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軍留下這座營寨被燕北的部下佔據,本可容納三千軍卒的營寨橫七豎八地擠進三千五百名疲憊的士卒。天籟『小說www.』⒉3txt.com而在營地外面,冀州士卒以戰車相連圍出半弧,兩千餘的漢兒士卒將呼嚕聲打得震天響,山野間也是靠着樹根石塊相互背靠休息的袍澤,只有千餘名軍卒強打着精神,三三兩兩地聚在樹蔭下小聲閒談着許多年前冀州生的事情。
並非他們不想像別人一樣悶頭就睡,而是營地的守衛不能只交給烏桓人。
即便這一仗他們與烏桓人是攻守相助的袍澤,但這些年漢人與烏桓相互之間都吃了不少苦頭,誰也不想在睡夢中便被別人抹了脖子。
營寨的箭樓上,幾個帶着士卒抱着弓弩與長戈相互笑談,入冀州前的緊張已盡數消去,儘管臉上的神情有重重的疲憊,言笑間的輕鬆與驕傲卻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了。
“你說逃走的那些人,圖了個什麼?”留着虯髯的粗豪弩手靠着箭樓外側的圍欄,在圓石上啐出一口,悉心磨礪着弩矢的箭頭,一邊歪嘴說道:“當時俺就知道,將軍不會忘了冀州兄弟的,咱們現在打回來,一戰破六千之敵,黑山賊只怕都要嚇破膽了!”
他右肩的章幡歪歪扭扭地畫着前曲伍長的標誌與他的姓名。
“那能咱們,冀州亂了誰心裡不慌,伍長你心裡就不慌?”年輕的望手負着弓箭,拄着長矛立在樓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伍長嘆氣道:“跟着將軍能吃飽飯,這是活命的恩德,要不是將軍……怕是跑的不會只是那麼點人了。”
伍長正待分辨幾句,突然眼神一擰整張臉的表情都不一樣了,提着大弩立起身來皺着眉頭極目西望,急聲問道:“西面,聽到沒有?”
伍中士卒被伍長嚇了一跳,挑着目光向西望去說道:“聽,聽到什麼?”
西面的方向官道被曲曲折折的林地所阻擋,看不到一點動靜,安靜如初。
突然,他好似聽到一聲細微而淒厲的叫喊,接着,便見到成片的飛鳥自林間激起。
二人對視一眼,伍長轉身向營寨中看了一眼,袍澤們倒頭便睡到處是一片鼾聲,西邊若真有情況還好,如果只是飛禽走獸激起飛鳥……伍長看了部下一眼,轉身便爬下梯子,對屬下道:“你在這盯着,我領幾個人過去看看。”
伍長躥下望樓,在營地裡叫起來幾個相熟的士卒,一同結伴向西疾奔過去。
望樓上的年輕士卒攥着弓箭吞嚥口中,一絲不敢放鬆,看着他們的身影緩緩隱沒在林間。
他不害怕爭鬥,燕將軍麾下的士卒沒有誰是慫人!他們經歷過比黑山賊可怕得多的敵人。攥着弓臂的年輕士卒給自己鼓氣,可他還是感覺胸膛裡的那顆心在顫動……即便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甚至有些炎熱,他西面林間的一片寂靜卻令他感到徹骨生寒!
即便是黑山軍那般孱弱之敵,如果在這個時候襲擊營地,他們就完了!
後果不堪設想。
他只能向五方神靈禱告,希望西邊只是走獸驚了飛禽。都經歷了夜裡的廝殺血戰,就是黑山,黑山也沒力氣再集結軍隊了吧?
可是遊曳在西面林子裡的烏桓人,有半個時辰都沒人回來了。
他的額上汗水劃下,卻不敢擡手拭去,瞪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間,寄望於能讓他看清些許蛛絲馬跡。
可隨着伍長領幾人進入林地後,許久都沒有動靜。
突然,又一片飛鳥出林,大片扇動着翅膀。
淒厲的叫喊纔剛響起便戛然而止,接着,一道人影從林間時隱時現,猛地竄出來提着大弩向營地一邊張着兩手一邊疾跑來……他認出來,那是他的伍長。
他從未見過伍長跑得這麼狼狽!
“敵,敵襲!”
“敵襲啊!”
林間緊隨其後,勁射出數支箭矢。伍長尚未奔出五十步,便被羽箭刺中後背,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出幾步,張這手伸向營地,想要攥住什麼東西,最終卻只能頹然倒地。
接着,林間涌出越來越多衣衫襤褸操持兵刃的黑山軍,人影幢幢!
咚!
咚!咚!
大鼓被敲響,旌旗迎風招展,年輕士卒在望樓上厲聲叫喊。
“敵軍來襲!敵軍來襲!”
……
燕北疲憊極了,人的身體一旦養成作息習慣,再想更改便要持之以恆的許多日,才能改變是睡是醒。他習慣於夜晚入眠,天矇矇亮時便醒來習武修文,而夜間指揮兵馬作戰到白日再睡,是他所不習慣的。
迷濛中他聽到有人叫喊,身體僅剩的意識驅使他將臉上的兜鍪蓋得更深了些,翻着身子緊皺着眉頭。
擾人清夢者,都該死!
突然,他的身體被人大力推了一下,驚嚇中的燕北猛然醒來,瞪着一雙猩紅的鷹目直勾勾望着面前似曾相識的面孔,手掌便摸到肋下,卻摸了個空。
他的刀在睡下前放在腦袋下頭了。
多少年沒人敢這麼推過他!
可是接着,他便看到部下士卒滿面驚恐地對他喊道:“將軍快醒醒,黑山,哪兒都是黑山!滿山,漫山遍野!”
燕北楞了一下,一骨碌從地上爬起,連身上的浮土都顧不得拍去,領着士卒攀上營寨圍欄,登着射臺便望見營寨外黑山軍卒成羣結隊地向營地涌來。
“都給老子醒過來!”燕北轉過頭聲嘶力竭地吼出聲來,“還他媽睡,要見閻王了!”
霎時間,整個營地陷入喧鬧。被驚醒的士卒,來回跑的烏桓人,還有那些本疲憊不堪的明哨暗哨。
營寨外的蘇僕延大步跑進來,操着生澀的漢話驚恐道:“將軍,我們,跑吧!”
燕北這會哪兒顧得上蘇僕延是什麼身份,擡腿一腳便將蘇僕延踹翻個大跟頭,一把攥着蘇僕延的青銅甲護頸指着鼻子罵道:“跑?能他媽往哪兒跑,幾千個部下還沒睡醒,你讓老子丟了他們自己跑?”
“將軍!還有一百步!”
望樓上士卒聽到身後的喝罵,眼前又看着那些黑山賊越來越近,連忙轉頭向營寨下高聲喊着。
都什麼時候了,要算賬也要等殺光敵人吧!
“禦敵,睡醒的都上射臺禦敵!”燕北攥着蘇僕延的甲片子一把摜倒在地,隨手撿起一張手弩拉開弦對蘇僕延怒道:“告訴你的烏桓騎,不想死的就給老子整好陣形準備衝鋒!營寨完了都得死!”
營寨周圍只有縱橫幾百步的距離能跑馬,再想衝鋒遊曳便只有官道上了。蘇僕延這會兒就算想帶着他的烏桓騎跑,官道也由不得他千餘個烏桓騎並馬奔馳。
燕北提着手弩攀上射臺,高聲罵道:“能睜眼的都上射臺,禦敵!”
這會營地外頭以戰陣結陣的士卒就不說了,營地裡清醒過來的至多幾百人,近三千人要麼昏睡不醒還麼還迷迷瞪瞪地癔症,一時間情勢混亂號令不通,更有人睡醒聽見敵軍來襲便向奪門而逃,一派亂軍之景。
燕北身邊睡下的太史慈與張頜一同醒來,眼見營中混亂便知曉出了大事,張頜連忙跑去穩定士卒,太史慈看到燕北在圍欄射臺上舉着手弩高呼令士卒張弓搭箭迎擊黑山正要趕過去,卻還沒走上兩步便聽得頭頂傳來破空之音,擡頭便見一片箭矢襲來,連忙向旁邊閃避。
哚哚哚!
拋射的箭矢受木柵阻擋視線沒什麼精準,多數射在望樓或木柵上,但周圍還是有數名士卒中箭,一時間混亂的營地混着哭號聲,更是令人心煩意亂,膽顫不已。
“將軍,還有五十步就……”箭樓上的士卒還未說完,數支羽箭便釘在望樓上,嚇得年輕士卒連忙縮着腦袋,喘了幾口粗氣這才接着探出腦袋道:“就要接戰了!”
麴義頂着滿身馬草從馬廄挎着大步走來,一路上緊着甲冑繫帶踹翻沿途所有酣睡不醒的士卒,在涼州長大的漢子可不知曉什麼體恤士卒,尤其在這等節骨眼兒上,穿着鐵鞋便是又踹又踩的,甚至順手用兜鍪向叫不醒的士卒身上砸,一路混亂走到燕北身邊把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黑山軍,臉上神色不像燕北般着急,反倒滿是憤怒。
“他媽的,殺他們的人還少!”麴義扣上兜鍪從燕北手裡奪過手弩,一面上弦一面說道:“將軍,這面營寨由屬下來守!”
說着,弦已上好,擡手扣弩便了出去,順手抽出腰間環刀戳在射臺上,擰眉道:“今日,誰也別想從這兒過!”
燕北拍拍麴義的後背,什麼也沒說提刀走向營中。
麴義說的是對的,作爲主帥他不能僅僅顧一面牆寨牆,而是要趁着士卒拼命防守時想出破敵之策!
“將軍,烏桓勇士,結陣了!”蘇僕延打馬從營寨東面大門進來,滿臉拼命之色,“你下令吧,怎麼打!”
其實蘇僕延是想跑的,可他就算今日跑了,萬一燕北沒死……等他回軍,這羣漢人還不衝進屬國宰了他?
“儁義子義,你二人各領千餘部衆自營寨後向左右進,守備營寨側翼。”燕北舉刀吼道:“剩下的跟老子來,寨牆翻了就宰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