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漸暗了,房間又沒有開燈,江雁聲單薄的身子變得僵硬坐在牀沿很久了,猶如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低垂着眼,視線望着已經黑屏的筆記本。
看不見字了,卻一個個字早就深刻在了她腦海裡。
江雁聲的手不知不覺的收緊將筆記本抱入懷中,心慌的厲害,呼吸一淺一輕的,感覺快喘不過氣來了。
門外,突然傳來傭人走過的腳步聲。
她像是被驚醒了般扔下筆記本,靠着一絲執着的意念支撐着自己走到隔壁的主臥前,伸手推門而入。
葉茗還沒睡,她虛弱的躺在牀上,一旁,開着盞暗黃色的燈。
砰一聲。
江雁聲將門帶上,反鎖了。
她很謹慎,不願意承擔被人偷聽到的風險,看到母親的那一刻,又突然恍然般明白了……
爲什麼白天裡,母親會用那種眼神看自己。
葉茗支撐起手臂起來,大概是江雁聲的臉色太蒼白了,帶着疑惑和隱藏的關心:“怎麼了?”
江雁聲一步步,搖搖欲墜地走近,聲音有些顫抖,陳述着自己最難以啓齒的過去:“你走後,爸爸很快給我娶了一個後媽回來,她們都不喜歡我,恨不得我不是生在江家,所以,我被人販子拐走了整整小半年,奶奶也沒報警,更沒讓爸爸得知。”
葉茗指尖一下子揪緊了牀單,這顆心臟就像是被揪得很疼。
“我,我不知道你……”
她眼裡,有自責。
江雁聲忍着喉嚨的哽咽,艱難將這一切繼續陳述出來:“我的暴力人格就是在被拐賣猥褻後被創造出來的,她是另一個我,厭惡感情,討厭被世俗約束,在成年禮後,我才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從小,別的女孩有媽媽愛,有長輩疼……而我卻孤苦伶仃一個人,爸爸只會給我物質上的照顧,沒有人疼愛我,所以,我就有了一個愛自己的人格。”
“媽,爲什麼?您告訴我答案好嗎……爲什麼我會跟別人不一樣?”
葉茗被問得臉色煞白,她一直不願面對。
可架不住江雁聲的咄咄逼人,紅着眼跪在牀沿,哭訴着:“我像個廢人,渴望得到家庭溫暖……只要讓我沾上一點點,就像個癮君子般纏着別人,我終於嫁了個好丈夫……他愛我尊重我,可,可我快守不住這份愛了,媽,我的病,我無法懷孕……快把我折磨得窒息,無法去呼吸。”
葉茗心疼不已,眼神黯然泛紅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江雁聲問出聲:“是我想的那樣嗎?”
葉茗不忍,卻還是沉默點頭了。
真是——
江雁聲彷彿被重擊了一下,朝地上癱軟坐下。
良久,葉茗蒼白的聲音傳來:“你外公,患有危險性人格……那是一個很聰明想侵佔你外公身體的人格,他,父親他爲了阻止自己人格繼續犯罪,就乾脆用自殺的方式來同歸於盡……”
江雁聲愣愣擡頭,看着痛苦不堪的母親。
葉茗回憶着往事,失神地說:“我也是在當年你外公被槍斃後,才得知了葉家有遺傳精神病這件事,可是……一切來不及了,我已經生下你。”
她那時,還抱着一絲僥倖的心理。
遺傳卻也有機會壓制住,不代表每一個後代都會患上,何況,她的老父親到了中年才因爲母親的病逝被激發出來。
所以,她也不一定會患上的啊?
葉茗萬萬沒想到,她的憂鬱人格會被江亞東的母親給逼出來,整天面對着婆婆的尖酸苛刻,即便她剋制住不與人正面衝突,也會有受不了的一天。
江家陰暗的過去,讓葉茗這輩子都感到痛苦。
旁人,無一人能懂。
葉茗滿臉是淚,跟她說起:“我曾經重度抑鬱,自殘過58次,自殺未遂9次。”
江雁聲眼眸劇烈的顫抖,喉嚨失了聲。
她深刻能體會母親這種無助的感覺,得了自己不想得的病,這輩子都無法去擺脫,那種滋味,會讓人變瘋。
“聲聲……不是母親不願意帶走你,只是。”葉茗有難言之隱,苦笑的很狼狽:“你可知?一個連自己都無法照顧的人,怎麼敢去照顧自己孩子?”
江雁聲眼睛已經紅的徹底了,哽咽着問:“所以你連認都不願意認我這個女兒是嗎?”
“孩子……你身在豪門,又嫁給了地位尊貴的男人……”葉宓伸出手,去輕撫去她臉上的淚,心痛道:“有許多事便要身不由己,倘若讓人得知你的母親患有神經病,你會遭受到怎樣惡毒的揣測?”
這句話,無疑是最扎心的。
江雁聲胸口起伏,呼吸一停。
葉茗考慮到的問題更深層一面,她也是嫁過豪門,與江亞東的婚姻被所有名媛羨豔過,深知其中不由己的枷鎖。
她不能承認江雁聲這個女兒了。
從出江家出走的那一天起,就已經不在是江雁聲的母親,她隱姓埋名了這麼多年,甘願帶着葉宓受苦當一個普通人,就是在變相的保護着自己的親生女兒。
葉茗控制不了自己的病情,她怕繼續留在江家總有一天會被發現,會被江老太太所厭棄,會讓江亞東爲難。
更讓她感到恐懼的是……會讓她的聲聲遭受所有人排擠,從一個高高在上的江家千金,變成了世人眼中的瘋子。
葉茗傾訴出了一些往事,又隱瞞下她爲了女兒,才騙了江亞東,與他假離婚後卻獨自一人消失在宛城。
終究,不願這個孩子承受太多。
江雁聲顫抖着手握着母親的手,低聲痛哭:“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們,爲什麼……”
葉家的女兒,一個個生的美好,卻毀於醜陋。
葉茗含着淚,心裡的自責不斷加重:“是母親錯了,當初不應該把你留下,我,我沒想到江亞東會這樣對你。”
她的聲聲,是她和江亞東最愛的女兒。
她離開時,是相信江亞東能養好自己的女兒,否則,又怎麼會狠下心一走就再也不回來。
葉茗蒼涼的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江雁聲將臉埋在母親手心上,淚水不能自制的流淌下,恐懼和對未來的茫然,已經深長到了她心底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