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的紀夏, 雖然冷漠寡言,但卻深諳人心,知道什麼情況下跟怎樣的人要用什麼相處方式。或許是職業使然, 即使是針鋒相對的時候, 她也能把握好那個度。
而像今天這樣, 豎起全身的刺, 用滿是惡毒和骯髒的字眼來攻擊一個人, 這是前所未有的。
蘇尋覺得這樣的紀夏很陌生,就連紀夏自己都很陌生。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竟然如此犀利惡毒。
她責難自己, 爲什麼自己會變得這般瘋狂而不可理喻。就算蘇尋假結婚的目的確實是因爲曹萱文,那又與她何關, 她這般惱怒又有何立場。
在蘇尋做出回答之前, 她自己先覺得不妥, “對不起,話說過分了。”推開已經石化的某人, 直接下牀,走到窗邊倚着窗臺。
雖然開了牀頭燈,但事實上並不明亮,蘇尋甚至都看不清紀夏的表情,但是從話語中可以感覺到她的憤怒,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有些挫敗, 他已情迷她卻依舊清冽, 甚至擺出一副要跟他講道理的模樣, “我和曹萱文並沒有血緣關係, 而事實上,我跟她之間也不存在你以爲的那種關係。”
紀夏沒有吭聲, 只是沉默着。
久到,他以爲她根本就沒有聽見,“紀夏?”他試探性地叫她的名字。
“是我情緒激動了。”紀夏再次開口,情緒穩定口吻沉穩平靜,“就算你真的□□了,又與我何干?”這番話似乎醞釀了很久,“既然她已經回來,你應該考慮怎麼從這段婚姻中全身而退。”
簡簡單單一句話,把兩個人的關係撇得一乾二淨,連同這段時間的溫存。甚至連兩個人的結局都做了預測,果然是律師,一句廢話都沒有。
蘇尋怒極反笑,樂呵呵地看着紀夏,“不過才三個月,你就不耐煩了?”雖然是開玩笑的口吻。
“我只是替你着想。”紀夏居高臨下,眼神並不敢看向牀上那具健碩而又頗具誘惑力的身體,在這樣昏暗的燈光裡,他只是斜靠在牀頭的動作,就足以讓她心跳加速。
“律師都是這麼替當事人打算的?”蘇尋看似漫不經心地玩着被角,手裡的力氣卻一直都拿捏不好,“哪怕當事人本意並非如此。”
蘇尋的態度太過曖昧和搖擺不定,紀夏不明白他的意思。可她也不是會去追究到底的人,既然談不出結果那就算了,“夜深了,睡吧。”
可是她並沒有回到牀上,而是從櫃子挑了兩件比較厚的外套。
在蘇尋的注視下,抱着外套走到門口的沙發上,兩腳一蜷縮,把自己塞進那一點縫隙裡,“你可以關燈了。”
紀夏把頭縮緊外套裡,再厚的外套在這種陰涼的深夜,都嫌涼薄,四面八方的寒意侵來,從骨子裡覺得冰冷,瑟瑟發抖起來。
黑乎乎的外套裡,紀夏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雖然暖和了一點,卻叫這股窒息憋得呼吸不順。
攤開外套,卻撞進一對深邃的眼裡。
不是沒有驚嚇,只是紀夏更按捺不住,她不習慣這樣曖昧的距離和沉默,“你悶不吭聲在這幹嘛?”
蘇尋難得會冷落她。
最後,“我去客房睡,你回牀上去。”
經歷過一次刺骨的蕭瑟,重回暖和的被窩了,紀夏只覺得溫暖。
可這一夜,也註定難眠。
熬到後半夜纔好不容易睡着。
許是睡得太遲,她竟在蘇家一覺睡到10點多。在長輩面前暴露出自己懶惰的一面,是她始料未及的。
更讓她意外的是,曹萱文竟然來得比她起得早。
然而蘇尋並不在。
往家裡環視了一圈,還是沒能找到蘇尋的身影。
“小尋早上有急事先走了,怕吵醒你沒跟你說。”或許是礙於曹萱文,關瑜馨竟然撒起謊來。
紀夏知道關瑜馨用心良苦,怕她在曹萱文面前失了面子。
只是這樣的用心,卻讓她更瞭解曹萱文在這段感情中的絕對優勢,也罷,這個並不重要,“是我睡得太沉,連鬧鐘響了都沒醒,睡過頭了。”順便爲自己的懶覺做下解釋,這是這樣的解釋還是有點蒼白,即使不是態度問題,也暴露了自己睡太晚了。
關瑜馨還沒開口,就被曹萱文搶先開口,她的口吻很尋常,“估計是那鬧鐘壞了吧,都那麼多年了。再說週末沒什麼事,多睡一會兒也好。”
說到鬧鐘,紀夏難免想起那抹粉紅色,她仍記得蘇尋提起她的時候,是那般無奈和寵溺,“萱文那丫頭送的,”只是一個鬧鐘,就足以讓他珍藏多年。
可見,送鬧鐘的人對他有多重要。
她也真是,怎麼會去想着要跟曹萱文比。
即便事實如此,紀夏還是不想讓曹萱文太得意,“不賴那鬧鐘,是我睡得死。要不是有蘇尋,估計我都睡不醒。”畢竟是律師行裡叱吒風雲的人物,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突然有一天不在,還真的睡過頭了。”
曹萱文面上一僵。
絕美的容顏上突然鐵青,許久才恢復笑顏,卻也不再接話,知道這樣的話題,即使她最後反敗爲勝,也會惹得蘇清海夫婦不悅。
“哥,嫂子,差不多時間了,我得回去陪爸吃飯了。”曹萱文揚起嘴角微笑,只是那笑容裡略帶生硬,“晚上回家一家人一起吃個飯。”
眼神落到紀夏身上時,還維持着那個笑容,明明是情理中的卻被她硬生生說成例外,“你也一塊過來。”
這個時間點才吃牛奶麪包,紀夏都不知道自己吃的到底是早餐還是午餐。
吃飯的時候,關瑜馨坐了過來,“昨晚和小尋吵架了?”
好端端地去客房睡,除非在天亮前離開,否則蘇家二老怎麼可能不知道。
紀夏頓了頓,似乎在找更合理的說辭,“昨晚他打呼聲太大,吵得我睡不着,我就讓他去客房睡了。”
事實上,蘇尋並不會打呼。
不過是以委婉的意思去表達自己並不想糾纏於這個話題,或者是那個叫曹萱文的女人。
關瑜馨突然明白紀夏爲什麼適合做律師了。
微微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怎麼跟自家媳婦兒談心。她甚至隱隱約約地擔心起來,哪怕蘇尋已經婚娶,曹萱文仍可輕而易舉地推翻他們平靜的生活。
只是紀夏太過自我防備,連她都信不過。
“媽,我律所有點急事得出去一趟,我晚飯前回來。”紀夏抿了幾口牛奶,就覺得反胃,實在喝不下。
“我讓司機送你去律所吧。”關瑜馨跟着站起來,她比任何時候都擔心紀夏,畢竟曹萱文來勢洶洶她卻安靜到隻字不提。
紀夏知道關瑜馨是關心她,也不再推辭,“那我先走了。”
紀夏跟着司機李叔一起走。
安靜的車廂裡,耳邊疾馳而過的風聲,沉悶就如同砸在她心口的那把鈍刀,生生地劃開了一個又大又深的傷口。
“就在這停吧。”紀夏隨便找了個地喊停,事實她也不知道去哪裡好,“李叔您先回去吧,我得談好一會,等要回去的時候我再叫您。”
李叔是很和藹的一個人,說話很溫和也很親切,只讓紀夏小心,隨時給他打電話。
紀夏在想,她莫名就依賴上蘇家的一切,這樣真的好嗎。
有好幾次,她差點把關瑜馨當成母親一般依賴,就連蘇清海,偶爾的幾句話都語出驚人,讓她從心底覺得溫暖。
站在紅綠燈口,紀夏對這裡的每一路口都很陌生。
沒有導航,她甚至都分不清東南西北,更何況是這裡的每一個路口指向的方向,隨着人流往對面涌去。
隨着人流,爬上了最近的一班班車。
一路坐到終點站,竟然是汽車站。
紀夏啞然失笑,這個城市那麼大,卻叫她直接坐到了這個城市的邊緣。
既然來了,那就不要浪費這一路的時間,紀夏買了周邊的一個縣區的車票。只是等了五分鐘就出發了,早已習慣私家車,突然坐上了這大巴,突然覺得懷念。
以前參加學校裡的辯論賽的時候,也經常一行人擠上大巴,然後轟轟烈烈地去參加比賽。
一路歡歌一路暢談,然後爲即將而來的比賽而激動得不能自已。
午後的太陽灑在車窗上,紀夏並沒有拉上窗簾,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任憑陽光打在她白皙的臉上。
旁邊的女孩有點意見,終於是忍不住,“好曬呀,你能不能拉上呀,我還要睡覺。”
紀夏看了一眼女孩白皙的臉上已經被曬紅的那片,好些尷尬,“不好意思。”
女孩扭過頭,倚着椅背閉眼就要睡。
一路安靜。
心情比她來時更加沉鬱,難怪方裙常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千萬別一個人獨處,因爲沉默會讓難過更加真切。
下車的時候,已近黃昏。
全然陌生的城市,她的方向感更不好。
剛下車,兩側都是在叫喊聲,“九花縣一日遊包車保吃包住宿,三星級酒店住宿,走過路過不可錯過。”
吵得紀夏眼皮一直跳。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且今天晚上還答應了關瑜馨要在晚餐前回家。
她總是如此任性,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從來不考慮後果。
突然來到九花縣是,決定和蘇尋假結婚亦是。
九花縣,縣如其名。
整個縣城裡都是花,如今已是深冬,花幾乎都謝了,只有幾株梅花寒中屹立,雖然冷傲高貴,卻略顯孤獨,因爲除了獨自綻放美豔,它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梅花是花中最要強的,在最寒冷的季節傲然開放,卻在百花爭豔的時候暗自神傷,看似清高不屈世俗。到頭來不過是孤芳自賞。
像極了此刻的她。
觸景生情也不過於此吧。
紀夏在梅花樹上看到細碎的刀痕,像是剛刻上去的,小情侶的名字中間還夾着一個愛心。指尖拂過那刀疤,只想問問它,疼嗎。
忽略自己的難過,只爲成全別人,甚至只是一笑。
蘇宅今日特別熱鬧。
難得祖孫三代全員齊聚一堂,最開心的莫過於蘇墾實,自打7年前,曹萱文出國之後,蘇家雖然依舊熱鬧,可他始終覺得少了誰。
畢竟曹萱文是唐疏的獨女,雖然並非己出,卻也愛屋及烏。
雖然總有人在誇萱文長得絕色傾城,若是去了娛樂圈必當勢不可擋,也有人誇她年紀輕輕就邁出了國門,還學成歸來,一點都不像現在的小女孩。
這樣的稱讚,曹萱文聽多了,她一點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那個遲遲未來的人。
“嫂子,Albert呢,怎麼還沒來?”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這次回國以後,蘇尋對她便不似從前,尤其是今天早上,她無法斷定他是不是刻意避開她,可是他甚至沒告訴她,害她闖了空門還叫紀夏在她面前秀了一回恩愛。
“找我呢?”曹萱文話音剛落,蘇尋就接下了他的話茬。
像是小時候,每次曹萱文被欺負了的時候,只要哭着喊蘇哥哥,他就會從天而降。
小朋友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秘密聯繫的武器,不然怎麼可能每一次都出現得如此湊巧。
這一次也是,在曹萱文叫他的時候,他便風度翩翩地出現。
如今的蘇尋不再是小時候的樣子,雖然在視頻和照片裡無數次見過,可是當他真實站在她眼前時,她還是有點陌生。
微胖的身子如今被練得結實健碩,削瘦的臉使原本英俊的臉更加俊朗,五官像是雕刻般英挺立體,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容像是蠱惑般,叫她心跳加速,“Albert!”
只是這樣遠遠站着,都叫關瑜馨心頭堵得慌,離得這麼遠,兩個人卻還是像金童玉女一般般配,叫人挪不開眼神。
可是,蘇尋只一笑,便把眼神轉向了關瑜馨,“媽,紀夏呢?”紀夏的性子,不可能脫離出他們這個小家庭,那便是還沒來?
“她沒跟着你過來嗎?”關瑜馨是故意不叫紀夏的,她只是想試探一下在曹萱文面前,在蘇尋心裡,紀夏還有多少分量,“下午出了門就再也沒有聯繫過。”
只見蘇尋臉色一暗,該死的,她還能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