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放手

“四哥。”八爺和九爺與四爺見了個禮,四爺淡淡地應了聲,十四上前問了安,這才轉頭問我:“安心,這些日子過得慣嗎?”我微扯嘴角點頭,四爺撇了我一眼,對八爺問道:“怎麼在這站着?皇上昨日問及江南春澇之事,工部可有摺子上了?”八爺嚴肅地道:“工部的張大人今晨已上了摺子了,只是河道總督靳大人與直隸巡撫於大人的意見相左,只怕皇上還要與衆臣合議定奪。”

四爺緊蹙眉頭:“一年之計在於春,這春澇氾濫成災,只怕民生下半年便難以爲計了。”

他擡眸看了八爺一眼:“我正爲這事去求見皇上,我們一起過去吧。”八爺眼神一閃,微微頷道:“臣弟正有此意。”

“那好,走吧。”四爺說着就走,八爺微頓,看了九爺一眼,兩人跟了上前,十四笑嘻嘻地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得了閒我找你去。”說完快步跟上了他們,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們漸漸行遠,突然八爺一道帶笑的聲音傳來:“四哥,我們哥幾個還沒跟你道喜那,聽說您又娶了一位小嫂子了。”

什麼?!我霎然渾身一震,我聽到什麼了?一剎那,我覺得血直衝上頭,腦子一陣漲暈,胸口如刀割般的痛楚攫住思緒,幾乎窒息。我愣愣地擡頭看去,四爺的背影清瘦而挺直,平日從容的步伐似乎有些僵硬,我無法動彈,腦海裡混沌不清,該笑?該哭?還是該尖聲大叫?明知道他的愛和欲可以分開,爲什麼我還會受傷?

我死死地盯住他的背影,似乎要看穿他似的,他們走到拐彎處時,我看到四爺迅速地朝我這個方向瞥了一眼,一眼就夠了,我慢慢地吸着氣,壓下胸口心跳的戰慄。他眼中的歉意已說明了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御膳房的,心像是着了火般灼熱,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直到下了值,回到屋子裡栓上了門,我才允許自己流下淚水,就這一次,我告訴自己,就放任自己一次。

我抱着被子哭得抽咽得幾乎無法呼吸,從不知心可以燒熾到這種地步。什麼時候開始的?喜歡一個人是很奧妙的事情,開始只是打聽,再來是注意,接着觀察,當我的視線再也無法從那人身上移開時,心已徹底淪陷,愛意已深入骨髓。我只是在欺騙自己,我告訴自己不會在意,告訴自己只要單純的在一旁愛着他就好,我以爲我能做到,可今天,只是一句話就教我所有的自以爲是都擊得粉碎,成爲笑談。

夜深了,淚已止,我呆坐在炕頭上,心智逐漸變得明清明起來,哭過一場之後,我驚訝地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痛不欲生,爲什麼呢?其實心中已經隱隱約約有了答案,因爲知道他是勝利者,所以我對他的感情摻雜了太多的東西,對他,我並沒有純粹的愛意,所以現在發泄過後,我就沒有太多的傷心。不是說心不會痛,只是,那痛,是在我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男人爲何風流?既對一個付出真情,又如何將心分割開來,分賞給第二第三甚至無數名女子?而我,卻是精神上的,這一點,聰明如他,也是心知肚明的。我是一個容易被打動被感動的女人,我無法做到鐵石心腸地將他們對我的愛視而不見。我從未覺得我這樣不好,康熙的兒子們都太優秀,而那麼優秀的人對我,都是如捧在手心中的寶,說不動容那是假的,我做不到心中千迴百轉面上卻冷漠無情,有時真希望自己不要那麼清楚歷史的走向,這樣,我就不會在面對現在神采奕奕的他們時心痛不捨,他們現在所爭所做的並沒有什麼錯,這是他們的生活,因爲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

只是,因爲心中有了不捨,有了心痛,才逐漸的有了在意吧?不知不覺中,他們都走進了我的心底,別人看到的,是他們表面上的面具,而他們在我面前,常常都是呈現出最真的自己,而我的心,就在他們一頁一頁的真實中柔軟。

是不是我想要的太多,所以什麼都不要比較好?什麼都不接受,都不擁有,就不會失望?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透過模糊的銅鏡還是看到了自己紅腫的眼,心裡着急,不想讓人看到我這個樣子,只好偷偷的打了一盆水,用棉布沾着冷水不停的敷眼,直到勉強看得過去了,我才淡施胭脂,換了衣裳去當值。

行到丁香堤時,遠遠的看到一個人站在丁香叢前,那熟悉的身影讓我頓下了腳步,現在只是卯時,還沒到早朝的時間,他來,是爲了我嗎?心裡想着,腳上卻自動向前走去。

“四爺。”我輕聲叫道。他看着我,我卻垂下眼瞼,半響,四爺輕輕嘆了一聲:“你在怪我嗎?”

“不。”我搖搖頭,我能怪他什麼?他是個正常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他需要子嗣,這年月的孩子是很難養活的,他十四歲大婚,到現在已是而立之年,卻只有兩位阿哥。再說,婚姻也是他籠絡勢力的一個方式,以後,還有一個有“專房之寵”的年氏那!模糊的記起這個歷史,爲什麼其他記不清了,這個有專房之寵的年氏一直深刻在我心底揮之不去,在午夜夢迴之際帶給我刺痛?

四爺上前一步俯首看我,鬱結深深的烙上他的眉頭:“你哭了?”我一怔,還看得出來嗎?臉上揚起一個笑臉:“四爺,你看錯了,今日我抹的胭脂紅了些。”他蹙眉細細地打量我,我不安的後退一步,垂眸道:“四爺,我該走了。”說着,我右跨一步想從他身邊繞過,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安心,這不公平!我的心是你的,永遠是你的,可我也有需求,我是男人!”

我恍惚地立着,不公平嗎?什麼是公平?我愛他,卻不願意爲他困在一個小院裡與人分享,同時,在心底,我也有對其他溫柔的眷戀。他愛我,卻可以將愛與欲分得清楚明白,他的愛是我的,身體卻是別人的,她們,也能從他那得到憐惜與溫柔,他不是專屬我的!因爲愛他,所以我一直視而不見的漠視他其實也是其他女人的男人,縮在我編織的幻境中欣喜有他的眷愛,有他的寵溺,可幻境只是境花水月,夢醒時,這才沮喪的發現,一直眷戀着珍惜着的東西,其實從不曾屬於自己,那種夢與現實強烈的反差讓我嫉恨欲狂,心如刀絞。

“呵呵呵、、、、”我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般的輕笑出聲,四爺幽暗的眼一直觀察着我,眼底透着慌亂與不安:“安心,別笑,別笑、、、、”他啞聲哀求着,我搖了搖頭,止住了笑,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我就是這麼一個自私霸道的女人,將來和現在都是:“對不起。”我默默地看着他說。

“不!”四爺眼裡有着傷痛和怒火,“安心,你不能這樣對我。”我不能嗎?我悵然一笑,垂眸看着他緊握住我的手:“四爺,放開我的手。”

四爺身子一僵,領會了什麼,臉色瞬息萬變,惶急地低喊:“不,你想都別想,你別想就這樣離開我,不能爲了這點小事就離開我,我不準!你聽清了嗎?我不準!”他着急地低吼着,我的心底卻是一片冰冷,對他來說一個與他同牀共枕的女人只是小事嗎?是不是有一天,我也會成爲他對另一個女人表白的小事?不,我不要這樣,在這種可能發生之前,我要毀了它!

他呼吸急促,臉色發青,我偏過頭去,不敢看他的眼,低聲輕喃:“四爺,我要放了。”四爺猛地攥住我的手臂,不敢置信地盯着我,說話的聲調有了顫音:“不是那個意思對不對?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咬脣偏開頭,知道他幽深的眸梭巡着我每個細部的表情,卻聽不到一句響應,然而,攥着我手臂的掌這麼的緊,幾乎要掐痛了我,這樣、、、、也好。他與我便歸平靜,如兩條永無交接的平行線般漸行漸遠,我那句令我作出今天這個決定的領悟就深埋在心底最深處,只許自己知道。與其做個得過且過的人,不如爽快地求個了斷,爲了愛,我已變得不像我了,這樣,沒什麼不好。

我嘆了一聲,擡眸對他說:“四爺,我該去上值了。”四爺臉色蒼白地盯着我,眉宇緊鎖,雙脣抿成一條線,眼中有慌亂與痛楚,惶急的梭巡着我面部細微的表情,我平心靜氣,眼神清淨如湖,波瀾不起,漸漸地,他的呼吸趨於平穩,似乎定住了心神,只有握住我的手顫抖的顯出他平靜下的驚惶。放開手,他眉淡蹙,眼睫低垂,柔音沙啞地道:“好,你先去上值,有什麼事,以後再說。”似乎在安慰自己,他說了以後。

我淺淺一笑,卻沒染進眼底,腳尖輕旋,我轉出了他身畔,“安心!”一道低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安心,我沒有放手,這一生,我死都不放!”

我身形微頓,旋即穩步向前走去,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一句,在我心底激起的漣漪有多大,淚,再也無法抑制的流下。我只是個逃兵,在我領悟了自己對他的感情之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從他身邊逃走,不敢再放任自己的愛,那麼,只有親手割斷,即使痛得鮮血淋漓,我也不要讓愛縛住我向往自由的心。相愛相守的生活並不一定適合這世上每一對有情人,至少,不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