有戎狄入侵,周昌定會效仿先父,平定西部,爲大商分憂。”姬昌連聲稱是,反覆強調:“今生今世,臣將忠心不二,願領兵討伐戎狄,爲大商邦效力。”
商王子羨以俘虜換得姬昌終生不再反商的承諾,以爲是英明之舉。儘管他像崇侯一樣,並不完全相信姬昌的誓言,可是,他相信弱小的周族不可能給大商邦帶來威脅。要想讓姬昌效力,還要想起他辦法。
見到戰俘,西伯姬昌更加謹慎慌張,說話唯唯諾諾,唯恐商王反悔,及至他帶着戰俘離開王畿,才微微鬆了口氣。戰俘皆感恩西伯救命之恩,山呼君主仁德,臣等終生感念。姬昌面帶笑容,勸他們不必掛心。作爲羣臣之主,理應爲羣臣解憂。
姬昌一行人絲毫不敢懈怠,怕商王反悔,派追兵追殺。他們穿越太行,入呂梁,抵達了冀國,冀國位於今山西省河津市的黃河東岸。連日奔波讓將士們疲憊不堪,他們要求歇息一下。
姬昌也覺得王師追趕的可能行很小,這裡是當年先父季歷幫助冀侯驅除翳徒戎之地,冀侯定不會圍剿他們。想到這裡,姬昌就命令大家在黃河東岸駐足歇息。
姬昌不敢休息,他望着滾滾南下的河水,思緒萬千。先祖公亶生前之言迴響耳邊,“將來定會有聖人來周,周也會因此而興旺。”聖人在哪裡呢?倘若有聖人輔佐,定不會有今日敗象。敢問上蒼,聖人何時方能出現?
他辜負了祖父的期待,他有違兩位伯父的支持,他對不住父親,他既沒有使周人昌盛,還失去了父親開拓的疆土。他不能消沉,他要振作起來,重整旗鼓,完成祖父遺願。
“關兒、關兒”,河洲上,雎鳩歡愉的叫聲打斷了姬昌思緒。他放眼望去,見雎鳩成對而立,啄食泥中小魚。偶爾擡頭,四目相對,似含情脈脈,雄雌雎鳩形影不離。
此情此景,讓姬昌頓生幾分愛憐,不禁心猿意馬。想自己沉溺占卜,隨父征戰,竟忘記尋得個賢淑正妃,落得今日孤家寡人,滿腹話語竟無人能說。
他該先找一個人生伴侶,像祖母姜氏、母親仲任那樣,輔佐自己成就大業。橫渡還需先登岸,他要先把個人和家族延續的事做好,有人才有江山,沒有人江山又有何用。
就在他思緒萬千之際,遠處有車馬聲傳來,雎鳩受到驚嚇,撲楞楞振翅遠飛。周侯姬昌心中不免一驚,難道有追兵?預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