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軍乃是隴右節度使所轄諸軍之一,位於鄯州城西一百三十里處,共有兵將四千餘人。李琦拿着那張顯露出字跡的紙箋,立刻趕往裴修的營帳之中,將今晚的事情向他細細講述一遍,肅然道:“我早就覺得這張紙有問題,如今看來果然不出我所料,軍營中有通敵的細作,若是因此讓吐蕃人有機可乘,後果不堪設想。”
“亥時四刻,雞籠山上,河源詳圖,速速送來……”裴修輕輕念着紙箋上的字,沉吟道,“我曾經聽一個江湖術士說起過,將礬石打碎溶於水中,以礬水爲墨寫字,紙張風乾後字跡便會消失,遇到水又會重新顯現出來。想不到,這一招竟被細作學了去。那個士兵我剛纔已經審問過了,此人名叫張永,乃是果毅都尉薛延嗣身邊的親兵。不過,他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是通敵的細作,如今咱們有了證據,看他還如何狡辯!”
“果毅都尉薛延嗣?”李琦凝眉想了想,彷彿對此人有些印象,“哦,我想起來了,就是皇甫惟明手下的那個大鬍子將領,這幾日經常見到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皇甫將軍似乎對這位薛都尉頗爲倚重吧?”
“正是。”裴修略一頷首,又對帳外的禁軍侍衛吩咐,“去把那張永給我帶過來。”
兩名侍衛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把那身材微胖、膚色黝黑的士兵張永押了進來。張永自恃不會被人抓到把柄,被推搡着押進營帳後還大聲高呼着“冤枉”,然而一見那紙箋上的字顯露無遺,氣焰頓時就矮了半截,跪在地上怔怔地說不出一句話。
裴修一身戎裝端坐於胡椅之上,冷冷地看着他說:“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敢有一句不實,我立刻砍了你的腦袋!”
“是是是……”張永連聲答應,身子因驚懼而微微顫抖,“小人不敢欺瞞將軍,一定實話實說,實話實說……”
裴修指着那紙箋上的字,問他:“雞籠山是什麼地方?”
張永惴惴不安地垂着頭,回答:“從鄯州軍營往東走三里路,遇見的第一個山頭便是。”
裴修又問:“那亥時四刻呢,具體是指哪一天的時間?”
張永有些遲疑地說:“應該……應該是明天。”
裴修繼續問:“明晚與你在雞籠山接頭的是什麼人?”
“這個……”張永似是猶豫了一下,聲音愈發低了下去,“小人也不知道,應該是吐蕃的斥候吧……”
斥候,即是軍隊中專門負責偵察敵情的士兵。見他語焉不詳,裴修登時沉下臉來,伸手重重一拍面前的桌案,厲聲斥道:“你身爲我大唐的士兵,吃着朝廷發放的軍餉,在軍中不想着如何精忠報國、奮勇殺敵,卻暗中勾結吐蕃人以謀私利,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你只是軍中一個低等的小卒,說,是如何拿到河源軍的行軍圖的?”
高珺卿扮成侍從的樣子站在一旁,見自己一向斯文的心上人此刻如此威嚴,不禁抿着嘴微微一笑。
“將軍息怒,將軍息怒……”張永被他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伏在地上連連叩首,“小人說的句句屬實,並不敢欺瞞將軍啊!小人只是個聽人差遣的士兵,哪裡能知道其中內情?這些……這些都是薛都尉指使的,小人家中還有父母妻兒需要養活,實在不敢違抗薛都尉的命令啊!”
李琦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見他一副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模樣,不由心下鄙夷,然而此時心中計議已定,便仍是和顏悅色地問道:“張永,看你年紀不過剛剛二十出頭,家裡的孩子只怕還很小吧?”
“是。”張永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答,“小人家裡有一雙兒女,兒子今年剛滿三歲,女兒是上個月纔出生的。”
“如此幸福美滿的一家,當真是令人羨慕。”李琦微笑着點了點頭,目光中卻露出嘆息的意味,“依我大唐律,九十歲以上的老人和七歲以下的孩子,雖有死罪亦不加刑。這兩個孩子倒還算幸運,不必被你這個做父親的牽連,只不過,若你們全家都因通敵之罪被處斬,那以後孩子可該由誰來照管呢?”
張永被他一語說中心事,忍不住噼裡啪啦地掉起眼淚來。
“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李琦不屑地輕斥一聲,饒有深意地看着他,“其實,你們一家也並非完全沒有活路,只要你從今以後棄暗投明、戴罪立功,本王或許可以考慮在父皇面前替你說說情,留你一命。”
“真……真的?”張永露出狂喜的神色,忙膝行幾步上前拉住盛王的袍角,叩頭如搗蒜,“小人知錯了,小人知錯了……小人日後一定好好爲殿下效力,無論做什麼都行,只求殿下開恩饒小人一命……”
李琦俯身在他耳邊低低吩咐了幾句,沉聲道:“記住,一切按我說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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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亥時四刻,雞籠山上。
月黑風高之夜,紫芝躲在山上的樹叢中向前面探頭張望着,見士兵張永與一人匆匆交談幾句便下山離開,不禁掩口低笑:“那個人就是吐蕃的斥候麼?好矮啊,我還以爲他們吐蕃人都是人高馬大的呢。”
“噓——”李琦就站在她身邊,聞言忙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噤聲,“小點聲,讓人聽見就麻煩了。你說說你,非得跟着我來看什麼吐蕃人,我早就說沒什麼意思吧?他們雖是異族,可在外貌上看和我們漢人的差別卻並不是很大。”
紫芝卻只是滿不在乎地一笑,輕聲道:“那個吐蕃人都已經走遠了,你怕什麼?對了,你該不會真的把河源軍的行軍圖給他了吧?”
“當然不是。”李琦微微一笑,牽着她的手從樹林深處走了出來,“張永從薛都尉那裡拿到行軍圖之後,我又命人蔘照着重新繪了一幅假的給他,上面標註的駐軍位置、兵力多寡等消息有一大半都是錯誤的。”
紫芝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道:“噢,我明白了!張永如今暗中爲你做事,吐蕃人並不知曉,所以你就可以藉機送去假地圖來迷惑敵軍,這樣我們大唐的軍隊就能在戰場上取勝了,對不對?”
“你猜的沒錯,不過事實上遠不止於此。”李琦一邊說着,一邊向山下鄯州軍營的方向望去,忽見遠處有一道道火光迤邐而來,似是有很多人正在舉着火把急速前行。他心中疑惑,忙喚來藏身於樹林之中的一名親隨侍衛,吩咐道:“你下山去看看,可是軍營那邊出了什麼事?”
那侍衛領命下山,過了一會兒才匆匆趕回來稟告:“殿下,是吐蕃軍隊夜襲白水,皇甫將軍剛剛收到烽火訊號,立刻下令派出一千精銳騎兵前去支援。”
“又要開始打仗了麼?”李琦遙望着山下那一道道綿延不絕的火光,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白水距鄯州僅二百餘里,戰火可能很快就會蔓延過來。紫芝,明天一早你和珺卿就儘快離開吧,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在這一帶滯留太久。”
紫芝深深凝視他良久,才頷首道:“嗯,你在這裡也一定要小心。”
第二天清晨,紫芝與高珺卿便騎馬離開了鄯州軍營,以後每隔幾日,便會有報平安的書信從沿途的驛站送來。然而,她們的足跡卻是一路向西,離長安越來越遠,最後一封信竟是來自安西都護府的駐地——龜茲鎮。
什麼?龜茲鎮?
李琦拿着那封紫芝親筆寫下的書信,不禁嘆息一聲:“這兩個小丫頭,又要跑到哪裡去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