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姬深便召幸了穆辰曦,在衆人羨慕的注視裡,穆辰曦卻是戰戰兢兢的跪地謝了恩,步氏笑靨如花道:“陛下請看,穆世婦高興的啊站都站不穩了!”
聽了這話,穆辰曦恨不得能暈過去,只是當着姬深的面,她是怎麼也不敢說出自己不想承寵的話來的。
穆辰曦留下後,旁人自是散去,步氏自到御泉行宮來,還是頭一次回自己住的地方,看着空空落落的內室就嘆了口氣,悠悠的道:“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古人當真是誠不我欺!”
落影奉承道:“若不是娘娘擡舉,她們哪裡有這近前的指望呢?”
就見步氏擡起頭來對她笑了一笑,丹脣皓齒,燈下望去,當真是絕色傾城,說的卻是:“怎麼你如今就當我是故人了?”
落影嚇得趕緊跪了下來:“奴婢不敢!奴婢說差了話,求娘娘饒恕!”
步氏拔了根金簪,悠然撥了撥鬢髮,笑着道:“自己去掌嘴罷,別在這裡煩我了!”
“……是!”落影一個字也不敢反駁,乖乖的下去了,其餘宮人侍者皆不敢出聲,她左右看了一看,一指中間一個小宮女,慢條斯理的道:“你留下來伺候,其他人都退下去,這許多人,沒得看着心煩!”
其他人都鬆了口氣——若是放在了旁的主子那裡,衆人自然是希望自己纔是被留下來的那一個,只是步氏的脾氣十分古怪,越是近身侍者,越是容易遭殃,他們同情的看了眼那小宮女,紛紛溜之大吉。
只是那小宮女等旁人都走了,過去把門關上,轉過身來,卻面無懼怕之色,道:“你這樣不好,總是罰身邊的人,遲早會把他們都弄得離了心!別到時候連個可靠的人都使不了。”
步氏竟也未生氣,而是漫不經心的對着鏡子左照右照,道:“就是不罰他們難道就忠心了?也不想想當年我家遭殃時,那些個奴婢下僕,有幾個不是落井下石,哄搶財物的?之前我家人待他們不好嗎?結果呢?當時我年歲不長,本不在株連之列,不想竟被家中沒搶到財物的僕婦抱去賣與了勾欄!可見這些做奴婢的天生就是賤骨頭!”
那小宮女見她說起了舊事,就道:“雖然如此,但也總有忠心的,譬如你那弟弟,豈不就是被忠僕所救?”
“所以……”步氏若有所思道,“你家主子才找着了他?”
“你家從前也不是什麼望族,區區幾個下人,有什麼難的?”小宮女道,“不過呢,主子他也不是故意去找的,不過是恰好遇見了,這才留意到了你。”又道,“這有什麼不好嗎?先前你弟弟跟着那老僕,雖然老僕是極疼他的,到底也是缺衣少食,如今自有主子安排他,飲食用度件件精緻,堪比主子呢!就是你,從勾欄污濁地到了這天下最爲尊貴繁華的皇宮,不也是主子的恩典?”
步氏哼了一聲:“我那弟弟也就罷了,我麼,不過是換了個地方,這皇宮比勾欄之地又幹淨了多少?無非是隻得陛下一個嫖.客罷了!”
小宮女笑道:“賭什麼氣呢?這話傳出去,能聽麼?如今你可是堂堂的九嬪之一,順華娘娘,乃是帝妃的身份,從前的事情,還提了做什麼?左右那家勾欄是把你當花魁養的,也沒叫你吃什麼苦頭,主子就尋到你了……說起來你可是你們家出事後活的最好的一個了。”
“你又過來,有什麼事?”步氏託着腮,漫不經心的問。
小宮女道:“主子說,聶子愷回來,你必是見過了?”
“又要爲難他?”步氏皺起眉來,“叫我說這聶舍人看着並不討厭,你家主子怎麼就這樣看他不順眼?”
“這你就不用管了。”小宮女警告道,“什麼叫做你看着他不討厭?你該不會當真瞧中他了罷?當初主子叫你同他投懷送抱時,你可還沒進宮,本是打算叫你跟了他,近身刺探,不想他竟沒上當,如今你都做了帝妃了,主子的意思可是叫你好好的爭寵,可別對他還有什麼心思!”
步氏懶洋洋的道:“你家主子管得可真多!”又問,“這次要我做什麼?”
“聶子愷年歲也到了,如今該說親了。”小宮女道,“你設法勸說陛下,使他尚了同昌公主!”
步氏一挑眉:“你家主子不是極爲憎厭他的麼?怎的會把尚主這樣的好事給他?”
“同昌公主這金枝玉葉固然是實打實的,但卻一直不受高太后喜歡。”小宮女解釋道,“且尚主之後,便可以栽培駙馬爲名,使聶子愷離開鄴都去歷練,屆時……”
“得了吧。”步氏不以爲然道,“這回到燕郡,何嘗不是個機會?你們都沒能把他怎麼樣!不要平白的送個同昌公主給他了!”
見小宮女還要解釋什麼,便冷笑了一聲道,“說實話罷!到底爲什麼要我這麼勸說陛下?”
小宮女皺眉道:“主子就是這麼交代的,你……”
“你方纔也說了,我如今貴爲順華,陛下又極是喜歡我,還以爲你那主子,當真可以繼續同我擺什麼款?”步氏悠閒的道,“當真惹急了我,大不了到寧德堂去來個竹筒倒豆子!誰也別想得了好!”
小宮女變色道:“你不想要你弟弟的性命了?”
步氏冷着臉:“你家主子莫非不知道這宮闈裡頭的兇險?還要拿話來誤導我?萬一出了事,我連個圓場的方向都不曉得!這是拿我命不當回事呢!我若沒了命,我弟弟就能保了命?”
“……薄太妃打算叫同昌公主下降崔家郎君或者計家郎君。”小宮女只得如實道,“雖然如今未定是哪一家,但口風也透了。”
“這麼說來,你家主子是想給聶子愷多樹敵了?”步氏哼了一聲,道,“你早些把話說清楚了不就成了?”
小宮女忍氣道:“你可得記好了。”
“我知道。”步氏不耐煩的道,“你可以走了!”
“記住,只不過是要拿同昌公主做筏子,使得薄家、崔家和計家都厭了聶子愷,可不是當真要給他尚主的榮耀的!”小宮女又叮囑了一番,見步氏真不耐煩了,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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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因着步氏主動讓位,姬深接連召幸新人,甚至連樂美人撒嬌撒癡、李世婦常在眼前也得了些恩澤,只是牧碧微與何氏一個病一個傷,兩處裡就被對比出了蕭瑟來。
又過幾日,高婕妤也好了,姬深也想起來自己這個氣質清冷的表妹,與蘇孜紜那潑辣刁蠻的表妹又是不同……
如此行宮裡竟有百花齊綻之像。
旖櫻臺中,牧碧微隔着簾子同西平公主說了幾句話,樊氏就很有眼色的上來勸走了西平,牧碧微不免又與阿善說起了憂心的事情:“屆時使太醫去說,我留在行宮,如今有那些新人在側,陛下未必不同意,奈何玉桐要怎麼辦?”
“殿下留下卻是不妥……”阿善沉吟着道,“一來到女郎日子大了之後,咱們的精力定然要放在了女郎的身上,難免會疏忽了殿下,這行宮又多假山和水池,萬一殿下出了事可是不好的,二來殿下年紀小,萬一有什麼……被殿下無意之間記住,說漏了嘴,可就是大事了!”
“只是若送她回宮,先不說我若不回去,該託何人帶了她回去,就說回去之後,總不能叫她獨自一人住着澄練殿吧?”牧碧微憂愁道,“怎麼辦呢?”
阿善沉吟着道:“奴婢覺着……莫如,還是使殿下去往左昭儀處?”
“今時不同往日。”牧碧微嘆了口氣道,“當初左昭儀欲收養玉桐的時候就把話說的明白,她在宮闈之中甚是寂寞,因此纔要同我爭玉桐!卻不是她當真多麼喜歡玉桐,說來她也只是想找些事做、尋個伴罷了!如今太后已經將長康公主歸了她撫養,縱然她對玉桐也有幾分喜歡,奈何長康公主年幼,那是正經歸她養的子嗣,你說……她會同意再養玉桐嗎?何況這一養可不是一天兩天啊!”
阿善道:“除了左昭儀,這宮裡還有誰可信呢?縱然如今華羅殿裡已經有了長康公主,殿下過去了,不免要被左昭儀疏忽幾分,到底殿下在華羅殿,咱們是極放心的,否則,難道送到崔宣命處去?先不說咱們同崔宣明從未有半點交情,崔宣明卻不知道會不會答應啊!”
牧碧微撥着腕上鐲子,仔細思索了半晌,嘆了口氣道:“這樣,還是先求一求左昭儀,但望她肯答應罷,崔宣明——就算她肯答應,到底她在宮中地位不及左昭儀,太后因爲薄太妃的緣故,對她也不過那麼回事……還是華羅殿更可靠些!”
“左昭儀爲人精明……”阿善道,“若是貿然要把殿下託付給她一兩年,恐怕……”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道:“這樣,如今左右我這兒不見客,旁人縱然偶爾進來看到你不在,我也可以推說打發了你去辦事,你去尋了高峻留下來照拂的那幾個飛鶴衛,使他們暗放你離開行宮,趁夜回鄴都,尋高峻……不,咱們與高峻的關係不可泄露,還是尋旁人罷,就雷墨,或卓衡,他們不是偶爾也會回外宅住一住嗎?那些地方你都是曉得的,讓他們幫你進宮——去尋左昭儀!”
阿善沉吟道:“女郎的身子……”
“就說我擔心宮中養不下來,求她助我一助!”牧碧微咬牙道,“子……他也說,左昭儀不是個害人的,未必不可信!”
“女郎這樣相信他,可若他看差了,左昭儀趁機對女郎下手,這……”
牧碧微苦笑着道:“那要怎麼安排玉桐?她到底也是咱們養大的啊!”
阿善嘆了口氣:“奴婢明兒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