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坐在馬車中嚶嚶哭泣着,心中委屈至極,本想回孃家向母親和祖父祖母哭訴一番,卻又怕他們爲自己太過擔心而傷了身子,略一思忖,便決定先去太子府上找堂姐杜萱說說話。彼時良娣杜萱正在服侍太子沐浴,府中的下人不敢貿然打擾,便請來另一位良娣張嫣嫣前來招待客人。杜萱入府後十分受太子寵愛,風頭甚至蓋過了原來最爲得寵的張嫣嫣,不過,因爲這兩位良娣都看太子妃韋珍不順眼,彼此私下裡倒還算十分親近。
“呦,是杜家妹妹來了?”張嫣嫣親熱地挽住杜若的手,一臉訝異地看着她哭紅的雙眼,神情關切,“杜妹妹,如今你都是做王妃的人了,這好端端的怎麼又哭了呢?你姐姐杜良娣正忙着呢,走,咱們先去我那兒坐坐。”
杜若未嫁前就時常來太子府看望堂姐,故而與張嫣嫣等女眷也算相識,聞言便點了點頭,抹着眼淚任由她拉着自己去了。走進內宅時,只見太子的長子廣平王李俶正在庭院中舞劍,身法輕盈,劍勢凌厲,一招一式間已頗有幾分男子漢的英武氣勢。杜若素來很喜歡這個俊秀的男孩兒,一時竟連自己的煩惱都忘了大半,不禁讚道:“阿俶這孩子當真是個有出息的,不僅書讀得好,習武也頗爲用心,太子殿下想必也很疼他吧?”
“那是自然。”張嫣嫣溫婉地一笑,與杜若一起駐足觀望,“阿俶這孩子着實不錯,就連陛下都最疼愛這個嫡長孫呢,誇他小小年紀就勤奮好學,日後定然前途不可限量。如今他又是養在太子妃膝下,名分上就是太子殿下的嫡長子,殿下又怎會不疼他呢?”
李俶遠遠瞧見二人向這邊走來,忙收劍入鞘,用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匆匆上前見禮。杜若從懷中取出隨身的絲帕,很耐心地親自替他擦汗,微笑道:“阿俶,許久不見,你好像又長高了些呢。”
李俶接過絲帕自己擦了擦汗漬,低着頭靦腆地笑了一下,道:“多謝杜小娘子。”
張嫣嫣笑着提醒他:“阿俶,如今杜小娘子既已嫁給了盛王,就是你的新嬸母了,還不趕快行禮拜見?”
李俶依言深揖一禮,道:“小侄見過嬸母。”
杜若忙擺了擺手,笑道:“算了,可別這麼喚我,顯得我有多老似的。”
李俶以前也見過杜若幾次,覺得杜良娣家的這個漂亮姐姐十分和藹可親,如今嫁給年輕英俊的盛王爲妃,也算是十分般配。注意到她眼瞼處的紅腫,彷彿是剛剛大哭了一場,李俶不禁關切地問:“杜小娘子,你怎麼哭了,可是二十一叔欺負你了嗎?”
杜若一臉委屈地點點頭,賭氣道:“可不是麼,他和他們家那位裴孺人一起欺負我,真是討厭死了!再怎麼說,我也是貞順皇后親自爲盛王殿下選定的王妃,那裴氏不過是個低賤的婢妾罷了,再敢這麼囂張,看我不好好收拾她一頓!”
“裴孺人……”李俶微微一蹙眉,竟不由自主地替紫芝辯解起來,“杜小娘子,你是不是誤會了,裴娘子她不是那樣的人吧?”
“哼,怎麼不是?她在新婚之夜搶我的夫君,害得我在衆人面前丟盡了臉……”杜若當即反駁,才說了幾句,又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唉,算了算了,你又不認識她,我和你一個小孩子說這些幹嘛?”
張嫣嫣拉住她的手,含笑勸解道:“杜妹妹,你也不要再想這些不開心的事了。盛王年輕俊美,又文武雙全,在皇室中也算是極爲出色的一個人物了,能嫁給他爲妻,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來的福氣呢。你們剛剛成婚,彼此還都不太熟悉,有些磕磕碰碰的倒也難免,過一陣子就好了。”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李俶見沒自己什麼事,就默默退到一旁繼續練劍去了,也不知怎麼,思緒卻再也無法像剛纔那樣集中,總是不自覺地想起在宮正司牢獄中與紫芝的那次相遇——多麼清純可愛的一個女孩兒啊,也不知盛王能否始終善待她,迎娶了杜若那樣美豔高貴的王妃之後,又會不會自此冷落了她呢?
聽說堂妹登門來訪,杜萱服侍過太子之後就立即趕了過來。她容光煥發,粉面含春,雙頰上那一抹嬌羞的紅暈尚未褪去,整個人看起來都比平常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張嫣嫣一見她這副模樣,心底不禁冷笑了一聲,眸中有凜凜寒光一閃而過,隨即又滿面春風地笑道:“杜妹妹侍奉殿下辛苦了,來,你們姊妹兩個慢慢聊吧,我就不打擾了。”
杜萱向張嫣嫣客氣地道了謝,這才帶着堂妹回到自己房中說話。杜若把婚後的倒黴遭遇一一講給堂姐聽,不想竟是越說越氣,憤憤然地抽噎道:“姐姐,你可得替我評評這個理兒……你說,我如此低三下四地討好他,他居然還這樣對我!我受不了了,他這人也太難相處了吧?我……我真是後悔嫁給他!”
杜萱聽罷眉目間微露憂色,想了想才說:“雖說女子貴在柔順,但你畢竟是正室王妃,對夫君一味的曲意逢迎也不行……阿若,其實你今天不應該來這裡的。你也知道,盛王與太子殿下一向不睦,他若得知你剛一過門就大張旗鼓地跑到太子府來,一定會覺得你是存心想讓他難堪。”
“我沒有……”杜若下意識地替自己辯解,幽幽地嘆了口氣,“唉,這些事真是太複雜了,我自己一個人根本就應付不來嘛!姐姐,若是我能與你嫁給同一個人就好了,咱們姐妹倆同心協力,還怕那些討人厭的狐狸精鬧翻了天麼?”
杜萱淺淺一笑,湊近她壓低了聲音說:“這就是叔祖的精明之處了。身爲臣子,最危險的就是在諸皇子爭奪儲位時站錯了隊。如今太子殿下雖已入主東宮,但壽王一黨絕不會甘心就此罷休,陛下春秋鼎盛,日後鹿死誰手還說不準呢。你嫁給盛王做正妃,以後無論局勢如何變化,咱們姐妹總能彼此有個照應。”
“朝堂上的那些大事我不懂,也沒興趣。”杜若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這裡,撇着嘴賭氣地嬌嗔道,“哼,他一個大男人,稍微讓着我一點兒會死啊?我都出來這麼久了,他也不派個人來請我回去,整日裡心心念唸的只惦記着裴氏那個小賤人……”
“好了好了,你可是千尊萬貴的親王正妃,好端端的和一個側室鬥什麼氣?想要得寵於盛王,在王府裡站穩腳跟,你就必須得表現得大度些纔是。”杜萱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言之諄諄,“阿若,不是姐姐說你,如今既已嫁入王府,你這一點就着的火爆脾氣可得改一改了。盛王身份尊貴,又是那樣品貌風流的人物,性情肯定是比尋常男子還要強勢一些的。依我看,他寵愛那個裴孺人不過是一時的新鮮,過一陣子興趣就淡了,只要你做出賢淑的樣子與衆姬妾和睦共處,最後的贏家還不就是你麼?”
杜若恨恨地咬着嘴脣,忿然反問:“那個狐狸精毀了我的洞房花燭夜,我……我如何還能與她和睦共處?”
杜萱幽涼地一笑:“你好歹還有個洞房花燭夜,而我身爲側室,入府時連正式的婚儀都沒有,還要小心翼翼地看韋氏那個老女人的臉色……阿若,其實你比我幸運多了,那種仰人鼻息委曲求全的日子,只怕你是一天都過不了吧?”
杜若被她說得一怔,半晌,纔不情不願地妥協道:“好吧,那我就聽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