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姑娘!”李琦一劍割斷韓霸的咽喉,急急向武凝香跑過去,“武姑娘,你怎麼樣了?”
“殿……殿下……”武凝香無力地倒在血泊之中,胸前插着一把雪亮的長刀,面色慘白,痛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要死了……”
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向這邊張望,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卻又不敢太過靠近,生怕惹禍上身。長安城乃是天子腳下,敢當街行兇的賊人着實少見,故而許多好事的百姓都遠遠地看熱鬧。紫芝竭力保持着冷靜,牽馬過來對李琦說:“把魚符給我。這裡離太醫署不遠,你在這兒看着她,我現在就去請太醫。”
李琦解下隨身的魚符遞給她,叮囑道:“路上小心。”
“嗯,放心。”紫芝利落地翻身上馬,一揚馬鞭向太醫署的方向疾馳而去。
長刀幾乎把少女單薄的身子刺了個對穿,汩汩而出的鮮血在身下積了一大灘,觸目驚心。並非沒見過鮮血和死亡,然而此時此刻,李琦卻覺得心裡格外難受——韓霸本是衝着他和紫芝而來,爲何偏偏要讓這個無辜的女孩兒受此劫難?請來太醫又能如何,這麼嚴重的傷勢,縱然華佗在世也會束手無策吧?
武凝香嘴脣翕動,喃喃喚他:“殿下……”
李琦蹲下來低頭看她,溫言道:“別說話,小心血流得更快。”
武凝香卻含淚搖頭,執着地看着他說:“殿下,凝香有話要對你說……若不說,只怕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李琦心中一痛,忙點頭道:“好,你說。”
“殿下,你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英俊,善良,勇敢,有擔當……公主表姐說要讓我做你的王妃,我高興極了,可是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喜歡的人是她……”武凝香微微側頭看向紫芝策馬遠去的方向,目光中滿是悲傷,“有時候我會覺得很不甘心,論起容貌家世、才學品性,我都自認爲不輸給她,可爲何……爲何殿下就從不肯多看我一眼呢?公主表姐說,有時候女孩子也不能太矜持了,讓我主動去找你……所以,剛纔我真的去找你了,可是你不在府上,回來時又遇到這樣的事……或許這就是命吧?凝香福薄,此生註定與殿下無緣……”
“武姑娘……”李琦一時無言以對,眼眶卻漸漸溼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再度哼唱起那首悠揚纏綿的《越人歌》,武凝香用沾滿鮮血的手拉住他的衣袖,“殿下,我……我能求你一件事麼?”
李琦毫不猶豫地點頭:“你說吧,我答應你。”
武凝香臉色灰敗,聲音幾乎弱不可聞:“我想聽殿下叫我的名字,只叫一次就好……”
“凝香。”李琦輕聲喚她,臉上盡是沉痛之色。
“殿下,多謝你……”武凝香露出滿足的笑容,緩緩閉上眼睛,那雙緊緊拉着他的手,也終於無力地垂了下去。
“凝香……凝香!”李琦哽咽着喚她,一把握住她漸漸冰冷的小手,卻發現她的生命已無可挽回地走到盡頭,頓覺心如刀絞。
雖然只見過寥寥幾面,但他對武家這個溫柔純善的女孩兒印象頗好,哪怕不想依照姐姐的意思娶她爲妃,也真心願意把她當成自己的表妹。怎料一場飛來橫禍,竟然就這樣斷送了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
命運無常,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紫芝帶着太醫匆匆趕來時,伊人早已香消玉殞。
出了這樣的事,二人自然無心再回王府去看兒子,帶着兇手韓霸的屍首去京兆府報了官,然後再由官差去武家報喪。咸宜公主得知此事後悲痛不已,恨不得將兇手挫骨揚灰,被夫君和弟弟勸了好一陣,方纔止淚。次日下午,紫芝才又隨着李琦回盛王府去看玉郎,想到自己如今身份未明,不便當衆露面,便換了身男裝扮成內侍低眉斂目地跟在他身後。亭臺樓閣依舊是往昔的模樣,如今看來卻恍如隔世。剛一步入王府後宅,就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滿面含笑地迎上前來施禮,脆生生地喚道:“殿下!”
李琦衝她微笑着點點頭,吩咐道:“阿五,一會兒叫玉郎去我房中。”
“是。”阿五答應一聲,卻並未立刻退下,紅着臉忸怩片刻,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塊色彩鮮豔的繡帕,跪下來雙手遞給他,一時竟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明天就是殿下的生辰了,這是奴婢自己繡的,送給您……祝殿下天天開心,永遠年輕英俊,早日娶得一位溫柔美麗的王妃……奴婢不太會說話,總之,總之……”
李琦含笑接過繡帕,欣然道:“好,我收下了。”
阿五欣喜地向他拜了一拜,又指着繡帕小聲提醒道:“殿下,那上面還有字呢。”
李琦展開帕子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繡着一行小字:阿五恭祝殿下千歲無憂,喜樂安康。忽然想起自己十七歲生辰那天,紫芝也曾送給他一方繡着詩畫的帕子,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暗自忖度,難道女孩子都喜歡送人這個麼?
不過,還真挺可愛的呢。
阿五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反應,紅着臉囁嚅道:“奴婢剛剛跟着盈兒姐姐學繡花,繡得不好,還請殿下莫要嫌棄……”
李琦隨手把絲帕收入懷中,微笑道:“不錯,挺好看的。”
阿五歡歡喜喜地站起身來,說了聲“奴婢告退”,便紅着臉匆匆跑開了。
紫芝上前兩步用胳膊碰了他一下,悄聲問:“她是誰呀?”
“她叫阿五,是我前一陣子從姐夫楊駙馬家買回來的丫頭。”李琦隨口回答,側頭看着她笑,“怎麼,是不是覺得看着有點眼熟?”
“是啊。”紫芝點頭,很是迷惑地撓了撓腦袋,“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李琦拉着她到花園的小池邊臨水照影,笑道:“你看看,到底像誰?”
“像我?”紫芝這才恍然,隨即撇了撇嘴,“你收了她的絲帕,我不開心!”
“不是吧,這麼小氣?”李琦不禁失笑,“剛纔阿五說祝我早日娶得一位溫柔美麗的王妃,我還以爲你聽了會高興呢。”
紫芝心頭甜蜜,嘴上卻仍是輕輕哼了一聲:“你愛娶誰就娶誰,與我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我的王妃,只能由你來做。”李琦挽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含笑低語,“還記得小時候咱倆在延慶殿下棋麼?那天你一連輸了我六盤棋,說是把這一輩子都輸給我了,怎麼,現在又想耍賴了麼?”
紫芝笑而不答,只是問他:“當年我送你的那塊帕子呢?早就弄丟了吧?”
“怎麼會?”李琦信誓旦旦,“一會兒回去就給你找出來。”
見遠處有幾個婢女正在灑掃,紫芝忙推開他的胳膊,如內侍般低眉斂首地向後退了兩步,低聲道:“她送這個帕子分明就是喜歡你,絲帕絲帕,橫也是思,豎也是思。”
李琦不以爲然地一笑:“阿五還是個孩子呢,心裡哪有你那麼多彎彎繞繞?”
紫芝嘟起小嘴:“哼,偏心!”
李琦回頭看她,笑道:“說了半天,你送我什麼禮物啊?別告訴我你忘了。”
“保密。”紫芝神秘地眨眨眼睛,“明天你就知道啦!”
二人一前一後地走着,一路低聲說笑,行至寢居前的庭院時,卻見侍女阿芊正坐在一株梅樹下曬太陽,用手拄着下巴,眼簾低垂,昏昏欲睡。李琦輕咳一聲,一下子把她從白日夢中驚醒。阿芊慌忙跪下,叩首道:“殿下恕罪,奴婢再不敢偷懶了。”
李琦卻只是一笑:“起來吧。”
阿芊忐忑地站起身來,一眼瞥見他身後的那名“小內侍”,不禁脫口驚呼:“裴……”
“噓——”紫芝笑着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說破自己的身份,見她臉頰潮紅,又上前伸手輕觸她的額頭,關切道,“這麼燙?發燒了麼?”
阿芊微笑着搖頭:“不妨事,只是昨晚有些着涼了。”
李琦道:“我屋裡有治風寒的藥,你去拿些吃了,回房好好睡一覺吧。”
阿芊受寵若驚,忙推辭道:“不用了,奴婢沒事……”
紫芝拉着她的手笑道:“也罷,別人的藥不一定對你的病症。不如讓殿下準你的假,你去找孟侍衛,讓他陪你去醫館好生看一看,如何?”
“真的?”阿芊開心極了,臉上頓時有了神采。
李琦頷首笑道:“去找你家情郎吧,晚上早些回來。”
阿芊一掃病容,向二人謝了恩,便歡歡喜喜地回房梳妝打扮去了。二人進了屋,不一會兒就見乳母馮氏把玉郎領了過來。李琦吩咐馮氏退下,然後拉着兒子的小手把他帶到紫芝面前,笑吟吟道:“玉郎,你不是總嚷嚷着管我要阿孃麼?現在阿孃就在這兒,怎麼不認識了?”
紫芝蹲下來看着兒子,一臉慈愛地笑:“玉郎,阿孃來看你來了。”
玉郎先是一臉迷茫,隨即滿心歡喜地撲到紫芝懷中,大聲喚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