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右北平,經漁陽,終至廣陽郡薊縣。
遼東的地緣不好,北、東方向比鄰外族,南邊是大海西面又受制於州府,除了海路遼東甚至沒有能夠與中原互通的道路。每當燕北看見襄平的繁華,便想起坐擁巍峨城闕的邯鄲城。
如果受他控制的是冀州趙國邯鄲……無論是通商市還是募兵屯田,都要比在遼東實行起來容易得多。不過燕北心裡也只是這麼帶着羨慕的想一想。如他這般的一個人,能謀得遼東一郡已是時運垂青。
畢竟,他曾真正地坐擁過邯鄲城,將冀州半壁緊緊攥在手裡的機會或許此生都不會擁有第二次,但那一次機會,被他放棄了。
薊縣城外,州府爲了安頓各郡前來的隨從兵馬專門在城外南北列出兩座小營。其實從幽州各地趕來的沒什麼兵馬,會小心謹慎率兵前來的只有遼西奮武將軍公孫瓚和遼東護烏桓校尉燕北這兩個刺頭罷了。
燕北到的早一些,引軍駐入城北營。他前腳到,公孫瓚晚三日後腳便到,被從事公孫紀引入城南營。
這兩個幽州以兵威勇武稱名的將領同時出現在薊縣,可是領不少人提心吊膽,擔心兩支互不同屬的兵馬會在城外釀一出兵亂……其實人們更擔心的是混世魔王一般的燕北,對公孫將軍他們倒沒什麼擔心的,畢竟又不是市井之間的遊俠兒。
如何能不擔心呢,這二人雖然都是幽州人,偏偏州府對他們的約束卻又小到了極點。一個登上將軍位、一個是直屬朝廷安輯外族的校尉,還都是那麼個不可一世的人物。
說實話就算州府想召見他們,還要擔心他們領多少部曲,正如此次劉虞召二將至州治議事,書信便命他們各領部曲最多五百。燕北倒還懂事,就領了三百軍騎過來,公孫瓚則領了滿額的五百騎白馬。
尤其是這兩個四個月前還打的你死我活的將軍,廣陽人又如何能不擔心殃及池魚。不過讓他們感到鬆了口氣的是這二人引兵進入南北二營後一連幾日都不曾走出轅門一步,似乎都沒有打算動手的意思。
人們這才放下心。
第四日,劉虞傳召衆人入州府議事。
燕北與太史慈一前一後進入州府,他仍舊帶着上次來這裡時那副難得的謙卑面孔,官署裡兩列立着的也仍舊還是那些老面孔,各個從事一一在列。燕北笑着向魏攸點頭,他們是舊相識了,這次燕北還專門給魏攸帶了一匹品相不錯的駿馬,頭兩日便命人牽到魏攸家裡去了。
除魏攸之外,其餘從事燕北也都一一問好,這才當仁不讓地與兵曹從事鮮于銀、鮮于輔立在劉虞手下右側第二個位置。
與上次相比,倒是鮮于兄弟對他並不冷淡,尤其鮮于輔還朝他拱手笑了笑,那張滿是雀斑與橫肉的臉實在與好看搭不上半點關係,卻令燕北心花怒放……什麼時候這幫從事能打心底兒裡承認他,燕某人也就算在幽州立足了。
當然了,這也不是說其他從事給他什麼臉色看,大家自然還是該拱手拱手、該抱拳抱拳,只是有些人皮笑肉不笑地令人不喜,比方說那個公孫氏的本家從事公孫紀。
劉虞還是那副老樣子,正襟危坐在上首,燕北拱手問好後劉虞只是輕輕應了一聲,便叫他在擺好几案後坐下。不過燕北的看着劉虞這幅樣子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在笑。
這老頭兒今日換了頂新冠!
上次燕北來時入太尉府,在劉虞的私宅裡見他脫了官服換上常服連衣服上都有補丁,臨走便教士卒送了十幾匹上好的錦緞過去,錦緞雖名貴,十幾匹在燕北眼裡卻值不得大錢。這次再見劉虞,望見他換了新帽子,心裡自然發笑。
這老兒也是,堂堂當朝三公總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做什麼,你又不是燕某人草莽出身,穿一身麻絹至少也能襯得起來。幾百匹布、幾頭大豬說犒賞就派魏攸送給燕某人,自己卻連件新衣服都捨不得穿是什麼道理?
就在這時,公孫瓚昂首闊步地走入官署,在他身後還有燕北的舊相識,劉備。正如同燕北帶着部下擁節長史來參與州議一般,公孫瓚也帶着自己的別部司馬劉備前來參議。遠遠地望見公孫瓚走入官署時不可一世的模樣,就是因爲戰事有過齷齪的燕北也要在心裡一聲讚歎。
頂盔摜甲的公孫瓚走起路來龍行虎步,人常道遼西公孫伯圭,美姿容,大音聲。單單這賣相看着便是英姿無雙,當真威風了得!
“奮武將軍公孫瓚,拜見使君,見過諸位從事!”
一句話,公孫瓚把堂內除燕北之外的所有人都說到了。
與燕北進來時一衆從事與劉虞的矜持不同,公孫瓚一進府中衆人便紛紛拱手問好,劉虞也開口道:“老夫聽聞伯圭將軍在遼西募兵,如今募到幾何?”
“勞煩使君掛念,瓚已募到三千之士,兵甲軍械亦已徵募到位,如今正購置駿馬,待到來年但凡使君相召便可死戰!”公孫瓚拱着手朗聲說着,劉虞點頭臉上帶着笑容道:“善,大善!伯圭將軍且入座吧。”
人最怕的就是比較,先前燕北還因爲從事對自己印象有所改觀,不似上次那般各個怒目而視而沾沾自喜,此時一看人家公孫瓚進來各個從事那麼巴結,心裡卻是有點酸酸的。
燕北撇着嘴對身側跪坐的太史慈苦笑,轉過頭見公孫瓚朝着自己右手邊位置走來,燕北忙起身拱手道:“燕某見過伯圭將軍與玄德兄。”
只是他的善意並不能得到別人的善意,公孫瓚只是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竟沒有一句迴應便坐到案几之後,留燕北在衆目睽睽之下拱着兩手收不回去。
倒是公孫瓚身後的低眉垂眼的劉備看出燕北的尷尬,有些難做地看了一眼公孫瓚的背影,低着頭對燕北拱手抱拳,算是應下一禮,隨後纔像太史慈一般跪坐在公孫瓚身後。
有了劉備這麼回禮,倒令燕北心裡一暖,順勢笑着將手收回,對劉備感激地點了點頭。
其實劉備這個人讓燕北覺得很矛盾,他是在戰場上與劉備爲敵過的,那麼一個捨生忘死暴烈兇悍的男兒,解去一身戰甲竟是如此一副低眉垂目人畜無害的模樣……硬是不讓人覺得奇怪,反倒讓燕北覺得自己矛盾,彷彿劉備本就該是這樣一個人。
方纔燕北拱手的那個小動作列位從事都看得清楚,劉虞坐在上面也見到燕北臉上那片刻的灰暗,開口說道:“護烏桓燕校尉遠道而來,老夫還不知道,烏桓近來可還安穩?”
雖然被公孫瓚一臉傲氣的小覷,但燕北早習慣了被大人物這般無視,心情只是剎那間有些不好罷了,聽到劉虞問話,當即拱手應道:“回劉公,烏桓王丘力居感激您放過他的罪責,並開放上谷郡互市讓牧民能換來鹽與糧食,來時還頃在下爲他帶話,要在下代他當面感激您的恩德。”
劉虞是一位敦厚的長者,但他並不愛笑,甚至燕北從短暫的相處中不曾見到他開懷大笑。劉虞的笑只有一種,就像他漢室宗親的血脈般,那是胸中有溝壑可藏天下盡掌控的笑容。
“如此甚好,老夫還擔心燕校尉控制不住烏桓人,前些日子聽說校尉領了節杖後一直呆在遼東不曾前往屬國。”劉虞對燕北問道:“現在看來,校尉身不動,便對烏桓弄於鼓掌?”
這種問題,燕北雖不諳政治卻也知曉不能瞎說,正色應道:“這倒是在下的失職,烏桓歸附是使君寬容與公孫將軍追殺千里的功勳,實無燕某之功勳。”
劉虞還未說話,別駕程續老神在在地問道:“燕校尉既有護烏桓的職責,還是早日入屬國校尉府的好……畢竟,烏桓新歸附,州府對其並不放心,還需要校尉這樣的豪傑以兵威震懾啊。”
燕北自是點頭,只是心裡卻早已破口大罵起來,這他娘叫什麼事。怎地,烏桓人新歸附,州府不放心。程老兒這話是說給誰聽的?
這話也就別駕程續來說,換了旁人怕是不敢說的。
最終,還是劉虞爲燕北解了圍,溫聲問道:“燕校尉坐鎮遼東也不是壞事,只是老夫擔心遼東無法爲校尉供應糧草,若校尉至烏桓屬國,至少本部三千人馬的糧草可由州府與烏桓王一同支應。校尉久居遼東,郡中沮太守可能令遼東自給自足?”
“唉,實不相瞞,這也正是在下遲遲不至屬國上任的緣由。”燕北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疲憊模樣道:“燕某麾下的兒郎如今都被沮府君徵去開墾荒地,來年還要爲百姓開鑿一條灌溉田地的水渠來,沮君好強……使君可否來年開春向遼東郡府調撥四萬石糧,也好令沮府君徵發勞役,若水渠修成明年大收遼東能留下些許存糧,到時也能向州府運送賦稅,多了不敢說,後年交上八萬石糧草充實州府還是可以的。”
燕北說着看了將手拱向公孫瓚,他覺得有些事情自己早些說清楚比較好,笑着對劉虞道:“至於燕某本部兵馬的糧草就不勞使君費心,伯圭將軍已助在下解決了!”
公孫瓚愣住,某,某何時爲你解決糧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