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桓山下, 聽見馬蹄聲傳來的小童連忙上山回稟,卻不知此時馬的主人已經那重建好的文淵莊之下。十二月初七,子時之前, 陳笒已經到了。超越極限的趕路和內力的透支讓他的呼吸之間帶着血氣, 背靠在一棵樹上, 陳笒取出長笛輕輕吹奏, 笛音飄渺, 因爲沒有內力的加持所以在這山林間顯得不甚清晰。
房內,顧雲悰半靠在牀頭,眼瞼微合, 他聽得到,卻認不出。青桐進門來, 聽見室內輕輕的笛音便知道自己的回稟已經沒有意義。“莊主, 快到子時了, 休息吧。”聲音一出,那笛音瞬間被壓下去。顧雲悰擡眼, “不必提醒我時辰。”
這些時日青桐給陳笒說了不少的解釋,他卻只想聽這些從陳笒口中說出,畢竟,那人的演技青桐無法識破。
退出屋內,青桐看看等着命令的小童, “帶它們到馬廄好好休息。”小童撓撓頭“是, 掌事。”
月明星稀, 子時剛過, 笛音便停了。顧雲悰起身, 站在窗前,只差一臂的距離, 兩個世界就會融合。
陳笒放下笛子,靠坐在樹下,氣力不支讓他有些喘息。長桓山上的積雪和往年一樣,只可惜靠近文淵莊的地方古樹被燒燬了一半。
踏雪聲傳來,陳笒擡頭,“最近有什麼特別?”青桐搖搖頭“蒼雲不讓莊主沾上以前的事,只在這將養着身子,準備強行取蠱。”
“蒼雲,那紅衣人是蒼雲?他答應的是解蠱,怎會變成取蠱!”陳笒猛然起身,卻見青桐連連後退“顧啓淵將解蠱用的藥材全收走了,再等下一批主藥生長起來要十五年後,所以只能強行取蠱。”
“如何取蠱?”陳笒順着青桐的方向走,退到更後面的密林中。“以心頭血引蠱,配以藥材,將蠱蟲引到體外,進入取血人體內。蠱蟲只能被取出一次,入蠱的人活不過三個月。”
“如果在三個月內找到顧啓淵,拿到解蠱的藥,這個取蠱的人只能是我。”陳笒看看青桐,挑眉“如果你們有合適的人選現在早就已經準備好,兩個月的時間我不相信以蒼雲的實力養不好一個顧雲悰。”
“莊主中蠱時間太長,子蠱在體內長成,繁衍,如果入蠱人沒有足夠的內力支持,活不到蠱蟲出體,會讓莊主跟着喪命。”青桐看着陳笒“皇上,莊主離開是不想被顧啓淵控制,只要蠱蟲取出,顧啓淵必然狗急跳牆。”
“這點,我比你清楚。”陳笒眉頭緊皺,三個月,引顧啓淵出來,比五年的時間更短了。“引蠱後會怎樣?”
“只是較常人爲虛弱,以莊主的實力很快就會恢復。”青桐已經知道皇上的意思,畢竟他也算是半個濟源莊的人。
“告訴蒼雲,半個月後點蒼山見。”陳笒緩步離去,躍到一個樹冠上休息。蒼雲這個人,似乎從一開始就不看好自己啊。
青桐從林子中出來,猛然一頓,顧雲悰站在他眼前“你去做了什麼?”
“按照莊主的吩咐,告訴皇上一切無恙。”青桐眨眨眼,顧雲悰輕笑“我何事吩咐過你這個。”
“那便是青桐誤會了,原來莊主還是希望回去的,那青桐將皇上叫回來好了。青銅相信莊主已經理解來龍去脈,所以……”在嘮叨聲中,顧雲悰轉身回去,他現在享有的,只是記憶罷了。
調息了半個時辰,陳笒聽到樹下輕蹭的聲音,微笑“我們馬上就走,黑桑。”全力而行,也只比黑桑快了兩個時辰,卻還不如黑桑恢復的快。翻身下樹,馬蹄聲輕輕,陳笒拍着繮繩,讓它輕緩一些。
房間內,聽見小童的回報,顧雲悰晃神,“怎麼現在才走。”翻身出門,循着雪地下的足跡,這其中的時間他做了什麼?但是看見樹下的點點血跡之後,顧雲悰瞬間覺得他的懷疑是如此的可笑。
青桐將披風給顧雲悰披上,“莊主,你真的該休息了。”
皇宮,季偉勝看着齊思明“國公大人,你倒是說說皇上是去哪了?免朝一日咱們尚能處理,若是明日早朝接着免朝,軍報可等不得啊。”
齊思明溫和微笑“季大人不要着急,皇上已經做了安排,何況就算戰事起,也要八天才能到達京城,而濟源莊的消息只要三天。算起來也是來得及的。”
“那朝中的事呢,皇上發了皇榜之後鬧得京城暗流涌動,朝政剛剛安穩,他又接連免朝,難道說做了皇上就可以肆意妄爲嗎!”季偉勝顯然已經氣急,沒有發現齊思明已經危險起來的眼神。
“自從潛邸時起,皇上何曾肆意過?”門外進來的朱夫子怒氣比齊思明要大得多,“季大人久在京城,又何需知道這許多呢,不是嗎?”嘲諷的語氣絲毫不加掩飾。齊思明對朱夫子躬身一禮,和陳興良不同,朱夫子是陳笒正經的授業恩師。
“朝中正亂,皇上擅自離宮便是肆意。”季偉勝據理力爭,卻看見朱夫子仿若看稚童的眼神“季大人可曾看見朝中正亂?難道兩位王爺和太子處理的不夠?還是說季大人覺得新上任的國公不是你,你心有不甘?”
“你怎能如此揣測老夫!”季偉勝臉色漲紅,身爲讀書人被如此誤解,卻無法反駁,他承認對新任的國公不夠認可,也在失望於皇上的不信任,但是他從未有過貪圖高官厚祿的念頭。
“揣測?”朱夫子輕笑一聲,然後不再理會季偉勝,將身後的一份摺子交給齊思明。“這些是老夫的弟子,自請去北大營教化外民,還請國公大人上呈給太子。”
“哈哈,朱夫子對皇上的計劃很抱有希望啊。”齊思明接過摺子,並不翻看,朱夫子說了是呈交給太子的,便不是給他看的。
兩人一連串的動作告訴着季偉勝一個事實,便是皇上不在,一切也亂不了。
第二天清晨,朝官們看見空空的御座,有些詫異,難道皇上要接連免朝?正此時,周成吉宣駕的聲音傳來,陳笒從外面進來,身着龍袍,卻只穿着一雙踏雲黑靴。
“朕從京城中巡視,看見太子試理國事並無雜亂,心中甚慰。南緬初定,朕有意於半月後前去整治,新年伊始,朕會回來檢查太子的所做,望列位臣工,用心輔佐。”看看面不改色的陳軒,陳笒點點頭,這孩子心性穩定,可堪大用。
以季偉勝爲首的文官看看皇上的臉色,不再言語,剩下的時間,和往日一樣的奏陳,無非是籌備的進展以及一些言官的彈劾,陳笒一一細問,卻將上朝的時間延長了不少。
等周成吉宣佈退朝,已經接近午時。陳笒留下陳軒,回了勤政殿。
“父皇,究竟出了什麼事?”進了勤政殿,陳軒便按耐不住,昨天他擔心了一整天。
“無事,只是覺得累了,想讓你儘快接替我。”陳笒摸摸兒子的腦袋,陳軒歪頭“父皇已經頒佈皇榜說五年後繼位給兒臣,難道父皇覺得五年都長嗎?”
“很長啊。”陳笒輕笑。“好了,一會兒用完午膳,你留在這處理摺子,若無緊急事宜,不要打擾我。”
“是,兒臣遵旨。”陳軒點點頭,反正半年內的事項父皇已經安排妥當,便是有什麼意外,綜合齊大人和誠王叔也總是能應對的。
半月後,點蒼山,陳笒從內室看着等在外面的顧雲悰,“前輩答應的,可是解蠱,如今變成取蠱,可是有負你蒼雲的美名。”
“你想問什麼?”蒼雲在一邊籌備着藥材,旁邊的小碗上,已經晾好了陳笒要喝的一碗。“從未想過和蒼雲前輩說話如此痛快。”陳笒晃着碗中的藥汁,“你和顧啓淵都是前朝的舊部,爲何不在起義時就出手,想來那時要是有你們的協助,前朝可能不會那麼快滅亡。”
挑眉,陳笒一口飲下藥汁,酸澀之感在口中迸發,實在是難以忍受。
“你也說了,是不那麼快。”蒼雲燒灼着銅鎖淬鍊,好似聊天一般“前朝已經無藥可救,儘管隋帝做了準備,意圖在反抗前就將起義的人打壓,但是各大世家又怎會允許,他們要的比隋帝能給的更多,而給了世家更多的權利和財富,就更加大了起義軍的底蘊。隋帝一步走錯,步步皆輸,他將我們幾人放任江湖發展,便是留着後路。”
“你們知道無力抗衡世家,索性讓新朝來擺平世家,而你們只要擺平新帝,就可以坐享其成?”陳笒好笑的看着蒼雲,儘管看起來不太現實,但顧啓淵已經離目標很近了。
“不,不是我們,是前朝的後裔。”蒼雲搖搖頭,“至於顧啓淵,多年的籌備讓他心大了而已。”
“因爲先帝不能控制住世家,所以你們要推翻他助我上位。”陳笒察覺到藥性已經開始起作用,有些無力的靠在椅背上。蒼雲點點頭“不得不說,你比陳煜要好的多,只可惜他是起義軍中最容易被控制的一個。他成功了,卻也失敗了。”
指指自己的白髮“我們等不了再長的時間了。所以只能幫你,也算是合了你的心願不是。就算沒有我們的推力,你不過就是會多當兩年太子。”
點燃線香,陳笒聞到曾經聞過的氣息“那次的刺客,果然是你們的人。倒是冤枉了鄭國公,只怕他嚇的不輕。”
蒼雲微笑不語,將線香吹入外間。
“只是一次試探,不想被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微微開門,蒼雲和陳笒進入外間。顧雲悰和青桐已然昏迷。
取出嗅丸,在青桐鼻下輕晃。“開始準備吧。”
“我可以把你捆起來。”蒼雲指指那邊的椅子,陳笒搖頭“我可不想。”
青桐將藥水煮開,底下燃燒着乾枯的藥材,味道很刺鼻。躺在牀上的顧雲悰抽搐起來,顯然經常被壓制的蠱蟲受到刺激後開始反擊。青桐運氣幫着顧雲悰將蠱蟲逼到上臂,蒼雲取出一把帶槽的匕/首正衝着陳笒心臟上方刺入兩寸。“唔。”驟然的抽痛讓陳笒一身冷汗。蒼雲看看陳笒兩邊已經雪白的鬢髮,挖苦道,“你若是撐不住,你們可都要死。”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笒咬牙看着血槽上的血被放出。“你和從龍山莊還有來往?上次的毒龍油竟然沒讓你把他們滅了。”蒼雲毫不避諱的話讓陳笒一陣無力。
“我還騰不出人手,只能靠他們聯繫西域。”這是青桐已經看見了顧雲悰胳膊上出來的五個小鼓包。“可以了。”手中短刃一翻,顧雲悰手腕上出現一道傷口。蒼雲將流血的手腕摁到陳笒胸前,“現在,就看你們的命了。血流乾之前能將蠱蟲引出來就可以。”
陳笒看着那手臂上的五個鼓包,雙脣緊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