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的背後有你(下)
進城投宿,暗香和一名受傷較輕的馬伕帶着血衣去縣衙報案,餘人則安置行李,找大夫。
客棧掌櫃得知他們在城外遇劫,驚詫莫明,連呼:“清平世界,竟出了強人!反了,反了!”一邊一疊聲地喚夥計幫忙請大夫搬行李,又喊竈下燒湯燒水,很是熱心。
城裡的大夫給他們重新驗傷上藥。肋上中刀的馬伕經過再次包紮,情況穩定,被安置在牀上休息。
區小涼洗澡前曾叫丁九也來洗,可是喊得嗓子都幹了,丁九仍不肯露面,他只好一邊納悶一邊自洗了。
大家梳洗完畢,齊聚在大堂點菜喝茶等暗香他們。區小涼又叫丁九喝茶,仍是無人應答。
淺香扁扁嘴:“少爺,你省省口水了!丁九從不和我們一起吃飯的。”
“可是,他總得吃飯吧?不和我們吃,那他什麼吃?也不知道我娘給他路費了沒?”自從知道有丁九這個人存在,區小涼就覺得心裡多個事兒,不安生。
淺香翻翻眼:“他不吃飯也成的。有一次我們過雪山,三天三夜沒閤眼,吃的也完了。還是暗香哥打了雪狼給大家充飢,才挺過去。那個丁九居然在那種情況下也不出現!還有,少爺,從前你很討厭他的,從不過問他的事,如今怎麼總惦記他?”
小涼慈祥地笑:“小淺淺呀,一個人呢,失憶後會有許多改變,這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個大家一起出門在外,總得互相照應點不是?”
正談着,暗香他們回來了。說是官差已經找到那些死傷劫匪,受傷劫匪現已下到縣裡大牢,不日開審。衆人放下心,匆匆吃過飯,陸續回房休息。
區小涼落在後面,悄聲吩咐小二送籠包子和湯到自己屋裡,再要一桶洗澡水,才踱着方步回房。
不一會兒,小二果然把他要的東西送過來,連醬醋碟兒都備了。區小涼高興,給他一點小費。小二歡天喜地謝過,關好房門。
區小涼四下查看,仍是不見丁九蹤影,也猜不出他在哪兒。不過,他知道他一定在,因爲屋裡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找不到,他索性對着虛空說:“丁九,你在吧?能聽見我講話嗎?”
空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區小涼不氣餒,繼續:“今天的事,謝謝你。從前我不知道有你的存在,所以一直都沒有關心過你,對不起。我不是因爲你救了我,才心生內疚。而是。你一直和我們在一起,是我們的夥伴,卻沒有人提到你,沒有人關心你,讓你難過了吧。同時,我也就失憶前對你的冷淡表示歉意。我並不是拿失憶當藉口,以取得你的同情,而是真的,對你感到抱歉。如果從前你怨過我,希望今後我可以補償你,直到你原諒我爲止。”
空氣中的血腥氣依然很淡,表明聽話的人沒有表現出觸動的情緒。
區小涼想,這時候如果有人看到他的模樣,一定會感到好笑。在念獨白嗎?可是他並不後悔。聽,在丁九;講,在自己,他只需要做自己認爲對的事。這是小鬼早就應該做的事,現在由他這個替補補上。
一口氣講了許多,他有點口渴,喝了杯茶,接着說:“桌上是我給你準備的飯,希望你能接受。因爲我有責任讓每一個和我出門的人,吃好睡好。你即使不爲自己,也得爲自己的任務着想吧?沒有好的體力,你自認爲可以保護好我嗎?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哪裡,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和我分房睡,所以沒有另給你開房。不過櫃子上有副多餘的鋪蓋,你可以拿來用。”
頓了頓,仍沒人出聲,區小涼輕聲說:“另外,你能清理一下自己嗎?血腥氣很重。”
再等半天,腿都站得有些發麻,丁九仍是下定決心般誓不現身。區小涼折騰一天,再也堅持不下去,最後只好說:“我先睡了。剛纔對你講的,都是我的真心話,希望你能接受。”
說完他解衣上牀,放下帳子,縮進被窩裡。他本想裝睡,看丁九到底肯不肯出現,可是白天又驚又怕,實在是累壞了,裝着裝着倒真睡着了。
睡夢中,身穿黑衣的丁九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區小涼大喊着追他,可是丁九頭也不回地走着,對他置若罔聞。丁九在怨恨他吧?爲了之前小鬼對他的冷淡。
區小涼在夢中囈語,急出一身大汗。
早上小二來叫早,區小涼一翻身爬起來,首先向桌上看去。一看之下,他不由失望地垮下臉,那堆食物竟然紋絲未動。
吸吸鼻子,房中那股血腥氣卻沒有了,洗澡水也有用過的痕跡,看來丁九打理過身體。他的心情上揚一些,自己梳洗畢,下樓去吃飯。
早飯很實惠:夾肉火燒,花生米,鹹鴨蛋,醬菜,熟牛肉,紅棗小米粥。
區小涼把兩個火燒和一碗稀飯放在面前,卻不去動,另盛飯吃。大家對此都感到不解,但他行爲怪誕也非止一日了,所以只是略瞟一眼那份食物就自行取食,並不十分在意。
飯罷,車伕去趕車,暗香陪區小涼在門口等待。因爲官司還未開審,暗香需要留在這裡隨時聽候傳喚。此處離芙蓉城不過一天的路程,沿途又全是鄉村稠密的平坦大道,再遇到危險的可能性極小,所以暗香才放心讓區小涼在自己不在的情況下繼續趕路。
不過暗香仍是抓緊時間,最後細細叮嚀他一遍。區小涼有點心不在蔫,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目光卻偷偷掃向方纔留下的早點。然後,他就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在小二還未來得及收拾的桌上,那份早點竟全不見了!
他心裡暗喜,彎着嘴角對暗香說:“這裡事完了,早點兒去找我們,那邊怕也有一堆事得靠你呢!那幾件首飾,你收好當店錢。早知這場仗避不開,那些銀票就不給他們了。那麼多銀子,嘖嘖。”
暗香眼角有點抽:“錢財是身外之物,少爺不必太心疼了。何況,其實也沒多少。”還不及你身上隨便一件飾物的價錢呢。他暗想,不過沒敢說,怕又刺激到這個自失憶後就變得有些貪財的少爺。
淺香趕着馬車過來,見區小涼笑得雲開霧散,神清氣爽,不由奇怪:“少爺,剛纔你的臉還像苦瓜,怎麼我趕個車的功夫,就變成甜瓜了?”
區小涼手指他喝斥:“什麼瓜不瓜的?本公子英俊瀟灑,哪裡像瓜了?”
淺香嘴角直抖,完全接不上話。暗香轉開身遠眺微笑。
大堂房樑上一個幽暗的角落,二道炯炯的目光緊緊盯着那個笑得滿臉柔軟的少年。
琥珀色晶瑩的眸子笑彎成月牙兒,濃淡相宜的細眉柳葉般流暢。反射着絲絲光亮的及膝長髮,在清晨的冷風中輕揚,每一絲都那樣地順滑柔韌。
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在散發着柔光的一個人。像冬日精靈,卻比精靈更有煙火氣,也比精靈要心軟要嘮叨,睡着後還會流口水翻跟頭,把被子絞成一條麻花。奇怪的一個人,和……那個之前迥異的一個人。但,並不令人討厭。還有,早餐,讓他很飽。
而他飽了後,心情通常都會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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