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下起雨來,初時只是一朵雲,很快連成一片,然後鋪天蓋地,宛若天河開了水閘,大雨傾盆而下。
程大雷病了,失血過多導致抵抗力下降,再加上連日來的高強度工作,他毫無意外的病倒了。身體發熱滾燙,眼皮像山一樣重。
馬車的車頂是油布製成的,可仍舊擋不住這樣的瓢潑大雨。李婉兒不停用汗巾擦拭着程大雷額頭的雨水,冰涼的雨珠砸在他臉上。
“程大雷,你醒醒,你醒醒,不要睡。”
李婉兒焦急的喊着,看到程大雷整張臉紅腫起來,皮膚蒼白中透着一股詭異的紅。
咚咚咚!
馬蹄聲疾,一隊馬匪在大雨中急奔,馬蹄落在地上踏出紛亂的水花。
瞬間,馬車已被人圍住,急促的馬蹄聲響,他們圍繞着馬車轉圈,雨水打在臉上,發出放肆的笑聲。
“人,人來了。”李婉兒臉色蒼白如紙。
程大雷握緊匹夫劍,本來已極其虛弱身體像彈簧一樣繃緊。他走出馬車,看到雨幕如簾,馬賊將車圍住,然後在程大雷出來的時候,四五柄刀向他腦袋上砍來。
爆煙花!
劍化作雨,從一點綻放,刺破雨幕。
刀在空中脫手,而他們的主人在同一時間被刺穿手腕。程大雷的劍紮在毛驢身上,因受傷而吃痛的毛驢向前狂奔,衝出包圍。
而程大雷的身體無力垂到,臉上青紅變幻,呼吸越發虛弱。
李婉兒扶住了他,沉重的身軀壓在她身上,她搖晃着程大雷的身體,只能得到程大雷虛弱的迴應。
馬賊已追了上來,他們來的速度很快,像雨幕裡黑色的豹子。
李婉兒看到程大雷想握劍,他小臂的肌肉繃緊,可舉起的劍像一柄無力的旗幟。他像一張繃緊的弓,可沒有一張弓的弓弦可以一直繃緊的,比如現在,這張弓的弓弦拉斷了。
他已沒有繼續戰鬥的力量。
李婉兒忽然咬緊牙關,將被雨水淋溼的發挽在腦後,繫了一個馬尾。
“把劍交給我吧,如果,我還沒把一些東西忘記的話。”
她去奪匹夫劍,可發現在半昏迷狀態下,程大雷仍然緊緊握着劍柄。
程大雷衝她搖了搖頭。
她還給程大雷一個白眼。
“拋白眼也這麼好看吶。”
程大雷默默的想。
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將程大雷的手掰開,劍握在李婉兒手中。
馬賊追來,最急躁的一個馬賊將彎刀砍向程大雷。
迴旋斬。
以雙腳支撐,以腰部爲中心點,藉着身體旋轉,增加揮劍的速度和力量。
刀和劍相撞,在空氣中發出暴躁響聲,像虎和豹搏擊,誰也沒有討到便宜後的怒吼。
程大雷怔住,瞳孔在一瞬間擴大。
李婉兒姿勢不可謂不狼狽,動作甚至有些滑稽,但她的劍術,卻是極其正確的發力方式。
一個沒有實踐,卻掌握理論的學霸?
“我雖然不知道你說的吉祥物是什麼。”李婉兒挑挑眉毛:“但我真的不是吉祥物。”
程大雷一怔,忽然大喊。
“小心!”
李婉兒一驚,揮劍格擋。
明帝未必是個稱職的帝王,自然也不是稱職的父親,但對於子女的教育工作他是從來不肯放鬆的。李婉兒從小就學了很多東西:絃琴、圍棋、書畫、茶道,還有……劍術。
李婉兒自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學生,她的老師卻定是帝國最優秀的老師。她雜七雜八學了很多東西,有些到今天已經忘了,但身體卻還替她記得。
中平刺,回燕斬,煙波蕩,童子三拜,蘇秦背劍……
腦海中存儲卻不曾動用過的劍術,在這一刻被啓用,記憶它們的不是腦海,而是肢體。
她念起幼年老師教導時的情景,在大殿之上,自己如何嘲笑老師的髮簪像個香爐。然而,此刻卻有些惱恨當初沒有多學一些,多記一些。
原來所有學到的東西都會被用到,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用一次。
現在的她就像一箇中學生握住兵乓球拍,有人對她說:現在國家無人,拿冠軍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喔,你的對手是連續三屆世界冠軍。
球在球拍間來往,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打了足夠多的回合,卻還沒讓球落地。
可是,一箇中學生是不可能戰勝世界冠軍的。
她用雙手握劍,以期望發出最大力氣,可她的速度和力量都在下降,那些潑面而來的刀光,令她越發眼花繚亂。
程大雷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掌,然後,刺。
準備的洞穿一個馬賊的手掌,換來大雨中一聲淒厲的慘叫。
她微微貼近程大雷,讓二人距離更近,程大雷貼着她的耳邊。
“要快,要更加快!”
她若在風雨中顛簸的小船,此刻找到了舵手,她雙手握劍,爆發自己可能的最大力量。
“要快,要快,要更加快!”
那沙啞的嗓音宛如魔音,引導出她體內最大的力量。
一劍,一劍,一劍……刺穿雨幕,帶來血珠。
“我們沒有法子了。”
雨打在李婉兒臉上,她仍緊握着劍,小臂卻因力乏而有些酸脹。
“其實也不是沒有法子啦……”程大雷附在李婉兒耳邊說了一句話。
李婉兒一怔,蒼白的臉上掛出一種紅。
“混賬,你現在還想佔我便宜。”
她突然暴怒喝了一聲,卻發現程大雷的眼神越來越虛弱。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法子。”
她來回重複着這一句話,李婉兒臉皮漲紅,忽然低下頭,狠狠的罵了一聲。
“如果不管用的話,我就殺了你。”
如果不管用的話,二人都要死在這裡,已經不必李婉兒殺了。
她俯身,吻住程大雷雙脣,溼潤的發打在程大雷臉上。
只有被公主的吻祝福過的勇士,才能穿越荊棘,斬殺巨龍。
一柄傘在李婉兒頭頂架起,擋住了漫天風雨,她感覺劍回到程大雷手中。
他整個人像條巨龍一樣暴起。
他躍在車頂,身無綵鳳雙飛翼,爆煙花,再接直來直往。
他的身子宛若雨中的殺賊,一場乾淨的屠戮展開。羣狼捕羊,可羊卻在地上一滾,化成雄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