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空白的紙箋,上面沒有一個字。
李琦垂目瞥了那士兵一眼,問道:“這是什麼?”
“這……這就是尋常的紙啊。”那士兵顯然是被他嚇壞了,儘管此時想竭力保持鎮定,聲音卻仍是止不住地發顫,“小人……小人也記不清了,可能就是剛纔隨手揣在衣袖裡的,自己都忘了……殿下明鑑,小人只是皇甫將軍手下的一個小卒,一向盡忠職守,真的不是什麼壞人啊!”
他一邊爲自己喊冤,一邊哆哆嗦嗦地撕下衣袍捂住自己手臂上的傷口,神情無辜,一雙細而長的眼睛裡卻隱隱閃爍着狡詐的光。
不對,這個人一定有問題……李琦心中愈發狐疑,拿着那紙箋翻來覆去地看着,卻始終找不出什麼端倪,略一沉吟,便對紫芝吩咐道:“你下山去找裴郎將,讓他帶幾個可靠的人過來。”
“是。”紫芝如軍中士卒般向他利落地一抱拳,轉身匆匆離去。
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麾下兵將衆多,僅鄯州一城的駐軍就有五千餘人,軍中營帳早已住滿,羽林軍左郎將裴修護送盛王來到隴右之後,便帶着手下的數百名禁軍侍衛駐紮在皇甫惟明的大營之外。彼時裴修纔將表妹高珺卿在自己的軍帳中安頓好,見紫芝奉盛王之命過來找他,忙帶着七八個親隨侍衛跟隨她上山。
紫芝一向不擅長認路,尤其是在夜裡,引着衆人在山上繞了好大一圈兒,這才找到方纔來時的位置。裴修早已被她折騰得滿頭大汗,一見到盛王,忙抱拳一禮問道:“殿下喚末將過來,不知有何吩咐?”
李琦伸手一指那跪在地上的士兵,道:“此人自稱是皇甫將軍麾下的士兵,剛纔卻鬼鬼祟祟地躲在山中與人密談,不知有什麼圖謀,說不定是吐蕃人派來探聽軍情的細作。先把他押到你們營中去吧,找幾個可靠的人看好了,再替我好好審一審他。”
“是。”裴修答應了一聲,又有些遲疑地說,“殿下,此人既是皇甫將軍麾下的士卒,咱們是不是應該先派人告知皇甫將軍……”
“不必。”李琦輕輕搖頭,順手將那張空白的紙箋收入懷中,“我此番奉命前來隴右,既是替父皇犒賞邊軍將士,又有督查之責,扣押並審問可疑之人亦在我職權範圍之內,裴郎將不必有什麼顧慮。”
“是,末將遵命。”裴修心領神會,立刻指揮着侍衛們將那士兵押下山去了。
山中一片寂靜,唯有這一對璧人攜手立於清涼的晚風之中,又親密地說了一會兒話,這才一同下山回到營帳之中準備就寢。紫芝一路跟在夫君身後,旁人只當她是盛王身邊的貼身侍從,見她也留宿於盛王的營帳之內,倒也不覺得奇怪。待走進營帳掩好了門,紫芝便解下外袍丟在榻上,懶洋洋地抻了個懶腰,笑着對他說:“怎麼樣,我扮你的侍從扮得很像吧?我就說嘛,根本不會有人懷疑我的身份的。”
李琦撿起衣袍拿到一旁掛好,笑道:“既是我的侍從,可不能這般沒眼色。本王要洗漱歇息了,還不快去打水?”
“哼,去就去!”紫芝拿着銅盆出去打了些清水回來,卻不給他用,自己一邊掬水洗臉,一邊隨口問道,“剛纔那個士兵看起來的確很可疑,可是,皇甫將軍纔是掌管隴右軍政的節度使啊,這種事你直接交給他不就行了,又爲何要讓裴郎將去審呢?”
李琦站在燈下微微一笑,說:“你以爲我千里迢迢趕來隴右,就只是爲了奉父皇之命對衆將士說幾句嘉獎的話麼?非也。”
“噢,我明白了!”紫芝先是一怔,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裴郎將是你的至交好友,無論發生什麼事,他肯定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如果那士兵真的是與吐蕃人勾結的細作,你想要借題發揮打擊某些人……”
“聰明。”李琦頷首一笑,手裡依然拿着那張可疑的空白紙箋,試圖藉着燈光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皇甫將軍與我並非一路人,有些事自然不宜讓他先插手。軍伍中都是些打打殺殺的男人,你也看到了,沒什麼好玩的。今夜你先在我這兒歇息一晚,明天就動身回長安吧。父皇若是知道我這般縱容你胡鬧,只怕會下旨把你廢爲庶人的。”
紫芝擡頭粲然一笑:“有你在,我纔不怕呢。”
“小小年紀,倒生了個潑天的膽子。”李琦無奈地搖頭一笑,此時方知跟她講道理根本沒用,心念一轉,便指着自己的牀榻隨口嚇唬她,“軍中的牀榻本來就窄,兩個人睡在一起很擠的,你若想留在這裡,就只能將就一下睡地上了。”
“啊?”紫芝大吃一驚,見他面色嚴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忙走過來撒嬌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一張笑靨如花的臉上還溼漉漉地掛着水珠,“二十一郎,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就讓我在你這裡擠一下嘛,人家好不容易纔過來看你一次,你可不能這麼狠心……好了,我也不會在這裡待很久的,後天一早就和珺卿回長安,這總行了吧?”
李琦微微露出笑意,伸手捏了捏她嬌嫩的小臉兒說:“路上一定要小心,每經過一個驛站都要給我寫信,記住了嗎?”
紫芝乖巧地“嗯”了一聲,低頭不語,洗過臉後一雙小手還溼漉漉地沾着水,趁他不備,竟忽然擡起雙手把水珠往他身上撣去。
“好啊,你……”李琦抹了一把濺在額上的水珠,將手放在脣邊呵了口氣,笑着便要去撓她的癢,“好大的膽子!再敢這麼欺負人,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郎君饒命,我錯了我錯了……”紫芝一邊笑一邊躲閃,不料腳下一滑竟仰面跌倒在榻上,手上的水珠四處飛濺,有幾滴恰好落在他拿着的那張紙箋之上。心知他十分重視此物,紫芝心中一驚,忙收斂笑容坐起身來,連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馬上幫你擦乾。”
“沒事,我來吧。”李琦卻並無不悅之色,只是用衣袖輕輕拭去紙上的水珠,然而,卻見那瑩潔如雪的紙箋上開始有了變化。
紙箋溼處,竟然漸漸顯露出一絲筆跡!
“咦?你看!”紫芝又驚又喜,腦海中靈光一閃,忙又在銅盆中沾了些水滴在那紙箋上,紙上頓時現出一行字跡——
亥時四刻,雞籠山上,河源詳圖,速速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