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的事並未在朗悅莊掀起多大風波,很快就一切歸於平靜,但這事的影響卻很深遠,之後很多年九爺的親衛們都一直記着“寧得罪九爺,莫得罪方琮”的信條。十三的懲罰最後由水色定爲免除半月月銀了事,但該置辦的衣物不但沒少反而比別人還多了幾件。方琮對此也是不聞不問的,只是自那日後再沒跟着衆人一起用過飯,當然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因爲燕婧正住在朗悅莊。
燕婧在朗悅莊住了小半月,讓人奇怪的是,這次將軍府不但沒催促燕婧早些回去,甚至沒讓下人送來燕婧的衣物和日常用品,雖然這不會讓燕婧在朗悅莊的生活有任何不便,但相較於往日的殷殷關切,這次將軍府的不聞不問看起來就有些冷漠。其實燕婧住到朗悅莊第三日時,曾吩咐流花回府取幾件日用衣物但被方琮勸下,燕婧在此衣食無缺且有方琮的細緻照顧便也沒強求。可燕婧不知道的是,當天晚上方琮便讓水色帶着幾張大額銀票悄悄去了一趟將軍府,之後更是讓朗悅莊上下對燕婧照拂的更加盡心。
轉眼十月已盡,呼吸間已能體會到亞城寒冬的蕭瑟,方琮換了厚暖的冬衣,日日被人看在暖閣不得外出,好在有燕婧做伴倒也不覺得無聊。這日水色照例送了家中和店中的賬簿過來:“主人,這是上月的結算賬簿,請過目。主人,這段時間莊裡的收支有些失衡,王相賠償的那筆錢有一部分已經可以使用了,不知能不能先抽出一小部分填補,再這樣下去,兩邊都會撐不住的……”
方琮翻過一頁賬冊,沉聲道:“不行,如果將軍府真的逃不過此劫,至少咱們還有那些錢給姐姐當作退路。我知道這段時間難爲你了,但無論如何都要撐到年底才能動用那筆錢,燕夫人那邊怎麼說?”
水色低聲道:“將軍府的情況很不樂觀,燕夫人幾次求見太后都無法進宮,無奈之下只能四處打點,可到現在也無法查明究竟是誰在背後算計將軍府,這銀子流水一樣花出去,根本就是個無底洞!主人若是有心幫忙,與其不斷將咱們不多的銀子投入那個無底洞,不如動用玉華宮的勢力……”
方琮道:“不行!將軍府裡做主的不是燕姐姐,你該知道其中區別,更何況面對未知的敵人,漏盡蠢相才最容易讓對方放鬆從而露出馬腳,若是不知對方底裡就先亮出底牌,只怕能贏的仗也要輸了……”
水色急的不行:“可是,再這樣下去,先撐不住的就是咱們了!除非,主人捨得將琳萃軒讓出去……”
十三推門而入:“不行!那是主人的心血!不可爲了一個外人就輕易捨棄!主人該吃藥了。”
方琮接了藥碗,看了許久才咬牙憋氣地把藥汁灌了下去,好容易忍着漱了口才道:“容我再想想吧。水色,你吩咐下去,讓家裡所有的人都管好嘴巴,注意別讓燕姐姐外出和接觸外人,將軍府的事要瞞住。”
水色應了一聲,收拾了藥碗離開房間。十三仔細給方琮切了脈也起身道:“主人的脈象開始穩定了,這段時間千萬注意保暖,儘量少操勞多休息,晚間切忌熬夜,若是主人無法安眠,奴才可以配置安神香。”
方琮收了手腕輕聲道:“我以爲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送你走的時候我甚至想過我們此生可能再難相見,那日你們再次相見,即使我心中驚喜萬分,但我仍跟着他們喊你十三,本以爲那是個會讓你安心的稱呼,但就算在一刻我都從未想過有一天你會對我自稱奴才。你這是在恨我嗎,華玹哥哥?”
十三一愣:“多少年沒聽你這樣喊我了,我還以爲你再也不會喊我一聲哥哥。那麼,久違地來玩我們小時候常玩的遊戲吧:你告訴我,你希望我以怎樣的身份和麪目出現在你的面前,希望怎樣稱呼你?”
方琮淺笑:“你又這樣逗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何況這本就不需要選擇,你永遠都是我的華玹哥哥,那個會因爲心疼我到忍不住跟我生氣的阿玹哥哥啊。”
十三也笑了:“寒玉姑姑最疼你了,明明是嚴厲到讓玉華宮所有人都覺得膽寒的女人,卻在提起你的時候永遠都是微笑着讚不絕口。我至今都記得她誇你的樣子,那麼驕傲,就像是在讚美自己的女兒一般。她說,我教導宮人這麼多年,從未見過比小宮主更有天份的孩子,說謊的表情比說實話更真實。小琮,你告訴我,你剛纔那句話和之前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方琮笑容未變:“終於連阿玹哥哥都不再相信我了嗎?那你又何必留在朗悅莊呢?給你的那筆錢我並沒有動過,以後也不會動,那是我留給你的。阿玹哥哥,亞城不太平了,我現在腦子不夠用,想不出騙你的理由,也找不到能和我一起騙你的人,所以你不要讓擔心,帶着錢去更安全的地方遊歷好麼?”
華玹只覺雙目發熱:“其實寒玉姑姑說錯了,你並不擅長說謊,不過是那些人一廂情願地以爲你說的是謊話罷了。既然你還願意喊我這聲哥哥,那麼你就永遠都是我的小琮,你記好了,哥哥不會再丟下你,永遠都不會!那些錢既然是你留給我的,那麼理應由我處置,小琮就不用再費心了。”
方琮應道:“理應如此。只是還有一件事希望阿玹哥哥能直言相告:九皇子是否對燕姐姐毫無綺念?”
“是。”華玹道,“對此你明明就很清楚,爲何還要一再確認?”
方琮苦笑:“不過是害怕自己做出錯誤決斷而害人一生而已,既然阿玹哥哥也這樣說,那就沒錯了。”
華玹沒有計較她話中所指,而是快速收整理好針具退出房間:“你別想太多,別忘了寒玉姑姑的金玉良言:凡事若想成功就絕不能用上十成的力氣。小琮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萬一出了事還有我在的。”
方琮揉着額角,慢慢靠在矮榻上:將軍府的危機一日不能解除,燕姐姐就不能離開朗悅莊。說來奇怪,自蘇琉出事後,朝中就接連有臣子被抄家流放,一開始還只是些官微勢輕的小人物,可後來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及至李瑾兒暴斃,朝中已有兩位三品以上官員被革職抄家,朝中一時間多少有些人心惶惶,本以爲事情至此能略有停頓,但出人意料的是,將軍府也被莫名其妙地牽扯其中!
最初方琮並未注意到其中異樣,只是當燕婧在朗悅莊住了三天仍沒見任何將軍府的下人來送東西的時候,她才從水色的疑惑中察覺出不對勁來。方琮不清楚疼愛女兒的燕夫人爲何突然這般冷淡,所以她讓水色帶着幾張大額銀票夜訪將軍府,誰知將軍府的外街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水色費了好大勁才混了進去,並從燕夫人口中得知將軍和李尚書以及幾位朝中重臣自十七日起就下落不明生死而未卜的消息!
本月十六日幾位大人應邀攜夫人去宮中宴飲,在飲下聖上所賜之酒後,幾位女眷應柳妃娘娘之邀去千鯉池散心,之後被宮人送出宮院各自回府。他們的丈夫卻因聖上要談國事而被留在了宮中,可直到次日退朝後幾位大人也並未回府,幾位夫人多番打聽才知道今日自己的丈夫竟是稱病沒有上朝!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幾位夫人再糊塗也明白自家夫君是被宮中的某人控制住了,但尚未等她們查出此事的始作俑者,朝中又接連不斷地傳出幾位大人被彈劾的消息,且一樁比一樁嚴重,從貪墨受賄到結黨營私甚至是背上叛國,樁樁件件都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而最要命的是,幾位大人至今不見蹤影,且府中女眷無法進入朝堂,對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可說是毫無還擊之力!聖上派人嚴查此事並嚴密控制幾位大人的府邸,意在隔斷家人之間的聯繫,以免這些人中的叛國者做出有攜家出逃的大逆之舉。
這幾位大臣在朝中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平時府中往來客人和門生無數,如今面對這種情狀,衆人皆是一副恨不得從未與其結交過的模樣,而朝中更是無人敢冒犯君顏爲幾位大人澄清。幾位夫人都出身大家,自然見慣了人心叵測世態炎涼,連她們的母家都想放棄這份骨肉親情更別提旁人了!可她們不能就此放棄夫家的尊容與府中衆多性命,所以只能用最笨的法子做最笨的努力——花錢求人去給能幫忙的人送銀子,希望有人願意在朝堂上幫忙。
他們的夫君遇見了這樣的事,家中的產業又大部分被控制,各府斷了掙錢的渠道,要打點人情只能拼家底兒,可再多的銀子也架不住這樣無目的無盡頭地往外送,所以各府沒幾天就開始捉襟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