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場東方不遠處,是一處緩緩隆起的山丘。山丘並不高,但立在其上,也足以將這平原草場看個清楚。或許便是這個緣故,這小小的山丘上,早早便有一間潦草的茅屋,今夜風雨或許疏狂,但這茅屋中,卻還有一盆溫暖的火。
火光並不亮,在這樣暗暗的讓人發懨的夜裡,這盆火似乎也自覺的與夜同沉。但再暗沉的火光也有一絲微亮,這微亮彈開,散在周圍人的臉上,讓這裡的人心中微微的感到一絲渴生的熱情。
屋內幾人或坐或站,都把眼睛看向遠處的草場,零星的槍火已然爆了起來。亮亮的在這沉沉的夜中十分的耀眼。
“細想來,一晃眼我有十年未到過茂宜島了,”茅屋窗前一個魁梧的身影說道:“真是人生如寄,天地逆旅!我漸漸老了心懷,可這茂宜島上,依舊蔥蘢明綠,讓人暢懷!”
“一舟口中說老了心懷,但我觀你行事,豪情可仍不減當年!”火盆邊坐着的一個老者接口笑道,眼前火盆中的炭似乎快要化爲灰燼,失掉那最後的一絲火熱,老者隨手撿起一片木炭,接到盆火中,等火柴噼裡啪啦燃了起來,隨手卻又扇滅了火焰,讓那木炭就那麼亮暗暗的燒着。
朱一舟又看了一會兒,終覺無趣,回過身來在盆火旁坐下。時雖盛夏,但茂宜島上烏雲侵壓,風雨將臨,一股寒意仍是逼人而來。
“四十九年了,”朱一舟看着盆中火,忽然自失的一笑,“朱門血仇到現在,已經四十九年了,便是我父之仇,如今也三十餘年了,今日仇蹤現身,真是快慰我心!”
司徒美堂未及回答,門口忽然漸漸起了枯枝踩折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身影從暗中閃出,卻是農泉刃。
“一舟先生,意老,”農泉刃低聲說道:“赫伯特已和庫克接上了頭,公爵的人也應該在裡面。但是人馬藏在何處,還未探查明白。”
“無妨!”朱一舟豪邁一笑,全身殺氣猛地蓬勃而出,“再過一刻鐘,亞當斯便當指揮美利堅海軍圍了這茂宜島,任他有通天的本領,只要上得了茂宜島,今日便是他償還血債的時候!”
忽然遠處槍聲大作,農泉刃回頭看去,見遠遠的圍着一處燈火,兩圈槍火相隔百十米,正在激烈的對撞。
振武堂已經和四方聯軍交手了!
司徒美堂與朱一舟並不站起,只是略略擡眼看向槍火斑斕處,見那內圈中的槍火雖然數目較少,但進逼趨退,快速無比,外圈的槍火初時極是盛氣凌人,但過不多久,便稀疏下去,槍火也漸漸的有些凝滯。
“阿丘的振武堂操練的果然精幹!”司徒美堂讚賞的點點頭,“這英法四方聯軍人數雖衆,卻無配合,只怕過不多久便會被各個擊破。”
說話間,內圈中的槍火忽然稀疏下去,卻並不向屋落燈火處收縮,反而隱隱的更向前逼了上去。這便與司徒美堂的猜測不同。他本以爲振武堂會迅速集中人手,打垮稍弱的北方,卻沒想到四面的槍火卻是都削弱了。
便在司徒美堂沉吟間,忽然內圈之後閃起槍火,顯是四方聯軍穿插過去,自振武堂後面發動攻擊。
這一下出乎意料,司徒美堂不自禁站起身來,走出屋外,向槍火處眺望,那內圈的槍火漸漸散開,越散越開,忽然一寂。
這草場中的寂靜,其實不過三兩分鐘,但卻讓司徒美堂覺得,似是過去許久。
“看來還是小覷了這些白人,”司徒美堂嘆口氣說道:“對這戰陣變幻,戰場操控,這白人們倒的確精熟,看來並非一味全靠先進火器。他日對陣,必不能輕敵。”
聽的司徒美堂此言,農泉刃心中有些暗笑,這歐洲自古以來便是四分五裂之局,從來便是爭鬥不休,戰事經的多了,自然也就通透。中華以爲白人徒靠快槍利炮,實在是門縫中瞧人。
“意公不須擔心,”朱一舟一旁笑道:“小兒輩自有破敵之策,何況馬雲堂也親身出戰了。”
司徒美堂也是自嘲一笑,回身坐到火盆邊,“一舟方纔說自己老了心懷,我看我司徒纔是有些老了。些許反覆就有些驚怕了。”說着,扭頭又招呼農泉刃道:“溪篌,且過來坐一會兒吧,只怕過不多久,那公爵就該沉不住氣了。”
“那我就偷得浮生半日閒了!”農泉刃爽聲一笑。進屋前他回頭一看,果見外圈中的槍火已經散亂,農泉刃心知馬雷已經得手,自己過不多時便也要粉墨登場了。
外面廝殺正急,振武堂已與四方聯軍絞殺在一起,遠者槍射,近者刀刺。閃電連續間,身影如同鬼魅,前時還見藏在一側,閃電再來時,早已消失無蹤。
此時朱林匕首上的溼土早已被血洗的乾淨,烏萬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他們與向海淵分作兩隊,在這草叢中各自尋覓敵人。
朱林在長草中飛速跑過一段,忽的停住身形,拉住烏萬猛地向後躺倒,跟着前面一聲槍響,上面的草紛紛折斷。
兩人在這草叢中廝殺已久,對這突襲早已習慣。甫一倒地,兩人便左右滾開,烏萬猛地翻身而起,搖晃着長草便飛奔起來,那槍火追着烏萬的痕跡,連連噴出。朱林卻扎頭貓腰,小心的快速向那槍火靠去。
看模樣,卻是個英國人。朱丘嘴角一揚,輕蔑的笑笑,正要站起身來,縱身上去,忽覺一股銳風猛地向腰間扎來。
朱林大驚,猛地旋身翻轉,腰間一涼,銳風已經擦過。翻轉間朱林右手橫匕,依着直覺猛地向前一挑,想要逼退來敵,不想出手那人並不退開,只是一斜身躲開要害,手中軍刺絲毫不停,猛地向朱林胸口扎去。
不料朱林左手忽然出現一把手槍,“砰”的一聲,軍刺頓時失去力量,那人向前栽倒,登時將朱林壓在身下。
電光石火間,朱林從生死之間又轉過一圈,然而危險遠未結束,朱林槍火一起,那英國人立刻放棄追殺烏萬,一扭身轉過槍口,也不顧隊友的死活,衝着朱林便扣動扳機。
虧着朱林被壓在下面,那英國人連續兩槍打在死屍上,但朱林聽的腳步聲近,那英國人已經邊開槍邊慢慢移過來。
猛地閃電一亮,跟着一暗,黑暗中刀光一閃,那英國人猛回頭看去,見一條身影騰在空中,手中霜刃一揮,那英國槍手人頭落地,伏屍在地。
刀手落在地上,就勢一滾,翻到朱林這邊,卻是達勇。朱林推開身上的屍體,兩人低聲交談幾句,便一前一後向前奔去。
這一番草場亂戰,生死只在毫髮之間。四方聯軍與振武堂已經絞殺在一起,有些怯懦的,此時已脫開戰場,向遠處逃去。多數人卻陷身草場,等閒脫身不得。
這亂戰畢竟是場勇敢者的遊戲,極其考驗膽略。電閃雷轟之際,身畔長草深處敵影飄忽,設局者往往還未等到獵物,反被獵殺。身畔隊員前一步還緊緊跟隨,下一步便悄無聲息的失蹤。悶悶的夜只有電光頻頻閃動,卻更添幾分恐怖,四野的慘叫漸漸越來越響,終於有人忍不住心中恐懼,在這草場地獄中崩潰。
一束煙花自屋落燈火前搖曳而起,農泉刃一眼瞥見,登時站起身來,一旁司徒美堂長出一口氣,朱一舟卻一擊掌:“果然忍不住了!”
隨着煙花綻開,便在這座山丘數十步處,忽然升騰起數團火光,跟着炮彈嘯聲中越過激戰的草場,一下子砸在屋落燈火上!
“轟”的火光騰起,依稀見到屋落處竄出一條身影,向遠處奔出。砸掉屋落之後,炮火併不停住,接連發射,落點卻是正在激戰的草場!
“無恥!”司徒美堂與農泉刃不約而同狠狠的罵了一聲。
炮聲中遠處山丘響起震天的喊聲,喊聲中密密的站起四五排人,這些人慢慢拉長到百餘米,就這麼一步一步向草場中壓迫上去,夜色中這些人上半身明光流亮,竟是穿着精巧的板甲。
看着這些封建武士裝束的士兵,農泉刃頓時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在如今的火器時代,還會看到穿着封建鎧甲手持火器的白人士兵!
一旁朱一舟一臉狠厲,牙齒咬的嘣嘣作響,似是想起童年的舊事。忽然他冷哼一聲,一擡腿,朱一舟從腿側抽出信號槍,冷冷的看向那邊還在發射的炮地,抖手一槍打向空中。
一發綠色信號彈騰空而起,衝着天空中閃耀不停的電光急衝而去。隨着信號彈,忽然草場四維,山丘各處,轟然亮起無數燈火,更有幾盆熊熊燃燒的火焰架在高處。將這草場山丘照的明亮無比。
燈火中一發炮彈飛出,狠狠的砸在方纔興高采烈的炮地上,炮聲中朱一舟縱聲長嘯,聲音繞着雷聲,在這草場之上奔騰而過。
“西撒!今日你踏上夏威夷之地,可曾想過,這是你在這世間的最後一個黑夜了!”
“今日就讓你的血,開啓我朱氏一門的復仇之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