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師成一直在念叨着,希望能夠看到蘇牧施展壓箱底的絕技,可當他真正見識了蘇牧的壓箱底,卻又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突火槍在大焱已經不是新鮮的發明,早些年就已經出現在軍方的視野之中,並有人成功研製出了突火槍。≥,
但原始的突火槍需要火繩來引爆,填充火藥又極其耗時和麻煩,火藥不僅容易受潮失效,更容易引發安全事故,火繩擊發的突火槍有着並不規律的延時性,有時候會提前引爆,有時候又會延後,而且精準度也很差,甚至經常出現炸膛誤傷的事故。
正是因爲這種種的劣勢,以至於突火槍在大焱軍方根本得不到足夠的重視,更別提推廣使用了。
樑師成是有着大權勢的人,是官家的心腹親信,能夠接觸到這些軍方的機密,但他如何都想不到,蘇牧竟然能夠將突火槍改造成如此兇猛的短銃,而且還不需要火繩來引爆,而是通過火石來瞬間擊發!
當元泰倒地,敵人噤若寒蟬的那一刻,他與侍衛司倖存的部將和禁衛們一般,多想向天空狂吼,來發泄自己內心之中的激動與震撼!
然而他們還未來得及歡呼,中槍的元泰已經緩緩站了起來!
他的半邊臉被轟得血肉模糊,又被烈焰薰得焦黑,半邊身子的衣服都已經破爛,卻露出了衣服底下的軟甲!
“吃一塹長一智,在你眼裡,我元泰就是這等不長記性的蠢物麼!”
是的,那些老君館高手能夠想到的,元泰也會想到,那些高手們忽略的,元泰也能夠記得。
他並沒有想過會在這裡遇到蘇牧,但保護着北漢皇族逃亡的這大半生裡,謹小慎微已經成爲了他存活下來的本能。
自打見識了火銃的威力之後,他就默默給自己加了一件軟甲,特別是帶領老君館的人滲透到南朝攪風攪雨之後,他更是連睡覺都沒有卸甲,因爲他知道,遲早有一天會遇到蘇牧,或者說蘇牧不會坐視隱宗在南朝發展,最終一定會找他元泰的麻煩。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的早,而且還讓他得到了能夠擊殺蘇牧的絕佳機會!
雖然傷口看起來猙獰可怖,但都是些皮外傷,對於元泰這種練外家功夫的老將而言,並不算得什麼,倒是強大的衝擊波,傷到了他的肺腑臟器。
他緩緩站起來,彷彿嘲諷一般撕裂衣服,露出那件銀絲軟甲,而後抓起雙鐗,朝蘇牧走了過來。
“人都說你從來都是謀而後動,看來你也並非事事洞察,能夠殺死你,是我元泰的福分。”
他確實無比的想殺蘇牧,但並不代表他不尊敬蘇牧,事實上他很敬佩蘇牧,從蘇牧孤身闖入老君館,他就發自內心的產生了敬意。
他不是滿嘴噴唾,等待敵人回覆過來的蠢物,但對蘇牧的敬意,值得讓他對蘇牧說出這最後一句話,這是蘇牧應得的,更是他曾經身爲北漢侍衛長的風度,對待自己尊敬的人,應該給予最大的禮遇。
砸碎蘇牧的腦袋,讓他沒有痛苦,乾脆利索地死去,就是他對蘇牧最大的敬意!
然而蘇牧卻笑了,他的笑永遠那麼的輕微,沒有絲毫的豪邁不羈,也沒有狂放自大,只是這麼笑着,讓人很不舒服,也讓人很是不安。
“你覺得我這一槍只是爲了射殺你?”
蘇牧此話一出,元泰頓時臉色大變,他的內心充滿了狂躁,陡然加速,就要衝到蘇牧的跟前來!
可就在此時,他頸後的寒毛卻豎起一大片,雙鐗還未砸落,整個人就往側面滑退三分,這纔剛剛躲開,一杆旗槍便從天而降,插入到他剛剛站立的地方!
這杆鐵頭的旗槍勢大力沉,精準無比,若非元泰天性警覺,必定要被旗槍釘死在地上!
那猩紅的旗幟迎風獵獵,上頭是個鑲黑邊的“張”字,張萬仙的張!
“敢熾軍!是敢熾軍!”
直到此刻,無論是老君館的高手還是暴民們,都想起自己最初的目標並非蘇牧,而是竊據了福壽縣和銅棺嶺的敢熾軍!
直到此刻,元泰纔想起蘇牧剛纔那句話的真正意義,才聽懂蘇牧沒有說出口的那後半句!
蘇牧這一槍確實不是爲了射殺他元泰,而是爲了圍殺他們所有人!
這一槍不是攻擊,而是讓敢熾軍發動攻擊的信號!
“不可能的!”元泰是如何都不肯相信,他與老君館的高手只是爲了捉拿敢熾軍的張萬仙,他們一直隱藏在暴民和叛軍之中,蘇牧絕不可能知曉他們的存在,甚至於他們也是到了此處,才發現蘇牧的存在。
蘇牧是他們的意外之喜,而他們何嘗不是蘇牧的意外之喜?
蘇牧本想借助敢熾軍,將這些叛軍和侍衛司之間的勝者收拾乾淨,元泰和老君館高手的出現,自然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這槍聲確實是他與張萬仙之間的約定,在暴民和叛軍在城中混戰之時,張萬仙已經如約帶領着敢熾軍暗中包圍了小小的縣城。
但他如何都不明白,蘇牧爲何遲遲沒有發出攻擊的信號,直到老君館高手紛紛露頭,張萬仙才知道,蘇牧與元泰一般,同樣是在等待!
他帶領着敢熾軍的精銳,就蟄伏在縣城的周邊,只要蘇牧一聲槍響,他們就能夠四面八方涌出來,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但老君館高手的現身,卻讓他沒有了十足的把握,直到蘇牧用滿身的傷痕,用命懸一線也苦苦的堅持,換來老君館諸多高手的損傷和隕落,他纔有了信心,也更加明白師父喬道清爲何如此器重這位小師兄!
他張萬仙也算是一方豪傑,自有着一股超人的傲氣和風骨,他可以崇拜喬道清,對喬道清言聽計從,但想要將他辛苦拉扯起來的敢熾軍交給蘇牧,若說他心裡沒有一點怨氣都沒有,那也未免太假。
可當他看到蘇牧死死抗爭,不惜將自己推到生死一線的絕境,就是爲了給他的敢熾軍制造最佳的出擊時刻,爲了給敢熾軍增加圍殺的成功率,他終於對蘇牧心服口服!
作爲男人,敢對別人耍狠的,只是內心怯懦,外強中乾的懦夫,敢對自己耍狠,不斷逼迫自己,不斷給自己施壓,讓自己時刻保持着前進動力的,纔是真正讓人佩服的真漢子!
他們擁有侍衛司最優良的戰馬,這是他們能夠迅速從外圍趕過來,趁着縣城內一片混戰之時,快速包圍戰場的有力保證。
非但如此,他們在夜襲侍衛司,搶奪戰馬,火燒營帳之時,還得到了蘇牧的暗中指點,將侍衛司的一些重器都一併掠走,其中就包括大焱軍最強的弓,神臂弓!
正是因爲有了這批神臂弓,他們纔有絕對的信心,將元泰的這批人徹底留下來,纔有信心將這些暴民和叛軍徹底鎮壓!
神臂弓的張力極大,非膂力驚人的神射手不能拉開,但張萬仙麾下弟兄可都是精挑細選百里無一的武林高手,實力與老君館的人相差並不大。
得了神臂弓,又包圍了整個戰場,如果還讓敵人逆轉局勢,那他們也就不配讓元泰親自前來圍剿了!
看着從天而降,或者從地底冒出來一般的敢熾軍,元泰等人徹底驚呆了。
他如何都想不出原因,爲何蘇牧這樣的平叛軍統制,竟然會跟聲名已經被他們污化的敢熾軍有聯繫,但從敢熾軍手裡頭的神臂弓,他便已經篤定,這些敢熾軍,確實是蘇牧的人手!
想不出原因,並不代表接受不了現實。
元泰在初時的驚駭過後,便果敢地做出了最明智的決斷,撤退!
他不得不撤,在數百張神臂弓的瞄準之下,他能夠活着逃離就已經不錯了,還談什麼殺蘇牧?
他本以爲蘇牧這一次失算了,但陰差陽錯,到了最後他還是落入了蘇牧的算計之中,這場偶遇,充滿了驚喜和震撼,又以無盡的挫敗和無力、悲憤收場,彷彿連老天都在幫助蘇牧一樣!
但細細一想,老天爺真的偏愛蘇牧嗎?
不,那是他用過人的膽識,選擇相信喬道清,相信張萬仙,用不惜讓侍衛司遭遇夜襲,用深入福壽縣的陷阱,用面對老君館高手和元泰之時的拼死廝殺,用滿身傷痕和命懸一線換來的!
自打進入這個時空以來,他就沒有享受過主角光環的照耀,他就是一個小人物,如你如我,都只不過是一介尋常普通的人物,他比普通人更優秀,是因爲他更勤奮更賣命,用別人睡覺的時間來思考,來練功,來處理浩繁如煙海的各種情報數據。
他懂得放手讓底下的人盡情發展,給予每個人崛起的機會,他能夠擁有今時今日的力量,絕非靠着上天的眷顧!
當敢熾軍的人出現之時,樑師成徹底驚駭了,他本以爲火銃就是蘇牧最後的壓箱底,卻沒有想到,蘇牧的最後壓箱底,竟然是張萬仙的敢熾軍,那可是叛軍,貨真價實的叛軍!
他早就聽說過蘇牧與大光明教的恩怨糾葛,這也是官家猜忌蘇牧的原因之一,而現在,蘇牧雖然救了他的命,但也讓他樑師成看到了蘇牧不該去做的事情!
他終於明白爲何張萬仙敢夜襲侍衛司的先鋒軍,雖然明知道蘇牧的本意是想借助敢熾軍來消滅侍衛司的害蟲,但他卻沒想到敢熾軍與蘇牧之間的糾葛竟然會這麼的深,甚至於他都看得出來,這些敢熾軍,已經是蘇牧的人了!
在蘇牧無數次將他從鬼門關不斷拉回來之時,他曾經暗暗下定決心,雖然不會再打壓蘇牧,但也不能放鬆警惕,一定要將他引導到正途之上,確保蘇牧對官家忠心耿耿,這是他報恩的最好方式,能夠報官家的恩,也能報蘇牧的恩,他不介意冒着生命危險,在官家和蘇牧之間,充當緩衝和橋樑。
但現在,敢熾軍的出現,卻讓樑師成心裡堵得慌,他不明白蘇牧爲何一定要跟這些暴亂的賤民扯上關係,難道官家的聖隆恩寵,就這般不值錢嗎?
可他卻沒有看到蘇牧爲趙劼,爲整個大焱所做的一切貢獻,忘記了蘇牧一手造就的大好局面,忽視了蘇牧對大焱百姓和朝廷的恩惠,更忘記了官家趙劼對蘇牧的各種猜忌和欺騙,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將蘇牧當成心腹,更別說同伴,他只是想將蘇牧當成可以隨時兔死狗烹的棋子!
敢熾軍的馬軍已經從街道的另一頭衝鋒而來,四面八方的神臂弓已經開始“繃繃繃”地激射鵰翎箭,周圍的世界彷彿被哀嚎和哭喊所淹沒,但樑師成卻全然聽不見。
他只是在想,想要跟蘇牧做朋友,真的這麼難嗎?