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天下,大漢各地叛軍層出不窮,攻破郡縣者有之、殺人擄財者亦有之。但要說天底下那一支叛軍在軍紀上最爲優異,就沮授看來,應當就算燕北手底下這支軍隊了。
這與實力構成有很大關係,張舉張純是驅策烏桓外族,在漢地無惡不作、白波賊起兵前便是黃巾餘黨落草爲寇,就算在黃巾軍中他們也不算優秀、而江東那邊的叛軍也是如此。
但燕北的軍隊構成不同,他的兵馬大多爲佔據冀州後就地徵募,軍中黃巾餘黨、各地流賊數量極少,甚至連十分之一都到不了。而黃巾首領也折服於燕北的爲人,對其作爲聽之任之。
破城擾民之事雖然確實有,但數量實際上比戰亂時漢軍做下的壞事還要少些。
沮授把這一切都歸結於燕北本身的緣故上。實際上他不知道,燕北如今的模樣,是因爲他失敗太多。
這是個不安於現狀的人,時時刻刻都想着帶給部下安定的生活,卻又時時刻刻希望改變自己的現狀,矛盾至極。
不過嚴明的軍紀與漢軍的甲冑確實帶給沮授很大的便利,比方說現在。
小二百騎自山坡上滾滾而下,制式的甲冑與精悍老卒的聲威令素利根本無暇多想,當即便認爲這真是一支來自漢朝的時節,同時心底裡激起一個非常不好的想法……漢朝,難道這一次打算驅使自己的部落爲他們作戰?
漢家慣於驅使胡族爲他們作戰,無論西北的羌人還是東北的烏桓,甚至於大漢最鼎盛時作爲常備五校尉內的長水校尉麾下兵馬便盡數皆爲胡人、而越騎校尉則是南方歸附的越人組建的騎射之軍。
可驅策鮮卑人作戰……沒有先例!
迎着沮授所部緩緩進入部落時,素利的臉上陰晴不定。儘管這支漢軍模樣看上去無比精銳,但在進入主帳時素利看到帳中懸掛着那副屬於他已故父親的大鎧時便已經打定心中主意。
漢人可是驅策烏桓人、可以御使羌人,甚至於南匈奴、休屠、屠各胡爲他們作戰,但信仰馬鹿天神的鮮卑人絕不會如那些小族一般的沒有骨氣。大鮮卑山孕育出的子民絕不會屈服漢朝,那不是他們的戰鬥。
即便大鮮卑隨着檀石槐大人的隕落而衰落了,即便他的部落隨着父親的逝去而步履維艱,他素利可以將這些原因統統歸結於自己的無能。但即便自己只是個無能之人,即便漢朝的兵勢再強大……漢人驅使鮮卑人的先例,絕不能在自己的部落開先河!
儘管進入大帳中的只有沮授和那個叫做王義的校尉,儘管使者面若溫玉、校尉滿面討好,素利卻被自己心中所想之時帶來巨大的壓力。
此時此刻,素利坐在以一面豹皮鋪設的胡凳上,心中有巨大宛若孤身前行對抗龐大帝國的悲壯之感。
“不知漢家使者前來,所爲何事?”
正襟危坐的沮授溫言拱手,笑着說道:“閣下難道也不爲我等準備飯食,便直接開門見山地談嗎?”
“素利夷族夷人,不懂漢地之禮,我們還是先談正事。”素利的臉上沒有笑容,實際上他壓抑着內心的緊張與激動,這種感覺遠超十三歲時追隨父親上戰場面對兇惡敵人,“正事說罷,素利再爲您接風也不遲。”
王義換了個姿勢坐着,雖然坐胡凳對他來說不太習慣,可還真別說,這麼坐可要比跪坐舒服多了。
沮授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個素利……怎麼對抗性這麼強?不過沮授也不是真在乎什麼吃飯,笑容不改地說道:“也好,既然閣下這麼想,那在下便開門見山地說了……燕將軍打算借道鮮卑,無奈行軍至冬,因此打算在閣下部落附近紮下過冬營地,因此遣在下爲使者,來此以求得到您的准許。”
“借道鮮卑?”素利楞了一下,這和他想的不太一樣啊!這東部鮮卑的土地自檀石槐大人離世、鮮卑部落連忙解散後漢軍什麼時候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居然輪到他素利來准許了?這麼一想,素利頓時感到揚眉吐氣至極,就算是軻比能和步度根,也沒有這般經歷吧?想到這裡,素利不禁開懷大笑着拱手說道:“這是燕將軍看得起素利,還有什麼不准許的呢?敢問閣下的兵馬有多少,要紮下多大的營地,所需要的糧草、木料素利也可幫襯一二。”
雖然素利的漢話說的不好,但意思表達地還是聽清楚地,既然所謂的燕將軍如此尊重自己,自己也該進些地主之誼,幫襯他們一點兒。
說白了,這燕將軍能帶多少兵馬?不過兩三千罷了,否則還需要徵得自己的同意嗎?
沮授笑了,看了王義一樣,王義會意,當即順杆子往上爬地說道:“燕將軍麾下轄七部校尉,各校尉掌軍多者三千,少則兩千,共兩萬軍士……行營所需耗材過大,若素利大人能幫襯些許,將軍必會不盡感激!”
七部校尉,兩萬人馬?
這個燕將軍想做什麼,吞併整個東鮮卑嗎?
要知道,在鮮卑部落大聯盟,檀石槐大人全盛期的熹平年間,漢帝劉宏曾命三名中郎將統六萬兵馬自雲中、雁門、漁陽三地分擊鮮卑,深入鮮卑國土兩千餘里。那場戰爭儘管最終鮮卑人得到了勝利,但各個部落卻死傷者甚重。
而現在兩萬漢軍出現在東鮮卑境內,意味着什麼?
素利的臉像吃了蒼蠅一般難堪,他整個部落才九千餘人,刨了老弱病殘及婦人,可戰之士只有三千,旁邊竟然要進駐如此龐大的漢人軍隊,他的心裡哪裡會好受?
現在他寧可是這個燕將軍希望自己爲漢朝打仗……兩萬漢軍旁邊的鮮卑部落,這可是隨時會有滅頂之災的!
“這……兩萬,兩萬漢軍?”素利變了顏色,皺着眉頭對沮授問道:“貴使,這是何意,漢朝將軍爲何要率大軍入我鮮卑境內?”
沮授看出素利的驚慌失措,擺手說道:“閣下勿要懼怕,燕將軍此行是爲了漢地之內的敵人,在來年春天便會離開,只要閣下不對我們造成困擾,燕將軍是不會進攻您的。相反,漢人講究禮尚往來,如果您願意接納我們,燕將軍也會給你送一些禮物。”
說罷,沮授看了王義一眼,王義點頭,對素利拱拱手便走出帳去,不過片刻便再度折返回來,旁邊跟隨一名鮮卑衛士握着一柄帶着皮鞘的青銅弧刀走到素利面前拔出弧刀。
素利皺着眉頭不解,他眼前這柄弧刀打製粗糙,看上去與自家部落的兵器沒什麼不同,這漢人校尉拿出這東西是爲何意?
不等他將眼神望向王義,王義便已經上前兩步對素利說道:“素利大人,像這樣的弧刀,有一千柄。昨日回去我對燕將軍說了貴部如今的困境,燕將軍便命我們的騎兵押着大車一路裝來,現在都是您的了,這是燕將軍此次遣使來訪送給您的禮物。”
素利的眼睛亮了起來,一千柄青銅弧刀,他便能夠再武裝起一千個部落勇士,雖然可能暫時他還湊不出這麼多勇士,但等到明年開春各部落必然會爲了爭奪草場大打出手,到時候便是他擴軍的最佳時機!
這一千柄弧刀,便意味着一千個屬於他的勇士!
沮授擺手讓王義坐下,對素利說道:“閣下,這是燕將軍的誠意,將刀給您同時也是對您的保證,我們不會願意自己送出的刀砍在自己人的身上……現在只是不知道,閣下可願與我部燕將軍在冬季互爲攻守,一同渡過今年的白災?”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人家有兩萬大軍。素利明白,人家來自己這兒說明來意,確實已經很給他面子了,否則依照漢鮮不兩立的種族之仇,直接出兵把自己部落吞了都沒辦法,他還能說什麼呢?
所以素利什麼都不說,大馬金刀地坐在虎皮胡凳之上,張手對帳外喊道:“來人,備下飯食,爲漢使接風洗塵!”
大方向已經定下,素利命人爲漢使一行準備酒食,隨後則召集了部落中十餘個德高望重的酋長,坐在一起吵吵鬧鬧了半天,這才說服了所有人。
其實說服部衆並不難,難的就是這些個曾經輔佐他父親的叔伯老首領,這些部落長者每個人手底下都有幾百個騎手,更重要的是他們不少人都與漢朝有血仇,如今讓他們善待將要安營紮寨在身旁的漢軍,很困難。
而素利又太年輕,他所能做的不過是先穩住他們,到最後還是要等那個漢朝的燕將軍來了,再說明情況。
其實素利看出來了,這個漢家燕將軍對自己很可能有交好的意思,儘管並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什麼可讓人家圖謀的,而他現在又剛好很需要幫助,如果有可能的話他並不介意親附一個漢朝的將軍……只要能讓部落變強,除了幫漢人打仗,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但他也有自己的逆鱗,就是這些在他父親死後幫助過他的部落老首領,當年的腥風血雨若沒他們左右保護,根本就沒有現在的素利,他一直記得那些,即便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免除他們的部落附庸。
如果漢朝將軍要傷害他們……素利不惜血戰!!!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費小說app,無廣告、無錯誤、更新快,會員同步書架,文字大小調節、閱讀亮度調整、更好的閱讀體驗,請關注微信公衆號appxsyd(按住三秒複製)下載免費閱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