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清晨,一頭小鹿跌跌撞撞跑到黃河邊低頭飲水,才僅飲下兩口,便機警地擡起頸子,鼻子一抽一抽地向西望去,只見到岸邊茂密的林木遮蔽住的遠方飄揚着縷縷青煙。它嗅到很重的血腥味,在這裡,血腥往往意味着危險。
有穿着同類毛皮的人順河水被推到岸邊,一個,又一個,那些屍首上翻着可怕的傷疤,兵器帶走生命河水帶走血液,只剩下一條條泡的發白向外翻着的可怖傷口,小鹿蹦跳着躲會林間。
鳥兒還在嘰嘰喳喳地叫着,當太陽升起時,歇了半宿的蟬放聲鳴叫。
樹林的另一邊,數千軍卒搬運木石加固營壘,強健的戰馬在此時也被充作運輸,拖拽着木料往返於幾座相鄰軍寨之間。屍橫遍野的戰場上不時走過燕軍士卒,翻看着屍首衣甲上的章幡,三三兩兩擡着分辨出敵我的屍首,在營寨外俘虜挖好的大坑中就地掩埋,天空盤旋的烏鴉發出難聽的叫聲,明明三伏天裡,卻使人心中發寒。
昨夜戰事甚爲慘烈。麴義討到了好彩頭,接戰之初便以強弩射傷敵軍主將張凱,沒有將軍指揮的部下驟然遇襲便是一團散沙,只消片刻便被麴部軍卒以五百之數擊殺數百,隨後驚慌失措的敵軍被堵在營寨中,依據營門狹窄地利短兵相接,僵持半個時辰有餘。【】
然而就在麴義即將見到殺入營寨的曙光時,東面三寨兵馬在袁軍校尉馮禮率領下合兵,本要去救援西寨的馮禮卻在半道上見到被堵在外頭不得入營的麴義部,當即揮兵掩殺過來。幸虧他未能沉住氣,這個千餘步便讓兵馬旗鼓大作,提前驚醒的麴義毅然放棄唾手可得的營寨,連忙後撤向西奔逃,這才僥倖撿回一條命了。
轉眼間從營寨至河灘的追擊中麴義收攏沿途數隊分散在外的軍卒一路且敗且戰,退至河灘才藉助壕溝以有效的陣形阻擊敵軍追擊,本部卻也只剩兩千餘人,隨後展開廝殺。對面領兵的馮禮也是勇猛,即便攻勢受阻仍舊兀自不退,收攏來張凱的軍卒一股腦全壓在麴義陣線上,甚至數次親自下陣搏殺衝鋒。兩軍火把越打越少,四周圍越戰越黑,到後來兩支軍隊殺到一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都分不清身邊究竟誰是誰,只知道拔刀便砍挺矛便刺,各個殺得像血葫蘆,連麴義都指揮不了自己手底下的兵,全亂套了。
軍卒倒還有些聽他號令,可他不敢喊,那樣全殺紅眼的戰場上,哪兒有軍令聲所有人都往一處擁,接着便是刀槍劍戟全朝一處招呼,平日裡揮如臂使的部下就像被這混亂生生從麴義的肩膀上切下去一般,成了半殘。
廝殺足近大半個時辰,戰場從東向西沿着河岸蔓延五里,處處血流成河。後來轟踏的馬蹄聲從東邊衝過來,麴義知道是匈奴人來了,心中方纔有些輕鬆接着又是絕望襲來……匈奴兵衝不進來,黑燈瞎火不敢放箭,有心想衝進去踏出一條血路卻分不清誰是誰。
若擱以前,匈奴騎兵橫着馬刀一路殺過去,人殺光了仗也就贏了。可現在這裡頭有燕北的人馬,卻叫他們束手束腳,不敢造次,生怕引來燕北一怒將部落夷爲平地。故而試着衝突了兩次也就只得隔着千步距離遊曳左右,等待天明。
所幸,麴演領兵從最西面三座營寨回來,率領生力軍一面叫喊着麴義的名字一面殺進戰場,這才解決了這僵局,等到麴義見到三弟還未張口說話,便脫力昏了過去。
他太累了,從開始到結束,整整兩個時辰,天光都放明瞭,心懸着一整夜。即便是開戰前特意讓部將軍卒過午睡去養精蓄銳,他卻也扛不住了。
麴義沒能睡太久,也就一個時辰多,日頭方過了泛紅的時候他便從榻上醒來,昏昏沉沉地張手叫道:“來人!”
“兄長你醒了?”麴演披散頭髮紅着眼睛坐在矮几上,聽到麴義動靜連忙走近兩步,見麴義沒事這才長出了口氣,道:“兄長,你差點陷在陣中,回不來了!”
麴義腦子一片混亂,端起陶碗飲些清水這才緊皺眉頭帶着苦澀問道:“傷亡幾何?”
“匈奴兵死的重傷的有一千多,九百多都是在衝你陣時被殺的。”麴演說着擡眼看了兄長一下,見神色如常這才接着說道:“徐將軍部下沒多少傷亡,也就幾百。咱們的人,死了快三千。”
“唉,三千。”麴義長長地出了口氣,似乎這口氣從昨天夜裡一直憋到現在,這個數字尚在他可承受範圍之內,其實他心裡也有估計的,昨天夜裡是那個馮禮領了近四千人和他部下兩千多戰於河岸,再加上先前的撤退遭受追擊,麴演那邊爲拿下三寨也不容易,裡外裡一戰死三千多人並不意外。麴義捏着眉心甚是愁苦,發着牢騷對麴演問道:“這他娘打的是什麼仗?你部下軍卒死傷多少?”
麴演看了兄長一眼,“陣亡曲將以下百三十七人。”
“幾百三十七?”麴義問完才反應過來,這,這不對啊!麴演才死一百三十七個人,他倆攏共死了快三千,也就是說他手裡昨天夜裡一戰死了兩千八?這不能!“你怎麼,怎麼那麼少?”
“兄長,不是誰都像你碰上那馮禮一樣,我昨夜率部襲擊營寨被發現,西三營守將是叫馬延的校尉,殺了我幾十人見中軍也殺了起來便知道自己被圍攻了,轉頭領兵傳令,二話沒說就帶兵從營地跑了,給我留下好幾萬石糧食。”
麴演的話聽在麴義耳朵裡都是帶重音的,他部下萬餘軍卒,一戰死了三千人,他死兩千八!
麴義破口大罵道:“那個馮禮呢,老子要宰了他,他也配做將軍?帶的他娘什麼兵,連自己人都殺!”
“兄長息怒,天亮時馬延又百十騎回來一趟。”麴演看麴義氣急敗壞地模樣想笑卻又不敢,只能憋着道:“想燒了糧草,被巡營的徐將軍碰個正着,領匈奴兵追殺過去了,徐將軍留下話來,他們先領兵北掃了,請兄長前往樂安國。”
“壞了!”
麴義聞言面上便僵住,起身嚮往跑,竄出營帳才狠狠一腳踹在火盆上,“快派人將徐將軍追回來,不,來不及了!飛馬傳報徐將軍,不得前進,尋機要之地守備,接應匈奴兵!”
都壞在睡過去這一覺了,麴義沒有告訴徐晃,袁氏是放出的誘餌,而他是將計就計故意上鉤南渡……現在南下的路一定有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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