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正烈,燥熱無風。首發哦親
黃土夯實的官道兩旁綠樹成蔭,日光打在樹葉間隙翠綠欲滴,一派盛夏好景。
輪緣壓着路面轉動發出吱呀,馬鑾鈴在官道上響地清脆,燕北眯着眼睛跪坐在雙馬轅車之上隨顛簸閒適地晃着。與車駕並排策馬的太史慈頂盔摜甲,馬臀囊裡斜插大弓掛着四支手戟,攥着繮繩的左手橫一杆長戈,右手則挺着懸掛犛毛的節杖。轅車兩旁騎手暗玄的鎧甲與斜出鋒利的長矛閃爍着光,三百騎簇擁的車馬後面兩個膀大腰圓的騎手託舉着一紅一黑兩面旗幟,一書燕字一書護烏桓校尉部,迎風獵起。
距沮授向幽州官署發出冀州情況的書信,建議州府先發制人出兵剿滅冀州叛軍的書信已經過去半月。劉虞並未直接向遼東郡回覆是否發兵的消息,而是派人給遼東郡的燕北發去一封書信。
信上沒有多說別的,只是召他前往薊縣議事。
能議什麼事?燕北用眼睛都能看出議的是出兵冀州的事。沮授在遼東把打仗用的軍糧都已備好,全押送到遼水大營,目下燕趙武士及張頜別部皆已盡數夥同糧草軍械進駐遼水河畔兩千個嗷嗷叫着的烏桓勇士備好了戰馬與彎弓,只待燕北一聲呼喚便向西進發。
丘力居明白一個道理,幽州這一畝三分地,惹誰都不要惹公孫瓚,白馬將軍對他們震懾久已但是就算惹了公孫瓚,也不能忤逆燕北。
公孫瓚沒有和他們作戰的理由,但燕北卻手裡攥着這個理由。漢朝各個都護府可安輯,安輯之;可擊,擊之可不是說着玩的。碰上個性子軟弱的都護或是漢朝國力衰微的時候倒還好說,可誰讓烏桓人攤上燕北這麼一個窮兵黷武到連養兵的糧都快吃完還咋咋呼呼要跟別人打仗的二百五護烏桓校尉呢。
“子義,別繃着了,出了遼西就不必那麼警惕了。”燕北見太史慈一手持戟一手攥節杖還要滿臉警惕盯着周圍不禁有些替他感到疲累,語氣輕鬆地說道:“放心吧,燕某沒那麼多人要殺我,把那杆戈先放車上吧。”
太史慈應了一聲,頗有幾分不情願地將長戈插在車轅上插旗的位置,看了燕北一眼才道:“遼西的公孫漁陽的王氏,都與燕君有仇,也都有襲擊車駕的兵力……燕君就不擔心?”
“全幽州也就伯圭有能力殺燕某,所以在遼西要提心吊膽着,但過了遼西便不必擔心了。至於漁陽的王鬆誰跟你說的?想殺燕某也得有這個膽子!”
燕北嘲笑一聲,抿着嘴向路旁看了眼這才說道:“別繃着了,你要覺得悶就走小道打點兒野味,逛逛也行……這次州府議事八成會定下出兵的決意,叫燕某過去估計也只是劉公拿捏不好讓誰出征的事,咱們清閒不了多少日子了。”
他看得出來太史慈有點心緒不寧,這個青州漢子有膽識有武藝,軍略上也是有本事的,當得大才。不過就是沒打過仗,知道將要親歷戰事這些日子總有點心不在焉。不過也幸虧太史慈沒打過仗,這麼個人才別管放在哪兒都是大才,可惜就是以前走錯了路纔在東萊郡府裡蹉跎勞形當個佐吏。
這明明就是該做大將的人才!
“燕君倒是想的清楚。”太史慈與車駕並馬,就算放下長戈仍然環顧着周圍路旁擔憂出現狀況,抽空纔回頭望着燕北問道:“你心裡就不擔心這次入冀州討伐黑山嗎?”
太史慈問完後便轉過頭繼續左右環顧,眼前卻除了道旁樹木伸出的枝椏與綠葉外再一無所有,耳邊卻始終沒聽見燕北的迴應,再轉過頭卻見燕北抿着嘴眉頭也皺起,緩緩吐出一口氣。
“擔心。”燕北看着太史慈,“甚至不是擔心,我是怕。我都不知道這次出了幽州還能不能回來,我怎麼能不怕呢?”
太史慈啞然,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他以爲燕北會笑他,以爲燕北會講一通在那些或叛或不叛,大義與小義掙扎的戰場經驗。卻沒想到這個曾縱兵幽冀膽大包天,現在統治十數萬人的遼東之主的燕將軍會這麼大方地講出來,他擔心,不光擔心還怕。
大丈夫怎麼能說自己怕?
“那……”
你怕還要攢動着劉使君發兵討伐冀州黑山?
燕北擡眼看了太史慈一眼,他知道太史慈想的是什麼。
盤踞在冀州的不是什麼土雞瓦狗,那是裡面隨便攏幾百號人便出了王當孫輕李大目張雷公四個助他縱橫冀州的黑山賊。他燕北憑上萬兄弟追隨就殺得孟益和公孫瓚人仰馬翻,他媽的冀州有烏泱泱十幾萬黑山賊,那是能把燕北在夢裡驚醒滿後背白毛汗的亂匪!
他能不怕?
“誰不怕,不怕這半年二三十萬冀州人背井離鄉逃到幽州來?我知道,你想我問既然怕幹嘛還要削尖了腦袋往冀州鑽,因爲那禍患,讓二三十萬冀州人流離失所的禍患是燕某惹出來的。”燕北的聲音有點乾澀,卻沒帶什麼情緒只是緩緩說道:“其實有時我也不知道這麼想對不對,要說惹出這禍,肯定怨漁陽天子和中山張公。可假天子讓我殺了,中山張公被我藏到屬國養老,所以現在這債就剩我能扛起來了。”
太史慈覺得燕北現在的模樣特別不像個將軍,眼看着他把兜鍪放到一邊,跪坐着不舒服便盤着腿乘着膝蓋嘆着氣緩緩說着這些話,與他腦海裡燕北應當有的風度有所不同。雖然他從未叫過燕北一聲將軍,卻一直很欣賞燕北那份遼東之事皆在其一言而決的氣魄。無論兵馬無糧還是郡中無錢,在他眼裡彷彿都算不上什麼大事,都能從頭到尾沒有一點憂慮的便解決了。
可是現在的燕北不同,如同冰雹砸了自家田地,像個坐在枯樹樁子上發愁生計的老農。
“別看我嘴裡總說着想幹大事,幹大事,其實到現在什麼事也沒幹成。我就覺得人一輩子總得做好一件事吧?”燕北捏着膝蓋抿着嘴,思慮着將要出口的語句,像是對太史慈說又像在自言自語,“我做不好馬奴,後來還帶着兵把主家殺了也不是個好部將,跟主君起兵又看不起那些人,覺得他們成不了事甚至當不好個百姓,前後兩次參與造反……我覺得我這個人壞透了。誒,子義你說這老天不收了我,是不是想着看我以後遭罪呀?”
燕北說出這麼一句,把自己都弄笑了,笑過了這才嘆了口氣,看着太史慈道:“到底,我還能做個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欠下了債,我就得去還。就是再怕……我也得去冀州,我必須去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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