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絕望中大多會選擇梗着脖子認命等死,可若在這過程中突然撥雲見日得到生路,大多數人會選擇動搖。尤其是在,此生的意義還未終結時。
麴義聽說楊彪去了樂陵,在帳中破天荒地哼起了涼州小曲,最終在七月下旬的一個夜晚狠狠地將拳頭砸在矮几上。這半月以來他一直在思慮着是否發兵南下,渡過黃河。儘管他一再提醒自己這並不是發兵的最好時機,在節氣上來看最好的發兵時間是秋分時節,北方的寒冷天氣席捲中原,空氣中草木凝霜,只攜單衣的南兵戰力將再一次降低,他麾下北人卻有足夠的能耐去忍耐寒冷。
他只需要渡河作戰兩個月,仰仗匈奴騎兵之利便能掃清三郡郊野一切敵軍,大軍進入樂安國以堂堂之陣擊敗袁紹軍主力一次或者兩次,便能等到大雪天降,戰爭便會被迫停止,燕氏便能至少得到青州四郡!
到明年,一個冬天的休整部下軍卒將鬥志昂揚地以更有優勢的守備去阻擊來犯之敵,便能奠定此次大勝的果實。而這樣做最有利的一點便兵貴神速,即便兗州的曹操軍想要援助袁氏,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調遣兵馬加入戰爭,當兗州反應過來,青州北部四郡已經換了燕氏旗。
可對岸就像一望無際的海面上聽聞鮫人對月高歌般吸引着他,處於營壘正中插着張字大旗的五座營寨簡陋的守備愚蠢的巡防時時刻刻令他心癢難耐。彷彿,彷彿那就是五座駐紮千人的大營,反倒是一個個即將表在功勳簿上的戰功,是他升任四方將軍的階石!
“某家想過這也許是敵軍的誘敵之策,但哪怕是誘敵,麴某認了!”夜晚的軍帳中部卒枕戈待旦,麴義向軍卒發下剩餘的桃縣酒以壯氣概,在帳中對麴演沉聲道:“他們若將這五部放在兩翼,麴某或許還不敢渡河,但在中軍……我等衝破他們便似玩笑,只要麴某兩千人便能橫掃五寨!三郎,渡河之後你領軍卒側翼左翼,爲匈奴兵殺出一條通路,襲破敵軍右翼三座營寨,可敢應下?”
麴演聞言猛然抱拳喏道:“屬下領命!”
正待這時,軍卒小跑着進入中軍帳外篝火光影中,對帳中沉聲道:“將軍,河岸軍卒傳報,船已備好,沒有驚動防備疏忽的敵軍。”
“傳令下去,各隊軍卒緊隨隊正,由屯將率領分乘走軻渡至對岸,寨前百步噤聲,強弓勁弩搶下寨門,突衝奪下軍寨!告派人去告訴匈奴兵,準備登船,出發!”
從今往後,一千年!
人們會記得燕氏大將麴義在這裡擊敗袁紹,改變天下局勢!
深夜的大河濤聲陣陣,不時水滴濺在面上透着微涼,踏在船首的麴義眯着眼睛向西眺望,似乎能從眼中無邊黑暗中看出多年之前縱馬舞矛離開涼州的自己。
“將軍,靠岸了。”
身旁謹小慎微的部下輕聲將麴義自遙遠回憶中拉回,越過船首腳下再度感受到鬆散密佈土石的河灘,麴義身旁一隊隊軍卒自夜霧中隱現,向營寨方向緩緩壓迫而去。敵軍在河灘上所佈下的壕溝、木柵早在這些日子的觀察中被各個屯將熟記於心,避過袁軍營寨外的最後一道防線,夜晚還開着寨門懸掛張字旗幟的千人營寨,近在咫尺。
五個百人隊伴着夜幕結出二陣,緩緩推進至營寨百步,麴義立在陣中躬身蹶張,壓上短矢低聲道:“上弦。”
“上弦!”
如果不能在岸邊阻敵,夜晚的黃河岸邊的確不是安營紮寨的上佳選擇。七月是黃河水位最高的時節,往年雨水多時輕易便會釀成洪災,但如今連年乾旱,除了去歲的大雪外並無降水,雖然不會給渡河軍隊造成太大麻煩,湍急的水流仍舊能隱蔽黑暗中傳來的一切聲響,甚至連麴義自己都沒想到會如此順利。
就在麴義強弩已微微擡起欲射擊寨門外篝火堆旁取暖與望樓上值夜的軍卒時,突然在西面隱約傳來喊殺聲令所有人寒毛猛然炸起……那是麴演部與匈奴兵預計進攻的方向。麴義清楚他的兄弟絕不會違揹他的命令率先向敵軍進攻,那麼便只有一個可能,西面營寨的佈防嚴謹,麴演被發現了。
“噤聲,後撤五十步!”
軍卒小聲傳遞麴義的將令,突發意外的緊張讓軍卒極力剋制一觸即發的攻勢,緩緩後撤。就在兩個軍陣方纔撤出十餘步時,面前營寨亦發出喊聲,最先便是營外的軍卒高聲喊着竄進寨中,接着便是一片大亂。
“就看這姓張的是真癡兒還是假傻子了!”麴義在心中暗自說着,擰眉望向寨門對部下屯將道:“領兩隊輕卒分散兩翼,若敵出寨便在齊射後衝擊側翼,若其關閉寨門務必搶開!”
營寨內中軍帳。
“營外吵什麼!”
張凱撩開帳簾面色不虞,一面披掛大鎧一面揉着眼睛對親兵問道:“西邊怎麼回事?”
他雖是自草莽一路殺至如今地位的將官,卻不至於在大戰當前還解衣而眠,只是內裡本就穿着一層兩當鎧,如今既有戰事身爲主將便又多穿一層大鎧。
“回將軍,西面馬校尉營寨傳來喊殺之音,應當是遇襲了。”親兵面露難色,“將軍可要前去救援?”
“救,袍澤有難如何能不救?”張凱才自校尉升至將軍月餘而已,有時他自己也想不通怎麼就得了三公子青眼讓他升任校尉,但目下顯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當即揮手道:“不但咱們要救,派人去東面告知那幾座營寨,敵軍襲我西營,速派兵馬前來。來人,牽馬!”
其實不必他說,早有軍卒去爲他牽馬,這邊方纔整備好衣甲,軍卒便亂糟糟地營中列陣,青鬃大馬亦被牽了過來,張凱翻身上馬提着長刀,自有軍卒在前舉火引路,順營寨北門魚貫而出。
“好一匹大馬!”
黑夜裡傳來一聲輕喝,似乎方纔聽聞崩弦之音,強弩之矢便已射至當胸,栽倒馬下的張開最後看見的是火把微弱光芒下成片的箭矢潑灑而來,兩側衝出數百高呼疾馳的輕兵。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