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我正睡的香,卻聽見窗子像是給甚麼東西打上去,不住發出有節奏的響聲,我揉揉眼睛坐起來,果然,窗戶上面有一個瘦削的身影。
“誒?”大半夜,會是誰呢?我走到窗戶旁邊,瞧着這個竹竿兒也似的身體輪廓,倒是有點像是龍井,我忙問道:“誰啊?”
“傻狍子,把窗戶開開。”果然是龍井那懶洋洋的聲音:“本神便知道你睡相不佳,實在不想看,所以叫你自己開門。”
這龍井,你又沒看過我的睡相,便要誣賴我睡相不佳。我癟着嘴,只得披上衫子,開了窗戶,龍井像一團棉花一樣滾進來,好像連腳步都懶得邁出來似的,一雙眼睛倒是亮閃閃的看着我,道:“有吃的麼?”
瓜片也跟着衝進來,嚷道:“肉!肉!”
我奇道:“龍神爺不是有供奉麼?怎生餓成這樣,大半夜來尋吃的?”
“你知道甚麼!”龍井摩拳擦掌的說道:“今日裡跟二狗子約好了,要去忘川河邊打一架。不吃飽了怎麼行!”
龍井的腸胃一直如同填不滿的無底洞,再多的食物他也吃不飽。不過,要打架?我忙問道:“龍神爺,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龍井推開我,躺在牀上,甕聲甕氣的說道:“二狗子那個蠢貨,想着來一場神與神之間的較量。本神正閒得無聊,決定應戰。”
聽上去形勢很不妙,兩敗俱傷就壞了,我只得說道:“可是,您不是跟二公子是自小兒一起長大的麼,兩個至交好友要打架?有話說清楚不行麼?”
龍井把我的好言相勸當作是耳邊風,板着臉說道:“二狗子難道是那種聽勸的!你只把東西拿來吃便是了。快去快去,本神要吃肉!”
我沒有辦法,徑自下樓去取肉來,瓜片落在我肩膀上也跟着我下去,嚷着:“火鍋!火鍋!”
我怕瓜片吵醒了爹孃,忙“噓”了一聲,低聲問道:“瓜片,說起來,那龍神爺與二公子只見,有內情罷?”
瓜片哼了一聲,道:“還能爲什麼,不就是陳芝麻爛穀子的兒女情長,逮着個蹄筋嚼不爛,翻來覆去,都是這回事,二公子聽說九尾狐一族對冥界懷恨在心,是以投靠了龍神爺,還聽說香片也癡纏龍神爺,才遲遲不露面的,他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想跟龍神爺幹一場架,無可厚非。”
“原來如此……”我嘆口氣,往廚房去拿了肉和鍋子,道:“恩怨糾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過去。”
“不好過去!不好過去!”瓜片嚷道:“除非香片現身!除非香片現身!”
燒開了水,撒上了肉片,粉條,蘑菇,青菜,便成了十分簡陋的火鍋,調好了醬汁,便一併端到了樓上去,龍井是一雙眼睛閃着綠光,拿了筷子滿鍋的撥弄,不多時精挑細選撈出了一碗來,正要開吃,瓜片忙諂媚的嚷道:“龍神爺,吃肉!吃肉!”
龍井今日大概心情大好,挑起來一根青菜道:“看你也怪可憐的,便賞給你吃這個罷!”
瓜片卻十分失望,道:“想吃五花肉吶!”
“不行!”龍井斬釘截鐵的收回了青菜,道:“你不識擡舉,愛吃不吃!”自顧自呼嚕呼嚕的吃了起來,燙的直吸冷氣。
我擔憂的問道:“龍神爺,您與二公子是要怎生打架呢?難不成,是互相鬥法麼?”
“那倒不是,”龍井搖搖頭,道:“這個麼,硬要說的話,算是打羣架罷!”食爲天
“打羣架?”我越發的糊塗起來:“帶着誰去打羣架?”
龍井眯起眼睛,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大概會十分熱鬧的。”
不大一會,龍井便風捲殘雲一般將那些個菜肉吃一個痛快,瓜片眼巴巴的瞧着,沒能有甚麼殘羹冷炙進了嘴,委屈的幾乎哭了出來。
龍井視而不見,一抹嘴,道:“走罷!”
我剛想問怎麼走,眼前一花,卻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河岸上,河水滾滾而來,四下裡都是暮色四合一般微弱的光。
我瞪大眼睛站起來,只覺得一股透心的冷,回頭一看,龍井正站在河岸邊上,背影單薄而又挺拔,平素看慣了龍井軟綿綿如同沒有骨頭的鼻涕蟲一般的身姿,我第一次覺得,龍井宛如一柄剛剛出鞘的利劍一般。
“大頭,你終於來了。”河的對岸,二公子那一襲黑衣猶如鬼魅一般的幽然出現,聲音冷冽如冰:“今日裡,咱們便分一個高低上下。”
“哼,二狗子,本神也期待許久。”龍井將兩隻修長的手掰的喀拉拉直響,一張英氣逼人的面容頭一次一臉殺氣,居然,有幾分像是睚眥殿下。
“大頭,你受死罷!”二公子那張本就沒有一絲人氣的面孔越發慘白,舉起了一隻手來,冷不防的,一隻異獸突然從他身後竄了出來,發出一聲震天的嘶吼,衝着龍井就過來了。
那隻異獸滿身的鱗片,周身散發着青白的磷火,一張大嘴,滿口都是森森的白牙,蛇一般分叉的舌頭吐露出來,吼叫聲震的我耳朵發痛。
瓜片猶如看見了甚麼稀罕一般,連連驚喜的大叫:“喲,二公子動真格的了,這不是檮杌嗎?可當真是看了一個新鮮!龍神爺,跟它打!”
瓜片全然像是在看一場鬥雞一般輕鬆自在,我的心卻緊緊的揪了起來:“龍神爺沒問題罷……”
“呲……”我身後突然也是一聲巨響,一個黑糊糊的龐然大物越過我的頭頂,振翅飛了起來,爲什麼,居然這樣的突然?
那龐然大物生着一個獵犬般的精悍頭顱,一張口,能吞吐白氣灼灼的霧,我還不曾回過神來,龍井也一眯桃花大眼,打了一個響指,那個龐然大物便衝着那異獸衝了過去,揚起利爪,互相廝殺起來。
“啊呀,龍神爺果然也使出了最後的法寶,不,這不僅僅是法寶,簡直是一擊致命的至尊寶!”瓜片一個翻滾,變成了小男孩兒模樣,不住的拍着巴掌,兩隻眼睛閃閃發光:“禍鬥都使出來了!上啊!上!咬死那廝!”
禍鬥?這是名字倒是也挺奇怪的。
原來龍井與二公子並不是互相鬥毆,而是讓自己的手下妖怪來上場充當主角,加上瓜片激情四射的讚歎解說,倒是有點兒像是人間的鬥蛐蛐一般。
龍井得意的說道:“本神的禍鬥那可是法力無邊,二狗子,願賭服輸,誰敗下陣去,當衆便要將自己最愛惜的東西交出來的賭注,你可莫要忘了。”
“大頭,你休要得意忘形,等着一會兒給本公子俯首稱臣罷!”二公子握緊雙拳,兩隻眼睛放出了熊熊怒火。
兩隻異獸你來我往,互相撕咬的不分上下,突然龍井的異獸一張大嘴,咬住了二公子那異獸的前腿,眼看着二公子的那異獸掙扎的有些個吃力,二公子臉色青了又白,忙嚷道:“你可得給本公子爭氣些,如若不然,將你給扔下了冥河,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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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異獸吃嚇,只得抖擻精神,重新與那禍鬥激戰起來,龍井氣定神閒,也忘不了說些個風涼話:“二狗子,你只管叫囂,橫豎你也是做慣了本神的敗軍之將,多做一次也無妨。”
“大頭,你且等着!”二公子咬牙切齒的說道:“今日裡,本公子教你輸的心服口服!”
那異獸反剪了大尾巴,衝着那禍鬥拍了下來,禍鬥身子一矮,腦袋卻閃避了過去,正尋找了機會,尖銳的牙齒一口便咬上了那異獸的尾巴,一使勁,那異獸居然給禍鬥拋起來,噗啦一聲被甩在了冥河之中。
“這個沒用的東西!”二公子望着冥河翻騰而起的渾濁水花,怒道:“居然輸的這般簡單,簡直丟盡了本公子的臉!你便沉在冥河之中,再也莫要出來了!”
“咕嚕嚕……”冥河上升起了數不清的氣泡,接着一個一個的全破滅了,那冥河涌上一大股暗流,暗流過去,後重新恢復了暗沉沉的平靜。
二公子偷眼看了一下笑眯眯的龍井,打算假裝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轉身要走,就哪裡肯依,以一種十分奇怪的姿態甩出了一條尾巴來,輕而易舉的將二公子的細腰給裹纏起來,拉到了冥河岸的這一邊來。
二公子十分厭惡的皺眉道:“大頭,你莫要無禮!本公子……本公子不依!”
“哎呀呀。”龍井喜聞樂見的說道:“好的很,好得很!二狗子,你前日也說過,最愛惜的東西便是你的那天下無雙了,還不快快拿出來,與本神賞玩兒?先說好的,輸了不許哭!”
“大頭,你簡直欺人太甚!”二公子攥緊雙拳,道:“本公子不過是開一個玩笑,誰還真給你天下無雙?那可是菩薩與的法器,給了你,菩薩也要生氣的!”
“你知道菩薩要生氣,就不要來賴賬啊!”龍井眯着眼睛,不懷好意的笑道:“二狗子,要不然,本神親自來搜一搜你的身?”
“大頭,你可不要亂來!”二公子立時慌張起來:“你……你會後悔的!”
“從小到大,這話你說了千百遍,可是本神,一次也不曾後悔過……”龍井笑道:“你拿出來,咱們便兩清了,下次再來打架,本神還是會來奉陪到底的,怎麼樣?”
“偏便不拿!”二公子一張驕傲的頭顱擡得高高的,倒是大義凌然,一副“要砍要殺隨便你”的模樣。
“不識好歹,可不就是二狗子的本性麼!”龍井的尾巴突然一撤,二公子便自半空之中墜了下來,龍井伸手便接住了二公子,一伸手,便自二公子懷裡掏出了一個木盒子來,二公子臉色劇變,便伸手要來搶,可是無奈龍井比二公子還要高出一頭,龍井舉着手,二公子跳着腳也夠不到,急的直嚷:“大頭,你這是乘人之危!”
“嚯嚯嚯……”龍井笑道:“早先,對於香片,你不是也乘人之危了麼!本神尚且不曾與你計較,你倒是先顛倒是非黑白起來,敢問你二狗子的臉皮有幾尺厚?”
“你……你強取豪奪,那麼,你昨日裡拿出來的賭注,本公子也便收下了!”說着身形一閃,鬼魅一般的將我倒是拎小雞似的拎了過去:“雙生花合二爲一,雖說折損了靈氣,好歹也剩下了點子,還吃了千年肉身金老太歲,更是大補之物,雖說有點看不上眼,好歹也算是稀罕貨色,本公子便不客氣,將這個小丫頭子吃了!”說完,我只覺得腦袋一暈,周身一片冰涼,好像,我也落入了冥河之中。
不多時,我卻覺得自己腳踏實地,好像在陸地上一般,只是眼前是一片灰暗,甚麼也看不見,難不成,是沉入了冥河地下?怪不得龍井要帶着我來打架,感情我算是個賭注。
說的是好聽,還最珍惜,大概龍井手頭緊,拿不出甚麼好物件兒,便要將梅菜我拉出來充數,真真教人憤然。浮世繪卷
我用手在自己面前搖晃了搖晃,依稀只能分辨出一個影子來,突然眼前又是一道亮光,我眯起眼睛,這才發現,我面前一道門打開了,光透了過來,一個人影正站在門口,喊道:“你已經給饕餮輸給了本公子了,還不快快過來!”
一聽便知道是二公子,我只得依言走過去,二公子凶神惡煞的瞪着我,道:“本公子素來便不大瞧得上你,呆頭呆腦,便是命好!雪菜處處比你強,倒是你留下了,八成是饕餮那廝放了水,故意偏心與你!”
我沒有辦法,聽着二公子絮絮叨叨,說了不少對龍井的不滿,二公子滔滔不絕了許久,大概是累了了,這才接着說道:“以本公子看來,你簡直是個禍害!香片憤而出走,也是爲着你罷?”
這可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香片不見了,居然還能怪到我頭上來,這二公子果然善於無理取鬧,簡直讓人無言以對。我實在忍不住,便撇了撇嘴。
“你是不是撇嘴了!你是不是也敢瞧不起本公子!”這二公子又是一種自尊心受傷的模樣,怒道:“你這一撇嘴,倒是像極了饕餮!怎麼地,便是因着你在饕餮身邊,佔了香片本該在饕餮身邊的位置,害的香片無處可去,黯然神傷,這才鬧的香片出走的吧?香片若是出了什麼事,你便是罪魁禍首!”
我實在是忍不住了,居然把肚子裡的話給說出來了:“我說二公子哇,你說了這許多,可全然沒有一句講理的,香片大仙該在龍神爺身邊有什麼位置,那又置您於何地呢?自己的未婚妻子不見了,該是找找原因,努力去尋,找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梅菜來做替罪羊,可不大光彩。”
“你……你吃了火藥不成?”二公子一聽,連我也敢出聲反駁,更是勃然大怒:“簡直大膽!好哇,你也敢不把本公子放在眼裡,簡直是自尋死路!本公子這便吃了你,看看饕餮沒有了最珍惜的東西,是個甚麼嘴臉!”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大的膽子,爲着龍井拿着我當賭注的這件事情,心裡卻是說不出的煩躁異常,心想,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時運不濟,死就死吧,只是可憐爹孃……
索性便答道:“輸贏的概率一半兒一半兒,龍神爺肯拿梅菜當賭注,便是說明是可以承受失去梅菜的這一半機會的,那二公子吃了梅菜,龍神爺也不會當回事的,死便死了,二公子請罷!”說罷宛如戲臺上的英雄,道“橫豎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本神對二狗子,可不是甚麼輸贏一半一半,而是勝券在握,十拿十穩。”不知什麼時候,龍井的聲音卻響了起來:“而且,把你當作賭注,卻是因着,除了你,本神也沒有什麼旁的好珍惜的了。”
“誒?”這句話說的我更是一陣心慌。
“饕餮,你……你這是耍賴!”二公子見龍井追了來,又在氣急敗壞,老調重彈:“是你先搶了天下無雙的!”
“呿,本神可不跟你一樣輸不起,”龍井隨手一拋,自二公子處拿來的小木盒卻丟回到了二公子手裡:“本神,有一樣最珍惜的也就是了。”
“最珍惜傻狍子!最珍惜傻狍子!”瓜片嗷嗷大叫:“香片二狗靠邊站,傻狍子惹得龍神爺心裡亂!”
可是,現如今心裡最亂的,要數我啊!最珍惜,我嗎?我難以置信的看着龍井那張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的面孔,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龍井卻看不出甚麼表情變化,只是一掌拍開了瓜片,對我伸出了手來:“走吧!”
二公子的聲音在後面咆哮:“說來便來,說走便走,你們又把本公子置於何處?”
我只做聽不見,只重重的點了點頭,把手伸過去,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